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82/156页


  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儿时间,戚卓容早就不知被冲去了哪里。
  树影茫茫,黑夜沉沉,掩去了河流的尽头。
  裴祯元不再挣扎,冷笑道:“司徒马,你若早点赶到,他何至于遭人暗算!”
  司徒马默然不语,将裴祯元拉上了岸。
  他重新扎了袖子,道:“陛下回去找拾肆罢,让拾肆先将你和那两人送去顺宁府,等你到了顺宁府,再派人过来一起寻人――当然,若是我能找到,那就再好不过。”
  裴祯元盯着他:“朕不会去的,朕跟你一起去找人。”
  司徒马:“陛下,我知道你是一时情急,但恕我直言,你于我而言,此时此刻,就是个累赘――这河流附近土地泥泞,不能骑马,而你的轻功不如我,我不可能为了迁就你的脚程,去浪费找人的时间,更不可能放任你一个人,在这陌生地方乱转。”
  裴祯元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你是皇帝,你有自己要做的事。”司徒马认真劝道,“找人救人这种事,本就不需要你亲自动手,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回到顺宁府,去审那两个人,还百姓一个公道――陛下,这才是你此行的目的,也是督主遭到暗算的原因!”
  “好,好。”裴祯元冷冷笑起来,撑着地,摇摇晃晃站起身子,“朕是皇帝,自然有皇帝该做的事。而你轻功好,当然应该由你去找。朕不该失了理智,昏了头,想要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司徒马见他重新上了马,掉头往拾肆处疾驰而去,这才略略松了口气,但表情又很快变得凝重。他纵身一跃,沿着河流一路追去。
  拾肆远远看见裴祯元策马而来,激动道:“陛下!”
  可当他看到裴祯元身后未跟一人,甚至连自己都是浑身湿透时,不由大惊失色。
  “拾肆,你带着他们两个回顺宁府去。”裴祯元沉沉道,“东厂令牌可有带?”
  “回陛下,带了!”拾肆道,“卑职还带了督主的腰牌!”
  “好,你有它们,再加上郑知府……”
  裴祯元阴冷地瞥了一眼顺宁知府,知府立刻磕头如捣蒜:“臣听凭陛下吩咐,绝不敢有一丝违逆!”
  裴祯元勾起嘴角:“拾肆,听到了吗,他是知府,暂时还有用,但若是敢有什么不轨之心,朕允你就地将其斩杀。府上其余人等,若是不听你令,一并格杀勿论。还有这孙堂,直接下狱,像这样的人到了东厂,你们督主平时怎么处置,你便怎么处置。”
  拾肆倒吸一口冷气:“卑职遵旨!”
  眼看裴祯元又要离开,拾肆忍不住道:“陛下!敢问督主和小司马大人……”
  “无需担心。”裴祯元像是在对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不会有事。”
  而后一甩马鞭,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71章 无论是谁都不适合在这个……
  裴祯元赶到河边,马蹄果然打滑,他只能下了马,徒步沿着河岸往下游走去。
  虽是夏日,但山间夜凉,他衣裳全都湿透,被风一吹,宛如被雪泼了一身一般。他只是微微地哆嗦了一下,依旧抿着唇往下走去。
  他是个人,不是永不知疲倦的风车水轮,每当他觉得自己有了几分长进,想要稍微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现实就会给他当头一棒,告诉他,不够,远远不够,你还不够强大,根本无法掌控自己在意的东西。
  他渴望拥有的亲情,从来都没有真正拥有过;他想要守护的子民,因为山高水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苦受难;就连他珍惜看重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依旧保不住。这一切因他而起,是他做的决定,要来微服查案,不肯轻易放那人走,也是为了保护他的子民,那人以身犯险,结果落入了冰冷的长河。
  裴祯元忽然顿住脚步。
  怪不得这水声越来越大,原来……前方是一道悬瀑。
  他站在岸边,心随着河水一起坠落下去,坠入深渊,四分五裂。
  裴祯元举目四望,并没有看到司徒马的踪影,又借着月光仔细看了一下石上的青苔,也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
  他不知道司徒马是如何下去的,或许他们轻功练到了顶级的人自有一套功法,但他不会,他只能往旁边走了一些,扶着陡坡上的树干,一点一点地往下挪去。他其实有武艺在身,并且练得还不错,只是这深山野林的,又是陌生环境,因此才格外谨慎。
  他很清楚,自己虽然急着找人,但司徒马说得对,他是皇帝,他首先得保证自己的安全,否则不仅给下属徒增麻烦,而且对寻人来说也根本没有好处。
  悬瀑的水珠偶尔溅落在他身上,他恍惚想道,若是戚卓容真的从这里掉了下去,那……会死吗?
