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满轩尼诗》第33/38页
两个女人坐在车里,车门关上,密封的狭小空间里还留着聂峰身上的味道。陈与非手里握着车钥匙,不停地按键打开,再按回去。
梁蔚蓝似在考虑该怎么开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这次回日本去之前,可能没时间再到南京来了,”她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腿上,看着车前窗右上角贴着的年检标志,“以后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再来。我和你认识时间不长,见面次数也很少,但我很喜欢你,希望你能幸福。你和聂峰,都幸福。”
“谢谢你。”
梁蔚蓝笑笑:“我的出现是不是让你很困扰?呵呵,我明白的,我也是女人。”
“梁小姐……”
“我们一起去非洲的时候,有一回好不容易找到卫星电话,打到一半信号突然没了,他当时那个着急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见到过。陈小姐,我看得出来,聂峰很爱你,你……应该也很爱他,对吧!”
陈与非有点不明白梁蔚蓝说这话的用意,低低地只嗯了一声。梁蔚蓝手指细长,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只戒指已经滑到了第二个指关节的位置,她把它又推回指根:“能遇见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聂峰是个好男人,他会好好待你的,你要对他有信心。”
陈与非始终沉默,梁蔚蓝长长呼了一口气,笑道:“我跟聂峰借了几分钟来找你聊聊,希望你不要觉得我莫名其妙。陈小姐,这两年我遇到的事情很多,身边的亲人和朋友越来越少,真的,我只是觉得活着一天,就要珍惜一天。你和聂峰,都要珍惜彼此。”
梁蔚蓝说完,拍拍陈与非的手,打开车门要下去。
“那你呢,当时为什么不珍惜他?为什么要去日本?”梁蔚蓝顿住,回过头看着脸色通红的陈与非。陈与非有点后悔说出这一句,可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里也非常想知道。
冷风从车门缝里灌进来,呜呜作响。梁蔚蓝停了一会儿,重新坐好,关上车门。
“其实我也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当时为什么要走。”梁蔚蓝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几年以前她或许也面临过很艰难的抉择,“我真正想通也用了很长时间。我想,我之所以那么突然地放弃聂峰,可能还是因为我的自卑。”
“自卑?”
梁蔚蓝笑:“是的,自卑。我们家条件一直很差,穷,我小时候长相又不好看,又瘦又矮,我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个头才只有一米三几,然后我的学习嘛也是马马虎虎中等偏下,从小到大我身上就从来没有过闪光点,我已经很习惯于当个比普通人还要普通的人,对未来没有任何梦想,就想着大学毕业以后找个工作,再找个普通男人结婚,过一辈子算了。”
“聂峰对我来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馅饼。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喜欢上我。他那么好,长相英俊,名校高材生,家里的家世好得我连做梦都不敢想,人品性格,各方面都是最好的。这样的男人对当时的我来说,完完全全无法抗拒。跟他在一起,每天都象做梦。他在北京上学,我就打工,什么工都打过,超市收银,推销员,文员。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多想,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幸福得不得了,天天盼着他早点毕业,工作以后我们就可以结婚。”
“我那时候还是年纪小,太相信小说里那些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故事,根本没想到聂峰的家里会这么反对我和他的事。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聂峰那时候为了我和家里冷战了好几年,没再拿过家里的钱。他为了我吃过很多苦。”
“我很心疼他。越心疼就越自责。一开始只是自责,慢慢地就开始怀疑自己。我们俩个人在一起,他给我的从来都是幸福快乐和美好,而我一无所长,从来都只是他的负担,让他受累、吃苦、放弃理想,他和家里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可那几年连家门都不回。聂峰嘴上不说,我知道他心里也很痛苦。”
“他给我幸福,我让他痛苦。从小到大我的自卑感一直都很强烈,跟聂峰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我就越觉得是我拖累了他。有一回聂峰和同学聚会,看到有的同学意气风发的样子,他很羡慕,嘴上不说,我看出来了,就从那天开始我觉得我应该离开他。继续和他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继续地自我否定,我有多爱他,就有多恨自己。”
“这种情绪很难摆脱,我有时候甚至觉得聂峰肯定也在后悔。我对着镜子看自己,觉得我是那么丑陋无能。然后我就开始猜忌,聂峰工作很忙,有时候要加班,我一个人就在家里胡思乱想,崩溃大哭,等他回来以后再装出一副贤惠的样子关心他。”
梁蔚蓝叹口气,轻笑道:“其实同甘共苦这四个字说说容易,做起来挺难的。物质上的苦也许很容易捱过去,难的是精神上的坚定。因为聂峰为我付出了很多,我想离开他,又不忍心。等到他家里人终于松口接受我了,我那时候心里想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苦尽甘来,我就想着,总算到头了,我不要再活在这种情绪里了。”
“那时候我跟我先生只不过是见过两次面的朋友,他知道聂峰准备和我结婚的消息以后从日本赶到南京来,说喜欢我,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要来争取我。我急着找条路离开,也被他感动,就和他离开南京去了日本。”
梁蔚蓝说了长长的一篇话以后安静下来,陈与非久久地看着她的侧脸。那张平凡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说不上美丽,但很动人。
这是一个跟她截然不同的女人。相比之下,陈与非从小到大都是个自信的女生,比起梁蔚蓝,她拥有的东西太多。
“聂峰……那个时候真的很爱你!”陈与非低声说着,“你不该这么对他。”
梁蔚蓝眼睛眨了眨,眉角微微弯动:“所以我才说要珍惜。平凡并不是自卑自怜的借口,只可惜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
梁蔚蓝回病房去了,又过了好一会儿,聂峰才回到停车场里。他拉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的陈与非跳下来,揽着他,紧紧地,踮起脚尖用力吻上他的嘴唇。
“聂峰,我爱你!”
