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第8/164页


  笑声中一日便又过去了。
  第二日,天终结了连日来的阴雨,由哭变笑,放晴了。仰望着万里碧空白云,我有了个好心情。
  如果接下来没发生那件离奇的事,我想我的好心情会持续更长的时间。
  晨后用完了早膳,负责为品严配药的学徒突然跑来找我。说昨日药童因忘了收回蜘蛛草,今日一出太阳,药房配给的所有蜘蛛草都被晒坏了,而药苑里的蜘蛛草居然都莫名其妙的枯死了,因而无蜘蛛草来配药。
  我一听,就奇了怪了。蜘蛛草是这时空一种十分怪异的植物,在我那时空并没有。它们喜雨水怕阳光,尤其离开了泥土之后的蜘蛛草必须用水浸泡着,又以如丝的雨水润泽最好,否则一旦在无水的情况下被太阳光照射到便会坏死。
  可是,没道理连土里的蜘蛛草也枯死了啊。种植蜘蛛草的那块地下埋有极宽的水道,能保证活水时时滋润地表生长的蜘蛛草。况且就算没有水道,连日来的连绵阴雨也够它们生存几日了,又岂会这么快枯死?
  讶异中,我很快奔赴药苑,到时藩篱外已经聚了许多青袍学徒和几个教学的老迈大夫。师傅没到,想必早早去了冥楼尚不知此事,天医宫就剩我辈分最高了。众人见我来了,都自觉让开道路。我小心走入药苑,由于多日的阴雨,苑内的泥土都湿湿滑滑,能掐出水似的。但见阡陌纵横的药草地中并无任何异样,可蜘蛛草确确实实都卷曲着叶子以狰狞丑陋的形态枯死了,透着无尽的诡异。我正暗自称怪,左右思量,一个声音猛然叫了起来,“蛇!”伴随而来的,是发出这声音的人扭曲了灵魂般凄惨而绝望的恐惧。
  众人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寻声望去,只见药苑那头站着一个十几岁的药童,一动不动,表情惊恐万分的盯着地面,像是看到了极令人害怕的事物。几个胆大的学徒听说只是有蛇,便跑过去意欲帮忙。到了跟前却又个个如那药童般怔立不动,像似吓破了胆。任凭这边的众人如何呼喊,他们始终充耳不闻的僵站着。
  我知事有蹊跷,情形不对,立刻喝止了第二批准备冲过去的学徒,自己上前查探。要说不害怕是假的,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那边究竟凶险如何。对人来说,真正令人害怕的从来都是那些对危险之物的未知引发的恐惧,而未必是危险之物本身。但毕竟我是所有学徒的小师叔祖,体内又有天下毒物避之唯恐不及的“落尘香”,关键时刻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紧凑着步子向药苑那头走去。一步步逼近几个学徒和那个药童。我眸光四处一扫,瞬时吓得几乎跌倒,胃中紧接一阵强力收缩,早膳的食物尽数呕吐了出来。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这么恶心的场景,恶心之处无法言语。离我不远处的泥土上徘徊着一条巨大无比的奇怪青色大蛇,不是一般大,若说是龙也不为过。


  第一卷 红尘泪 第十二章 青色虫海

  这条蛇圆滚滚的身体直径大约有一米,似乎没有眼睛,散发着奇怪的腐败恶臭。整个身子藏在密植的“飞天树”后,而飞天树是一种枝叶极为繁茂的树,因而遮蔽了大蛇,使我在药苑的那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条蛇最恐怖的地方,是它的蠕动,那种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动的情形,像是肉做的波浪,看得人头皮发麻。更诡异的是,这蛇身上有一层粼粼寒光,十分刺眼,又像是死人的磷光。几个学徒、药童仿佛就是被这光控制了心智,眼珠追随着寒光的变化而转动,身体却如木偶人一般僵硬不动。但为何我却仍可以行动自如呢?不待细想,我先大声将这边的情形简单描述给那头的众人听,意图集思广益商量出一个应对之策。众人听了,唏嘘之余,一时间却也没有办法。
