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一泄》第24/49页


  宝宝胸中一空,下意识望向身边的傅融之,却见傅融之脸上诸色陈杂,恍若打翻了染布的染坊,可谓缤彩纷呈。
  官夫人和官言面如菜色,两人互换眼神,打着暗语。
  只有官家爹爹心酸地抹了一把短小的胡子,沉声道,“这也不失为一个主意。”
  宝宝将一颗心高高悬着,就等着傅融之开口,语惊四座力挽狂澜,却只听到他“啪”一声打开折扇,删得一阵嗖嗖的风在她心头萦绕。
  官如山来回踱了两步,挥挥手道,“我与乖宝商量些事情,你们先出去。”
  众人面上又是一阵波澜壮阔,纷纷粉墨退场,傅融之未出一言,只在离去之时,盯着宝宝扫视一番,看得宝宝顿觉这寒冷的春日烧起了浓浓火焰,不免有些口干舌燥之感。
  待其他人皆退出正厅,官如山一双无垠却又世故的眼睛便紧紧瞧着宝宝,那里面有不舍有难过,种种似是人生百味仿若一片冰河,叫宝宝刚刚被傅融之看出的烈焰霎时熄灭,刺溜冒了两下烟,然后连星子都没有了。她吞了一口唾沫,唤道,“爹爹。”
  “爹爹问你,你可讨厌慕家三公子?”
  宝宝怔了怔,回想起与慕许相识以来,他从来对自己都是照顾有加,进退有礼,感情克制,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儿,于是摇了摇头诚实道,“自然不讨厌,慕大人为人正直善良,素来又是极好的,怎会讨厌他。”
  官如山走近宝宝,轻叹一口气,似是卸下了一个大包袱般一拍大腿道,“这就好。爹爹只怕委屈了你,为了这些虚妄的父母之命断了你的好姻缘,将来我如何有脸去见你的娘亲。你既然欢喜他,那便甚好甚好!”
  宝宝暗暗翻了个白眼,我不讨厌他也不代表我欢喜嫁他啊!不过见爹爹这般高兴,还是没将这番话说出来,转而道,“爹爹,家里的铺子着紧么?非要嫁给慕大人才能解决?宝宝舍不得你。”
  “傻丫头,这些铺子财产都是你的嫁妆!你今年一十有八,不小了,还拖到什么时候?”官如山吹了吹并未形成气候的胡子,急促道,“慕许这孩子,把你交给他,我挺放心。何况如今家里卷进了是非,你还是离得远些好。”
  宝宝咬了咬下唇,找不出任何理由来回绝爹爹的提议,她盯着爹爹鬓角的白发,心中也是一酸,道:“女儿一切听爹爹的安排……对了,上次那个救进府里的受伤之人,真的是南封的细作?”
  “不知。被你傅世叔将人挪走了。”官如山在一张太椅上坐下,重重一叹气,抬手抚了抚额际道,“你先回房吧,这些事情就不必操心了。”
  宝宝心中也不免有些失落之意蔓延,就像一坛陈年老酒,裂了一道细密的口子,虽说不过溢不出什么酒花子,但是香味却能飘散老远。她现下怕是就是这般心态,涩涩钝钝,却又无从下手没有头绪。
  剪不断,理还乱。
  院子里的梨花初放,雪白的一团,喜时看它只觉圣美无暇,忧时看它却觉素净少华。
  官宝宝似是从未见过这般白的过分的梨花,只觉得余下的日子也是任人当木偶一般的摆弄,正想禀明爹爹出门散心,便见红霜拿着一张拜帖走近。
  宝宝打开一看,竟是慕许相邀。
  她也不重新梳妆,便如此一身衣服去了。只见慕许一身绛蓝色长袍,手腕处内衫用蓝绸扎好,既不失温润又不失英气。他远远便听见了脚步声,挂起一个银河般透彻的笑容,唤道,“宝宝。”
  官宝宝闻此声音脚步一顿,将那慕许好好的望了几望,不明白此人缘何今日突变,好似菩萨一般浑身都发着光。她行了一礼道,“三哥怎么如此客气,还送拜帖,直接叫人传话便好。”
  慕许轻轻点头道,“知道了。今日是想请宝宝随我一块去州台大营,查一查南封细作之事,说不定能够从中找出破绽,也好破解官家面临的困境。”
  宝宝立刻兴奋地点头附和,“没错。清者自能脱罪。我们这便去吧?”
