《帝台艳宦》第63/156页


  履霜跪倒在地上,泪流不止:“那些朝官都十分精明,虽然偶尔会向我们这些女子抱怨朝政上的琐事,但真当涉及什么要案时,定然是缄口不言。这十二年来,奴婢无一日不在想,若父亲真的有通敌之罪,那奴婢该如何自处。幸好苍天有眼,让奴婢见到了督主,让奴婢知道,父亲他原来当真是无辜受累,也让奴婢知道,只要有心,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
  戚卓容不语,沉默地垂眼看着她。
  履霜伏低身子,朝她重重磕了一个头:“奴婢深知,督主以女子之身行走御前,必然多有不便,履霜甘为督主马前卒,鞠躬尽瘁,九死不悔。”
  她本以为,这一辈子都就要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却没想到,原来还会有一个人,能劈开她头顶黑暗的苍穹,泄露出一丝天光来。而这一丝天光,又让她重新燃起了生的渴望,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戚卓容抓着椅背的手紧了紧,而后道:“起来罢。”
  履霜站起来,胡乱抹了两把脸,赧然道:“方才试探督主时多有冒犯,还望督主大人大量,不要与奴婢计较。”
  此时此刻,戚卓容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你方才说,陈子固醉酒时,曾说过一个关于陈鸿畴的消息,究竟是什么?”
  “有一回陈子固在赌坊里喝多了,点名要奴婢服侍,奴婢无可奈何,本想服侍他睡下,谁知他忽然开始跟奴婢说些醉话,说些什么他现在终于恢复了神智,要让以前那些落井下石嘲笑他的人尝尝苦头。还说,他的伯伯陈鸿畴如今官拜兵部左侍郎,他改日就要去伯伯那走动走动,让他也捞个实差当当。
  “奴婢当时尚不知道陈家就是那件旧案的幕后主使,只是纯粹厌恶陈子固,因此便趁着他醉酒不清,嘲讽他不如去跟陈首辅要个官当当。结果陈子固说,自从前些年刘钧案后,陈首辅治下就甚严,不再轻易扶持亲戚。何况他只是个二房庶子家的,陈首辅说不定压根不记得他是谁,他还是去求亲伯伯稳妥些。他还说,他有陈鸿畴的把柄。”
  戚卓容皱眉:“什么把柄?”
  “陈子固说,陈鸿畴家中女眷常常用的是时下最新最好的丝绸面料,有些款式甚至是尚未抵达大内,就已经入了陈府的库房。”履霜想了想,有些底气不足地道,“奴婢猜测,陈子固是觉得,若把这件事捅给陛下,陛下恐怕会恼火于陈鸿畴的僭越。但现下一想,陈鸿畴也算是位高权重,有些丝绸商的门路也不稀奇,也算不上什么罪……罢?”
  戚卓容沉吟片刻,道:“我记下了,我会让人去查。”
  “好。”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罢。”戚卓容说。
  履霜大着胆子道:“奴婢能问个问题吗?”
  “你问。”
  “若此案查明,陈家倒台,督主大仇得报,接下去会做什么呢?”她怕戚卓容误解,又急忙补充道,“奴婢无处可去,是想着若有能用到奴婢的地方,奴婢就跟着一起……”
  “我不知道。”戚卓容语气平平,“我从未想过。”
  她说的是实话。她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掌握权力,只有掌握了足够的权力,才能查清自己想查的案子。自始至终,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父洗冤,还全家一个安宁。之后的事情,全都无所谓了。她是男还是女,这权力是要还是不要,她都不想再去花费任何心思。
  履霜敏感地察觉了她的情绪,当即就要告退。戚卓容让她去把拾肆喊来,履霜找了一圈,才在外面大院里看到了坐在假山上晒月亮的拾肆。
  “拾肆大人,督主喊您去一趟。”
  拾肆从假山上跳下来,匆匆应了一声就往里走,像是一眼也不敢多看她一样。履霜微感疑惑,却也没有多想,自己回了房。
  拾肆敲开戚卓容的门,看到房里正襟危坐的戚卓容,揉了揉鼻子道:“督主,您找属下?”
  戚卓容简要交代了一下丝绸的事,拾肆得了令要去查,却又被戚卓容叫住:“你有话要说?”
  拾肆踌躇许久,才终于决心道:“督主,恕属下直言,您喜爱履霜姑娘,这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可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您是为了给履霜姑娘伸冤,才非要查陈家不可,这话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大约并不会高兴。”
  他本质上是皇帝的人,知道皇帝一直视陈家为眼中钉,戚卓容从履霜父亲的案件入手去查,也算是顺水推舟。可君心难测,他秉持着这些日子对戚卓容的信赖,决定还是要提醒几句,这种事毕竟难登大雅之堂,若搞得人尽皆知,也是有拂陛下脸面。
  戚卓容听罢,笑了笑道:“多谢你提醒,我自有数。”
  拾肆见她听进去了,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
  戚卓容查案迟迟未有进展,不免引起了朝中不少官员的不满。
  “依我看,他就是想踩着陈家上位,若是连陈首辅都败在了他手里,这阉人以后还不得手眼通天?”