  我只好尝试上前猛拉几人,想带其离开此处,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几人都好像成了植物,在土里生了根,根本拉不动。不过拉扯间我又发现了一件怪事,似乎只要我往前进一步,那条蛇就往后缩一步,它仿佛很怕我。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马上又试了试,果然这蛇真的怕我的靠近。
  难道是我身上的落尘香发挥了作用?落尘香原本乃是天下至毒之物,但是凡事讲求物极必反,毒到极致,便成了能解尽天下之毒的宝药,更令一般的毒物闻之害怕。我见大蛇退缩又往前走了几步,想看它的反应。它果然以奇异的恶心方式蠕动着节节后退,我再进,它就再退,连原来高昂前探的蛇头也往飞天树后躲了起来。
  我正欣喜之际,忽一阵极其难听的声音传来,不知是何物发出,“吭吭吭”非常刺耳,节奏很快,像是在催促什么。大蛇一听怪音,有了剧烈反映。它浑身开始怪异抖动,身体就在这极有韵律的抖动中溃散开来,一只只男人中指般粗细的青色小虫摔落在地,小虫都没有眼睛,身体可以任何角度进行弯曲蠕动。我强忍住五脏六腑的翻滚紧盯着看,这才瞧明白,原来这并不是一条蛇,而是蛇虫,难怪巨蛇由始至终没有吐过蛇信。不过一只只组成巨蛇的小蛇虫数量过于惊人,成千上万挤堆在一处形成蛇形又罩在一层奇怪的磷光之中,难免被当成一条货真价实的蛇。
  不一会儿巨蛇便在抖动中瘫软成了一片深深浅浅的肉泥,恶心的蛇虫爬满了我面前的土地,成了青色的泛着寒光的虫海。而且它们真如海水一般,争先恐后往泥土中钻,纯肉质的身躯不知有何奇妙之处,真能在土里打洞,然后水似的渗漏下去,青色虫海便也越来越小。就在我为眼前一幕惊诧万分的时候,它们以让人极不舒服的姿态完全转入了地下,不知去向。而“巨蛇”曾盘踞过的地方出现了一副发黑发绿的狗骨。
  那是一副小狗的骨架,十分完整。
  狗骨头发出绿惨惨的黑光,就像是被整缸的毒水浸泡过,肉都烂了,只剩下骨头。我完全被刚才的一幕怔住,没有听见身后有人叫我,那人见我没反应,索性上前推了我一把。这一推我就清醒了过来,转头一看,却是楚王。
  楚王问我发生了何事,我就挑重点把刚才所见所闻说了个大概。楚王听了却深锁眉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蓦然给我邪恶莫名的感觉,楚王的表情像极了猎人看到猎物,渔翁瞧见了鱼时的反应。而后他更是表情阴冷的说了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姑娘看错了。”
  “看错了?怎么会?我说的事刚才真的发生了,不信你问他们。”我想指着原本僵立的学徒和药童为我作证,可这一指才发现,哪里还有那几个学徒的影子。莫说是他们,就连原先药苑那头的学徒、大夫都不见了。偌大的一片药苑中,只有我和楚王,以及满苑在风中摇曳的药草。
  怎么会这样?这就像一场梦,一场可怕的梦。可是,却是那样的真实。
  “对了,还有那副狗骨,”我急忙转身,努力想要证实自己不是在做梦。岂料世事无常,连那副绿惨惨的狗骨也消失无踪了,所有的一切真成了我自己凭空幻想出来的一个梦。
  邪了。
  就在我几乎已经认定自己只是做了一个白日梦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卷曲着枯死的蜘蛛草,一根根宛如蜘蛛腿的草叶全然脱了水份。我黑暗的心底,猛然又亮起了一盏灯。如果蜘蛛草真的枯死了,那么我来到药苑的见闻就不会有假。可是,人呢?学徒们不可能扔下我自己走掉的。
  我正疑惑间,楚王拉着我想要带我离开药苑,我抬头想跟他说刚才一切肯定是真的。却见拉着我的这个人哪里是楚王,根本是一个全身都裹在黑披风里的陌生男人,看上去,三十余岁。
  看这男人的第一眼,我只有一个感觉,妖。
  这是一个妖冶但不阴柔的男人。
  第二个感觉,是我全身的血液告诉我的感觉,那就是,毒。
  这是一个周身都是巨毒的男人。
  他这样一个人,也许天下间除了我,再没有人可以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而毫发无伤。
  他见我清醒了,妖邪一笑,“姑娘,请跟在下走一趟吧。”
  他脸上的笑像盛开在鲜血里的花,妖艳无涛,我脊背一凉,被他的笑下了一跳,条件反射的退开几步,大叫,“你是谁?我为何要跟你走?”