  州台大营在扬江城外五里处扎营,与一般的驻军不同,他们主要负责的是勘察之类的军务,属于朝廷直属大营,是沿江以及南部地区唯一一座不属于沿江总督麾下的大营。但是作为沿江以及南部的元帅,朝廷的二品大员,慕许即便无法调动这座大营,但是要察一些文件或是军务,还是一路畅通的。
  宝宝随着慕许一路到了州台大营的案宗帐,在笔录的带领下翻阅了一些关于失踪南封细作的案宗。再询问了几名看守细作的士兵以及举报人的信息后,基本上依然找到了一个可以证明官家清白的疑点,那就是:这个细作于一月之前逃跑,逃跑之时并未受伤,卷宗上写道,官如山半月之前在新川附近救了这名细作,一路带回了扬江。
  然则,官如山两月之前便去了南海,半月之前收到信回府,这南海新川一南一西,差了十万八千里,如此一来,只要从城守处那里拿到任何一条出入记录,便可以推翻台州大营的案底。
  剩下的事情,慕许自会调用关系,查出这些的,宝宝心中一颗大石算是落了地了。
  两人比来时轻松不少,进了城,更是舍不得马上回府,于是便在闹市街转了两圈。眼见天色将晚,便挑了一家茶楼进去用些茶点晚饭。
  官宝宝对这里是比较熟的,大堂里有一戏台,有事说书有时小曲。以往红霜跟着从不让她坐在大厅里,她都是在楼上望台里坐着,每每望着楼下热闹的喝彩声皆遗憾非常。
  她抬头望了望微笑着的慕许,大大觉得此人或许是同道中人,又或者是个好下手的柿子,反正谈崩了大不了不成亲,于是神秘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三哥,我们今日便坐在大堂里吧,热闹。”
  慕许颔首,“好,一切随你。”他说着便先行找了一张靠近戏台的位子,拉开椅子让宝宝先坐了。
  小二在旁给唱了一份菜单,请两人挑选吃食,末了还加了一句:“今日小店开张十年之庆,镇店茶点酸黎酥一折惠宾,小店名菜碳烤鲈鱼三折起售。但是两样优惠只能任选一种。”
  宝宝托着下巴想了许久,扭头问慕许道,“三哥你喜欢吃茶点还是鲈鱼?”
  慕许笑意未减,将目光从宝宝脸上移开片刻,瞅了一下旁人桌上道,“我还是喜欢清淡一点。”
  宝宝摸了摸鼻子,笑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道,“没错没错,清淡点好。酸黎酥最是清淡,清甜爽喉,入口即化,算得上楼中极品了。所以小二来四份碳烤鲈鱼,一盘芙蓉绿丝,一碗木耳饮湖羹,一壶龙井。”她笑眯眯望了一眼已经石化的慕许,暗暗愧疚了一番,顿时同情心喷薄而起,想想今日慕许出力不少,便挥了挥手补充道,“给这位公子上一盘酸黎酥便行了。”
  是以,慕许满面不可思议地看着官宝宝一人对着四个大木盆吃得津津有味,而自己面前放着一叠小小的酥,他用筷子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倒是颇符合他的口味。
  宝宝表面上吃的热乎,其实不断地用余光瞥视慕许,见他吃吃停停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完全无视台上精彩的杂技表演,也顾不得从前在他面前的淑德女子的伪装,悄悄出手将鲈鱼挪了挪位置,嗔怪地开口抱怨,“刚刚问你喜欢什么,你说要清淡的,现下可别打我的鲈鱼的主意,想吃再点一盆。”
  慕许扑哧一笑,摇了摇头,仍是不语,只是看她的眼神更加“渴望”了一些。
  宝宝无奈地一咂嘴巴,将右手边的木耳饮湖羹放到了慕许面前,依依不舍道,“这个给你吧。”
  慕许嘴角含笑,也不推辞,接过来便喝了起来,看得宝宝心中暗暗嘲笑他的嘴硬。
  这时台上正在上演空口喷火的绝技,宝宝最是喜爱这一类无中生有的表演,看得出了神,不想台上又是一口火喷射出来,生生将一旁火圈上的缠布点燃了,哗啦一下连着璀璨的火光飘向了官宝宝一桌。
  宝宝口中还喊着一口滚烫的鱼没有吞下,本是来不及躲闪的,幸而慕许眼疾手快将宝宝一把拉进了自己身边,避过了那一团逐渐熄灭在地上的火。她惊魂未定,堪堪吞下一口鱼肉,忽见慕许又猛地跳开,将将停在了桌子三步开外,同时面前一盆碳烤鲈鱼闷闷地开了花,木盆整整齐齐碎了八瓣躺在碎裂的鱼肉酱中显得无比凄惨。
  宝宝抬头,见慕许袖口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而那木盆的尸体中躺着一根俊俏英勇非凡的筷子,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真真是好险啊,幸而她的位置绝好,又做得稳当,这才没有被这根筷子砸中,不若今儿个便要变成碳烤官宝宝了。
  “啧啧,不过出来一趟,便靠得这么近,真真是叫人羡慕得想出手。”这个声音说的轻飘飘甜兮兮,仿若真的只是羡慕,如同挚友间的打闹般随意,只是尾音拖出了那么一丝叫人遐想无限的空间,听的官宝宝一阵发寒。
  她回头一笑,十分俊杰地撇清关系道,“融之叔叔,是你啊……”说着歪头对着满桌狼籍叹道,“残忍!真是太残忍了!”