  “哼,那陈府被围得跟个铁桶一般,如今人人自危,生怕被波及,谁还有心处理公务?这戚卓容一门心思扑在那十二年前的定案上,现下正在发生的百姓滋事他倒是不管了!”
  “案件若是一直这样停滞不前,他莫非也要对陈首辅等人严刑拷打?太过荒唐,陛下岂能容他至斯!”
  “他前几回尝到了甜头,但这回恐怕是真查错了路子。一个阉人,一个娼妓,联合起来唱出大戏,说起来竟也格外好笑。”
  “你们说,那阉人和娼妓在一块,是谁更主动?”
  “噫,光天化日,还是莫要谈论此等腌臜之事!不过依我看,他们倒是绝配,哈哈哈!”
  ……
  小皇帝力排众议,坚持查案,终于在最后一个春月的尾日下令,重开早朝。
  奉天殿中已经许久未有如此齐全的官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交流了一下眼色,彼此对今天将要发生什么都心知肚明。
  “今日早朝,不议其他,只议十二年前燕良平一案。”小皇帝正身坐于龙椅之上,皮弁缀玉,绛纱大绶,胸卧盘龙,肩绣日月,眉眼冷肃,令人望之生畏。
  他缓缓扫了一眼,见前排缺了一人,道:“陈首辅何故缺席?”
  “启禀陛下,首辅年事已高,前些日子于府中将养,恢复有限,因此行动慢了些,望陛下恕罪。”陈鸿畴出列答道。
  “还需多久?”小皇帝面无表情问道,“莫非这满朝文武,只等他一人?”
  小皇帝鲜有刚上朝就如此戾气的时候,陈鸿畴料想今日必有一场硬仗要打,打着哈哈道:“快了,快了,臣入宫的时候,就已经见到首辅的轿辇了。”
  陈敬便是在这个时候缓慢踏入奉天殿的。
  他看上去气色确实不大好,微微偻着背,手下竟还拄了一根拐杖,一步一步,慢慢地往殿前走去。只是他虽然看起来年老,却面色沉静,官府挺括,几十载官场浸淫,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臣陈敬参见陛下。”陈敬道,“臣抱病在身,以致耽误早朝,还请陛下恕罪。”
  小皇帝:“前些日子见首辅,似乎还未有如此重的病情。”
  陈敬叹了口气:“族中屡出不肖子弟,是臣治家不严之过。”
  小皇帝微微一笑,并不接他的茬:“让首辅大人拄拐上朝,这实在太不像话。朕也并非冷血无情之人,来人,给首辅大人赐座。”
  “谢陛下。”
  陈敬撑着拐杖,刚在椅子上坐下,就听小皇帝道:“既已赐了座,那首辅大人便物尽其用,千万别累着自己。若有话想说时,朕也许你坐下说话,否则万一首辅大人一个激动没站稳,便又成了朕的罪过。”
  他说完,并不理睬殿中官员的反应,转头对戚卓容道:“既然诸位爱卿已全部到场,那戚卓容,你来说说,这些日子你都查到了什么。”
  戚卓容一身绯色飞鱼服,腰间乌镶玉带钩,眉清目朗,一派张扬。
  她走到大殿中央,行了一礼,道:“臣惭愧,臣并没能查到太多,主要线索还全是由此案原告提供。”嘴上说着惭愧,脸上却带笑,看着便盛气跋扈,叫人直皱眉,“臣请求陛下,许此案原告上殿,将事情始末,一一阐明。”
  “准。”


第53章 各位大人可看清了?
  随着层层宣音,一直在外候着的履霜快步穿过广场,踏上台阶,最后小心翼翼地步入了奉天殿。
  她的脚刚刚跨过门槛,便觉两边的各色目光齐刷刷朝自己射来。她努力保持镇定,回想着戚卓容的叮嘱,深吸一口气,提裙跪了下去:“民女关履霜,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小皇帝望着她,“你就是……关伯仁的女儿?”
  “正是民女。”履霜微微直起身子,垂眼看着地面道,“十二年前,民女父亲为兵部武库司员外郎,在郎中燕良平手下任职,孰料燕良平被指通敌贪墨,连同民女父亲也一同卷入案中,就此处斩。但是,民女的父亲是冤枉的!燕良平燕大人,也是冤枉的!”
  “哦?”小皇帝道,“你有何证据?”
  “先前民女已呈交了两封信……”
  “朕知道,朕也看过了,一封是罪宦刘钧所写,一封是陈首辅所写。”小皇帝瞟向陈敬,“陈首辅,那信也过你眼了,你可承认啊?”
  “臣不……”
  “哎,坐下,坐下。”小皇帝打断他,“首辅大人不必激动,有话坐着慢慢说。”
  陈敬双手叠在拐杖顶上,冷哼一声道:“臣不认!这小女子一派胡言!十二年前,她才几岁,能懂什么?别人说是臣所写,那便真是臣所写?臣这一辈子,写过的字句不知几何,有人得了笔迹,模仿一二,也并非什么难事。何况这所谓书信,语焉不详,不知所谓,如何能证明是臣勾结刘钧,陷害他人?”
  “好,既然首辅大人如此说,那咱们就暂且不论这信真假。”履霜转过脸,盯着他们,“咱们来说一说,另一位陈大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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