  男人还是笑着,不过笑得更邪了,他欺近我道,“看在你是天下间第一个不受我毒术控制之人的情面上,我方才与你说了‘请’,可你既然不吃敬酒,那就休怪在下无礼了。”说着他披风一卷,将我裹住,双脚轻点之下,我便随他腾空而去。就在跃起之时,我无意间鸟瞰一眼,竟瞧见药苑边所有的学徒、大夫都僵直的立着,一人不少。而这一眼过后,我便被男人点了昏睡穴。
  等我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显然已被带到了这个男人的地盘。这里相当简陋,说简陋都有点夸张,其实就是一个山洞。幽灵山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大大小小的山洞非常多,这里大概就是那多如牛毛的山洞中的一个。这个洞可能分为里外相连的两个,里面有火光,应该有人。而男人正坐在两个洞的衔接处,定定地看着洞内,安静死寂的如一座地狱来的塑像。
  不过这个时候的他让我产生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卸去了妖邪之气地他那忧郁的神情像极了一个人。对了,就像莫来,像莫来对着一幅纸张都已经花黄的女子画像时的神情。那么的专注,仿佛世间只剩下了眼前之人,所以这男人连我醒了过来都没有留意到。
  这时,内洞里传来了几声虚弱的女子咳嗽声。男人立刻紧张起来,冲入洞中却很快停下了步子,不再往前,就那么站着询问,“你醒了?还难过吗?”
  洞内的女子没有出声,可能用点头或摇头回答了。男人又说,“我已经找到能治好你的药了,过会儿你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天啊,我一听,脚都吓软了,没想到这男人捉我来竟然是要给一个病女人当药吃的。我岂能坐以待毙,爬起来就往洞口没命般的冲去。可后悔就后悔在我没有学过半点功夫,刚跑出洞口没几步,男人就断了我的去路。然后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再度把挣扎不休的我拎了回去。一进洞我就看到两洞接口处扶壁站了一个女子,面貌丑陋怪异,也是一身的黑色。女子本身就够瘦,又用黑色一衬托,瘦得就跟木棍一样了。
  不过女子的气质比较温和,看来不像恶人。我心思一转,暗道,与其逃跑倒不如求求这个女子,兴许她并不忍心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想到做到,男人一放开我,我就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向女子求情,求她放过我。女子却好似不太明白我的意思,咳了几声,她幽灵似的对男人道,“霄哥……咳……咳……你好端端……抓个小姑娘来……干嘛?”女子说完这句话歇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像是随时都可能响应阎王号召,到地府去做新鬼,简直想把我急死。
  男人不敢靠近女子,原地站着道,“这姑娘不怕我的毒和迷障,甚至连圣虫都怕她,所以只要你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你的毒就能解,就一定会好起来。”圣虫怕我?我何时见过什么圣虫了?呀,对了,难道他是在说之前的那些蛇虫?我就说嘛,难怪那些虫子行动迅捷统一,原来是他豢养的东西,可那么恶心的虫子,亏他好意思取名“圣虫”。
  女子又咳了好几声,说不出话来,我真怕她就这么咳死。赶紧看她的症状,看她究竟中了何毒,还有没有救。男人极熟悉女子的脾性,女子这么一咳,他好像就知道了女子要说的话,便道,“你别生气,我这也是情非得已,不杀她,你就活不了……”


  第一卷 红尘泪 第十三章 血里藏笑