  他用力摇了摇头,赶走这些杂念,小心地穿过陡坡上的乱树蓬草。衣服被野蛮生长的枝桠勾破了几道口子,但他也顾不上了,只尽力往下赶去。
  这道悬瀑大约二三十丈高,裴祯元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堪堪抵达崖底。越接近底部,水汽越重,泥土越湿,裴祯元脚底一滑,径直从坡上滚了下去。他当即用双臂护在头前,甚至听到了自己身体撞断丛从矮木时的喀嚓声。
  腰背上不知是被什么划破了,火辣辣的疼。但他来不及去管,一落至平地,便撑着站了起来。
  只见瀑布终落成一片开阔水面,却又在远处变成了几条分流,各自往远方流去。
  裴祯元愣了愣。
  这附近没有人,他又沿路往前走了一段,在分岔口前停下。
  这分岔口上终于有了人的脚印。裴祯元垂头看了一眼,应当是司徒马的――司徒马对鞋履要求很高,鞋底的花纹是特制的,据说对他轻功有帮助。
  那脚印不浅,看来司徒马也在这儿驻足许久,为了选哪条河而纠结。最后他选了最宽阔的一条,沿岸追了出去。
  裴祯元回头望去。
  来时的水路他还记得,那路虽然陡峭,但也并非是平直而下,而是东高西低,若一个人不挣扎,任由水流冲走的话,想来是会更靠近西侧一些。西侧这道分流,看起来比司徒马走的那条狭窄一些,但是河道更深。
  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最终沿着西侧的水流往前走去。
  他想,这样很好,他和司徒马兵分两路,各自搜寻戚卓容的下落。若是司徒马没有找到,他脚程快,还可以折返回来,再重新选一条。
  其实除了这三条水道,还有一个可能,但是裴祯元故意不去想。
  他故意不去细看悬瀑下那片宽阔的水面,不去想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会沉入水下多深,而水下,又会不会有缠绵的水草交绕。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裴祯元愈走愈远,目光不断在两岸逡巡,生怕错漏了什么东西。可戚卓容身上没有任何饰品,她穿的又是百姓常穿的结实耐用的粗布布料,他走了半天,一无所获。
  两岸青草丰茂,裴祯元望着越来越亮的天,疑心自己会不会找错了水道。
  但……找错了,又能如何呢?
  拾肆还在顺宁府里等他回去处理政务,他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戚卓容――戚卓容――”他哑声喊着,声音在空谷里回荡。
  裴祯元惶然往前走去,自从戚卓容提出要辞官归隐之后,他便无数次设想过与他分离的场景,但从来没有哪种,会是像现在这样。
  他八岁认识戚卓容,如今已经有七年,他身边再没有哪个人,能像跟戚卓容一样长久又亲近。戚卓容于他,亦友亦兄,他这辈子已经失去了太多亲人,他不想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所以才极力让戚卓容留下。可若是早知道留下来会是这个结局,自己无论如何都会答应他,早早地放他离开。
  -
  戚卓容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她半截身子在水里,半截身子在泥里,冻得快要失去知觉。
  她翻了个身,呕出两口水来。抚上自己的肩头,那里还扎着一支袖箭。
  她重重地喘了口气。
  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所救的“百姓”所害。或许是那些死士趁着黑夜,偷偷换上了百姓的衣服,又或许是那群百姓里,原本就有他们的人。具体真相如何,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想,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地方处理一下伤口。
  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思考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留下的痕迹清理了一下。她依稀记得,她在落水之前,似乎听到了裴祯元喊她的声音,那想必是没有危险。算算时间,司徒马就算再废物也应该赶到了,或许已经与裴祯元会和,如此一来,她也就放心多了。
  清理完痕迹,她分辨了一下东南西北,然后一瘸一拐地往下山的路走去。不知道落水的时候是不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她脑子一直晕沉沉的,身上也跟散了架似的疼……当然,最疼的还是肩膀。
  她抬手折断了箭尾,没有把它丢掉,而是抓在了手里――她不确定先找到她的会是裴祯元还是孙堂的余党,但无论是谁,都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找到她。
  戚卓容特意选了条石头多的山路走,这样便不容易发现她的脚印。她强打精神一路下山,终于在天空泛起微光的时候,看到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极为偏僻,四周都是树林,只有一条小路通到门前。
  “有人吗?”戚卓容走近,试探着问了一句。
  屋里响起脚步声,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矮小的老婆婆眯着眼,探出个头来:“谁呀?”
  戚卓容抬手摘下发带,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脸前,遮住了她的眉眼。她刻意将声音放柔放细,让她听上去像个可怜的姑娘:“打扰了,我是个过路人,不慎掉入水中……”
  说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劲,那老婆婆虽是在认真听她说话,但脸似乎一直朝着她的右后方,戚卓容回头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又抬起手晃了晃,那老婆婆也没有一丝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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