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
过年七天,有苦有乐。陈与非没再回上海,反倒是陆曼在初五这一天过来了南京一趟,把陈与非的行李和一大堆好吃的东西送过来,然后欲言又止地和阿中一起回上海。
杜尚文上班的前一天回来的,短短一个年假,他瘦了一大圈,精神却变得十分爽朗,一见面就给了陈与非一个大大的拥抱,直到聂峰吃味地哼哼两声:“行了行了啊,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呢!”
杜尚文在陈与非脸上bia叽亲一下,哈哈大笑。戴了好多年的枷锁一朝脱下,杜尚文整个人轻松得让陈与非几乎有点不认识,他不停地笑,嘴唇和眼角都弯着,笑得眼睛里水泽荡漾。
段云飞的妈妈还躺在医院里,他接到电话后赶到饭店,四个人一起吃饭。段云飞在父母的要求下已经搬回家里去了,因为妈妈生病的原因,他与聂峰相见时多多少少有点不自在,虽然他也很为杜尚文感到高兴,但是不可避免的失落感,让他的话比往常少了很多。
这间小饭馆里自酿的白酒是招牌之一,用老式的烫酒壶盛着,烫得温温的,倒在粗瓷小杯里,抿起来很香醇。四人分坐方桌四面,陈与非把大大的狮子头分成小块,夹一块放进段云飞碗里,他对着陈与非笑笑:“谢谢。”
“阿姨的身体,好一点了吧?”陈与非轻声问道,段云飞点点头:“好一点了,现在请了几个专家会诊,也许要动手术。”
“手术?心脏手术?”
“是。”
陈与非不太懂,但也知道这种手术非同小可。她看着神情黯淡的段云飞,拍拍他的手背:“放心吧,阿姨肯定会没事的!”
段云飞笑:“我知道,我知道!”
聂峰他放下酒杯,看着段云飞:“云飞,我……”
“别说了我都明白,不干你的事聂老大,你没必要自责,说起来把我妈气病的其实就是我这个儿子。”段云飞喝下一大口酒,辣得直吸气。陈与非赶紧看一眼坐在对面的杜尚文,杜尚文垂着头,夹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用力地嚼着。
陈与非和聂峰交换一下视线,不约而同地拿起酒壶,给杜尚文和段云飞的杯子里加满酒。剩下的时间里,四个人更多的时间是在不停地吃,席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很怪。
饭后段云飞先走一步赶回医院去,陈与非催促着杜尚文去送送他,可杜尚文向聂峰要了一枝烟,慢条斯理地点上,深吸一口,往段云飞走向停车场的背影看了一眼,却是转过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现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可不能闹这样的别扭,陈与非心里想着,快走几步追上杜尚文,拉住他的手低声唤道:“尚文,别这样!”
杜尚文嘴里叼着香烟,眼睛被烟熏得微微眯起来,象女孩子一样长长的睫毛快速眨动着对陈与非笑笑:“别哪样?”
“这么大了还孩子气!”陈与非拉住不让他走,“去送送云飞啊!快点!”
“这么大了还要别人送吗?”杜尚文抽不回手,干脆地就给了陈与非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她略略的错愕里收紧双臂,然后又很突然地松开她,坚决地推开她转身大步走远。陈与非还想追上去继续劝,聂峰拦住她:“这是他们俩的事,非非,你该做的已经做了,现在该让他们自己解决。”
“可是……”可是这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了吗?杜尚文的父母不是已经同意了吗?现在应该做的难道不是一起想办法说服段云飞的父母?