  趁着男人说话的空隙,我很快从女子脸上找出了些病症线索。她的两条眉毛下面各有一道浅黑色的印记,远远看上去如同有四条眉毛两两重叠着。而且她的嘴唇没有像别的中毒之人显现为黑紫,而是鲜艳如血。同时,女子的面部表情初看上去十分怪异但细看之下其实一直保持这笑容。仅这几点,我就可以断定,女子中了一种叫“血里笑”的毒,而毒源大概就是这男人。
  这下我有救了。
  我急忙打断男人的话,清了清嗓子,道,“大哥若真想救这位姐姐的话,千万记住,我死不足惜,可一定不能让她碰触我的血和肉。”我故意“大哥”,“姐姐”的亲热叫着,先软化男人心中的杀念。
  男人一听,知有下文,急道,“你且说来听听。”
  我心想这下有戏了,为尽快取信于这男人,我开门见山道,“小妹看大哥也是精通毒物之人,我的话是对是错,待我说完,大哥心里自会有定断。”说到这,我故意顿了顿,“大哥很清楚这位姐姐中的毒是‘血里笑’,那么也应该明白‘血里笑’的特性……”
  “……世人都称‘血里笑’是‘毒相’(毒药王国的宰相),毒性温和(属于慢慢把人折磨死的那种),但天下间无药可解亦不能由人运功逼出体外。当然,原本‘血里笑’并非无药可解,至少‘毒皇’‘落尘香’可解之,不过前提是,中毒五日之内。”
  “倘若超过了五日,‘血里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毒相’,具有辅助提升其他毒药毒性的功能。若再用‘落尘香’解毒的话,‘血里笑’会立刻改变‘落尘香’毒性,将解药变为更厉害的毒药,使人瞬间丧命。我说的对也不对?”
  我停下来,男人身体微微一震,斜瞪着阴冷的眼看我,他的表情告诉我,他并不知道有这一层。
  男人旋即冷冷道,“说下去”。我便又道,“依小妹所见,这位姐姐中毒该是在十余日之前(看情形再过几日就要到地府观光去了)。大哥带姐姐来幽灵山想必就是为了找寻传说中的‘毒皇’吧。”外界一直盛传幽灵山中有“毒皇”。

  不然男人就不会什么事也不干,专操控那么多虫子践踏天医宫的药苑。
  可他肯定没有见过“落尘香”,否则就不会用毒虫子钻地来找了。他以为只要能使毒物退避的药草就是“落尘香”?无知了。
  只是可惜了我那些蜘蛛草,毒虫子钻地而来定然将毒素掉进了蜘蛛草地下的水道中。而蜘蛛草对毒物的敏感与畏惧比其他任何药草都强,一旦沾上混有毒素的水就会马上死去,外表看来就如同枯死。
  我见男人听得认真,继续道,“不瞒大哥,小妹身上的确种有‘毒皇’。只是早已过了五日,无论如何不能让姐姐沾染了……”
  幸好医家讲究的望、闻、问、切我下了苦功研习,更练就了一双火眼晶晶,这才能断症如神,将女子的毒症讲得八九不离十,让男人就算心存疑惑也不敢不信我所说的话而冒然杀我取血。
  其实话又说回来,落尘香乃百毒之首,天下岂有它解不了的毒?不管中毒几日,只要没死,一经由落尘香救治就有生机。
  只不过倘若要解这女人身上的毒,恐怕当真像男人所说,非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才行。我自然不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病女人在此处无辜牺牲,非我自私,是人都会这么想。再说,这男人是俗称的“毒人”,也就是自小被人喂食毒药培养而成的特殊杀人工具。
  因此我只好拿一套话先唬住他们。谁叫我对“血里笑”是那般熟悉呢,若要侃,我能侃到天荒地老,说到天地初开。
  感谢上苍赐我过目不忘的本领,也感谢我自己曾对毒物颇感兴趣,特意钻研过一番。否则今日我的小命恐怕真要葬送在“血里笑”这种冷门毒药手里了。
  我正暗自得意,男人突然道,“如你这般说来,小柔岂非已经没救?”
  对呀!一语惊醒梦中人,可不能把女子说成没救了,否则谁能保证男人不会死马当成活马医,横竖将我宰了。思忖间,我脑中灵光一闪,有了办法,故作长叹道,“其实姐姐身上的毒倒也还有一个办法可解,只是……只是……”我故意停下卖了个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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