  斋戒日,酒醉时

  傅融之摇着桃花折扇,眯着眼睛一步一步靠近,即便官宝宝专心对着面前的残羹也能感受到身后的热力四射,她悄悄将椅子向一边挪了挪,抬头冲着一旁恍若深渊谷底的慕许甜甜一笑,这无异于火上浇油,背后目光更是炙热,将一众气氛烧到了顶点。
  慕许半垂着眼眸回到桌边坐下,复又像是一潭深井水,冰凉无恙,他全然不顾傅融之热烈的眼光,干脆将断掉的袖子用力扯下,扔在一边。官宝宝见状暗暗咋舌――原来断袖这个闷骚标致的词是这么来的,难怪听起来如此热辣矛盾。
  台上的杂技仍在表演,不过是空口吐火换成了顶碟绝技,三个女子各顶了十八个碟子,不论做出多么柔软的姿势,总能将这十八个碟子拖得稳稳当当。
  周围的客人并不多,小二见这桌有异状,便小心翼翼欲前来收拾,却被傅融之一个刀眼吓得缩了回去。
  宝宝顾不上满桌狼籍,假装认真欣赏台上的表演,实则用余光偷偷注意着傅融之的动作。不消多时,便见傅融之一脸惬意,好似春风扶柳般坐在自己的右侧,将她盈盈一望,饱含情意道,“宝宝,喝冷茶伤身,少喝一些。”
  宝宝本就是随手拿起的杯子,一口未曾喝下便被傅融之一句话说得吐了吐舌头,放下了杯子。
  慕许挥着只剩半截的袖子,拿过宝宝的茶碗试了试水温,随后将那杯茶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再从茶壶里重新沏了一杯,温言道,“这些事情我来做就好。”
  官宝宝笑着接过,用眼神道一声感情,举起杯子便要润一润被某个看似春风和煦其实波涛暗涌的孔雀蒸出烟来的喉咙,面前这一杯龙井真真是清澈可人,叫她欲罢不能,恨不能一头栽进去。
  不想茶未到口,又被人一把夺了去,不用抬头不用脑子也知道此等无耻之事只有那只孔雀做得出来。
  但见傅融之一手拖着杯子,一手扇着扇子,只是那扇子的速度比平常舞动起来快得多,想必也是所持之人怒火中烧,平日里扇上一扇,今日便要扇上三扇了。不过这些从傅融之的面上倒是半丝端倪也无,他仍旧笑的如同牡丹一般有着倾城之色,声音如甘泉一般润泽动听,“今日多有奔波,真真是口干舌燥,宝宝有这么一捧清茶,也不赠与哥哥喝。”
  宝宝一哼,“口干舌燥跟奔波有何关联,孔雀你是火烧心了吧……”
  “嗯?”傅融之喝一口茶水,闻言也不反驳,只斜眼吊梢将官宝宝一望,半眯的桃花眼挑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稍稍上扬的语调更是叫人难以捉摸,虚妄无际般挠人心扉。
  宝宝被这么一瞧一嗯,连忙改口,“您喝您喝,这里多的是,您想喝多少都有。”说着将那壶茶推一推推向了傅融之。
  傅融之优雅地喝了两口茶,满足地用扇柄敲了敲杯沿,随后凑近目不转睛盯着台上表演杂技的官宝宝,将拿扇子自杯沿刺溜一下滑到了宝宝的下巴上,沙哑道,“宝宝,这杂耍便如此好看,竟比我傅融之还要好看上几分么?”
  宝宝一惊,没想到装看表演也不行,正想推开傅融之,便有一只手先于自己隔开了傅融之的扇子,手的主人慕许正沉着脸道,“傅小侯爷请自重。她是将来的慕夫人。”
  傅融之笑容未变,手上较劲,他悠悠道,“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我亦不是一个没把握之人。”
  话音一落,一道劲力生生自两人中间裂开,将桌子劈了个死无全尸,宝宝急忙推开,并没有被波及到,只是眼睁睁看着傅融之手上的扇子咔嚓一声,以身殉主、光荣牺牲了。她摇了摇头,忍不住叹道,“血腥,真是太血腥了!”
  茶楼里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周围客人自然纷纷躲避。而戏台上的三名女子仍旧稳当当地转着浑身的碟子,全然不受影响。若非情况不允许,她真是想大声叫好,这台杂耍到现在才有些看头么!
  慕许抖了抖外袍,皱眉道,“傅小侯爷,您这是在存心捣乱么?”口气随意温和而又谦恭,似乎在问小侯爷您今天吃了么一样礼貌。
  傅融之没了扇子,许是觉得手里缺点东西,干脆拿了一把筷子在手中把玩,他笑了笑亦是回的家常客气,“慕三少这才反应过来么,没错,本侯爷就是在没事闹事。”
  这一来一去看得官宝宝牙根发酸,她摸了摸竖起的汗毛,评价道,“虚伪,真是太虚伪了!”
  戏台下两人剑拔弩张,大厅外围还留有一圈看戏的观众,这才有跑堂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硬着头皮上前和解,不想话未说上,那两人便齐齐向官宝宝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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