聂峰对着已经开动汽车驶离饭店的段云飞挥了挥手,摇落的车窗里,段云飞脸上的表情不怎么看得清,他也朝聂峰和陈与非摆了摆手,然后看了一眼杜尚文离开的方向,这才开车离开。
陈与非的心沉了下去,知道杜尚文得到父母谅解后的喜悦一下子全部消失,她愣怔地站着,说不出来地有点担心。聂峰把陈与非的手握在手里,沉吟着,脸上的神色让她有一刻觉得象在惋惜:“非非,我知道你现在想让一切尽快结束,让云飞和尚文一样能从自责里解放出来,也让我们俩得到解脱。但是现在不能急,多给他们一点空间和时间,让他们冷静地好好想一想。”
“聂峰……”陈与非握住聂峰的手指,寒风依然凛冽的街头,有股温暖从他指尖传递过来,“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以前那么困难都那么好,怎么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半了,他们又这样……”
陈与非说得有点语无伦次,聂峰帮她把围巾系得紧一些:“好了好了,现在能不能不要把你的心全都放在别人身上,也分出一点来关心一下我这个伤员吧,今天剩下的时间全都给我,好不好?”
陈与非笑着点点头:“你有什么安排?”
聂峰顿了一顿,神秘地笑着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一个小时以后,陈与非知道了聂峰的安排是什么。她躺在他汤泉那幢别墅屋后露天的温泉池里时,天空里竟然开始慢慢地飘起了小雪。浓重的硫磺味里,身边是温暖泉水,眼睛透过缭缭的热气向上看去,白色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里落下,有一些能落在她露出水面的脸颊上。
泉眼就在池子中央,一只透明的荷叶型托盘在水面上晃,托盘上放着一小壶白酒、一只瓷杯和一杯青梅。陈与非抿下几小滴后把杯子放回托盘上,调皮地抬起腿用脚把托盘轻轻地蹬向躺在对面的聂峰。小荷叶晃得厉害了,酒香就更浓郁地被蒸了出来。陈与非把系头发的皮筋解下来,高仰起头让头发全浸在泉水里,深吸一口气,有雪花落进嘴里,溶出淡淡的甜意。
水流波动,陈与非静静仰首躺着,任由聂峰的手臂环上她的腰,吻上了她。一口酒热辣辣地哺进了她的嘴里,陈与非被辣得睁开眼睛,呛着推不开他,只看见他眼睛里的笑意。
陈与非眨了眨眼,眼波婉转着不再躲,反而伸出舌尖和聂峰勾连着,趁他一个不小心,将嘴里含着的青梅核顶了过去。聂峰的牙齿突然咬住个坚硬的东西,轻轻地嘎嘣一声让他吓了一跳,陈与非趁机逃开,扶着池壁笑弯了腰。
在自家泡温泉,没有游泳衣的束缚,她露在水面以上的胸口随着笑声,和泉水一样轻轻晃漾着。聂峰抿唇微笑,张开手臂走过去把陈与非抵在池壁边。漫天飞舞的雪花里,他捧住她的脸颊,轻轻叹了口气,什么也不用说,胜过一切的沉默里,再次让陈与非尝到了他唇间醉人的酒意。
上班第一天,陈与非原本想好了要约段云飞一起出去吃午饭,顺便和他谈一谈,了解一下家里现在的情况,可十点钟刚过就接到吉雪飞的电话,提前订下了她中午的饭局。
刚上班没有太多事做,陈与非有好几次都想溜到段云飞的办公室去,不过想来想去,又觉得不知道这样做算不算太突兀,聂峰说得对,毕竟这是他和杜尚文自己的事,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这最后一道难关,只有他们两人携手才能跨过去。
吉雪飞过年的时候可能搜刮了大批红包,出手相当相当阔绰,把陈与非带到了一间非常贵的餐厅吃牛排,不过现在这种心情底下,牛排对于陈与非来说有点咽不下去,或者芳婆家的清粥更适合她一点。
吉雪飞面对陈与非的时候,不象以前那么任意自然,她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丫头,所有心事全写在脸上。看着她为难地找着话题不让场面太尴尬的样子,陈与非暗暗叹一口气,说道:“有什么事尽管直说,雪飞,我希望我们还能象以前那样,不要因为我和云飞的事情影响了我们的友谊。”
吉雪飞脸上好不容易憋出来的笑意慢慢散去,她定定地看着陈与非,大大的眼睛眨了几下,轻声说道:“嫂子,我云飞哥他……他到底……”
陈与非的眉梢轻挑了一下,等待着吉雪飞继续往下说。吉雪飞迟疑着,端起桌上的红酒喝下去一大口,鼓足勇气说道:“云飞哥……是不是GAY?”
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陈与非很清楚,但是从来没有用它来形容过段云飞杜尚文,也许是因为彼此太亲密太关心,她下意识地拒绝把他们与任何能够引起别人异样眼光的词语联系在一起。所以乍一听到吉雪飞的话,陈与非有点愣住了,好几秒钟以后才明白过来。她垂下眼帘,也端起红酒抿了一口,看着杯子里慢慢荡漾的深红色液体,轻声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吉雪飞咬住嘴唇,眉头死死皱住,好半天,哑着声音说道:“我以前还以为聂老大会有这方面的毛病,没想到……没想到会是云飞哥……”
陈与非把酒杯放回桌上:“你会为了这个歧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