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灯》第8/69页


  而后是无数欢声笑语,虽然声音传来已清淡的几不可闻,却还是能令清晓想象到前厅是怎样的热闹景象。
  她闭上眼假寐,不知不觉竟真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是被府里的婢女给唤醒的,原是赵勤久等她不见,随手拦了个婢女让进去看看。
  这一觉仿佛很长,清晓有些昏昏沉沉的往出走去,赵勤见了她略一行礼,“姑娘,将军已经忙完了,请吧。”
  府里的人散去不少,有些院子也已经挂上了灯笼,清晓看到明承时他正与一个身穿喜服的人说话,间歇还会大笑出声。毫无疑问那个身着喜服的人便是墨王爷无疑,却是因为背对着清晓的缘故没有看到脸,待到清晓垂首走近时,那红色的身影已迈着稳稳的步伐离开了。
  明承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此刻嘴边那一层胡子倒也不显得多么严肃,他伸手抚了两下笑着道:“清姑娘安心吧,明日午时你拿着几贴补药去见长乐便是。”
  原来刚才明承与墨王爷说的便是这事,清晓点了点头,算作知晓。顿了顿,清晓才感到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酒香,她不禁望向那个已经走远的红色身影。
  单薄却不显瘦弱,一步一步,温和却不温吞,他的身后并未像明承这样跟着一群下人,只一个人迎着夕阳离开,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看起来萧索又孤独。
  那一瞬间,几乎有什么东西从清晓心中破土而出却又被她生生压下。
  回到将军府时已经入夜了,清晓进屋点上灯后才发现红杉正躺在床上,一见她进来,红杉就蹦到她面前,“我听说你今日去了墨王府,如何如何,见到墨王了吗?”
  还未待清晓回答,红杉便绕着桌子慢慢踱步继续道:“甫一入京便听闻他丰神俊朗,举世无双,是个如玉般的人。”
  清晓被红杉吓了一跳,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红杉笑得眯了眼,“师父让我来看看你。”
  清晓斜睨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之前的问题,倒是将她的小谎言一句戳破,“你去见师父了吗?”
  红杉嘿嘿一笑避开了回答,“那你见到慧妃和皇上了吗?前日里我本欲要去找你的,结果宫里太大,跑错了地方,还差点被人发现。”红杉摘了桌子上搁着的葡萄扔进嘴里,说起这件事时神色微有些不自然。
  清晓几乎是无奈的转身,她少有的正色道:“下次切不可如此莽撞行事,师父会让我给你的腿下药的。”
  红杉一听,几步蹦到清晓面前,抱住她娇嗔:“我知道清晓最好了,你肯定舍不得的。”
  清晓一挑眉,“必要的时候我还是会听从师父的话。”只是原是玩笑话,清晓没想到最后却一语成谶。
  其实第一次见到红杉时,红杉对她的态度并不友好,红杉说话向来口无遮拦,初时还会当着她的面跟华清说她一身的死人气,看着就烦心。华清也不答什么,兀自喝自己的茶。清晓倒也不曾计较,因为红杉所说属实,自她醒来以后便已是这样。
  后来她随华清学医毒,整日呆在药房,常常忙得忘记吃饭。倒是红杉,偌大的山庄,闲杂事都是红杉在操心,一开始她没出现在饭桌旁红杉也未曾在意,华清也不询问,仍是吃自己的饭,后来次数多了,在一日的午后红杉风风火火的冲进药房,将手上端着的食物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怒视着清晓,凶神恶煞的跟清晓道:“吃!”顿了顿,“就算我做的不好吃也得吃!你饿死在药房还要麻烦师父救你,我才不想当跑腿的,哼!”
  当时的清晓愣愣的看着满脸高傲与不满的红杉,忽而就笑了,那是自她醒后最舒心的一个笑,随即她慢慢道:“我并非嫌你做的饭菜不好吃,而是我忙着忙着便忘了。”
  红杉又是高傲的一扭头,翻个白眼冷哼一声快步走出了药房,自那以后,清晓吃饭都会记得去饭桌边坐下,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和红杉的关系有所缓和。华清不闻不问,却已将一切尽收眼底。
  从回忆里脱身而出时,清晓便听见红杉在问:“你为何非得见上墨王妃一面?”
  又是这个问题,只是这次清晓没再沉默,而是模糊的答:“因为有一些事情必须弄清楚。”
  不问清楚,何以解她心头之惑!
  红杉见她不想多说便也没有多问,琐碎的事说了一大堆以后才表明了自己今晚的来意。
  “清晓,给我配一个寒毒的解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断崖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温暖也不炙人,清晓带着药箱随赵勤又去了墨王府。
  成亲那日铺天盖地的红已经不见了,王府中寂静一片,小厮婢女各司其职。清晓跟在一名侍女身后疾步走着,眼前全然是陌生的景色,这才明白墨王成亲那日她所到的地方不过是个府中的一个角落。
  到瑶笙楼时侍女朝清晓简单的行了个礼,“王妃就在二楼等着姑娘,姑娘快些进去吧。”说罢,便迅速转身离去。
  清晓来时便听云姨说过甯画与墨王的事。这瑶笙楼便是墨王专为甯画一人而建,而真正使这两层楼扬名天下的,却是它上面的雕刻。
  瑶笙楼共两层,楼上所有的雕刻均出自良蔚。
  良蔚十五岁便有了“鬼斧之手”的称号,然而真正能让他出手做雕的人却寥寥无几,即便是良蔚应过的几桩生意里也都不曾有哪一个可与瑶笙楼相比。
  清晓踏上阶梯,边走边看。
  扶手,桌椅,飞檐……所有的地方几乎都有各式各样的雕刻,每一个雕刻都表达着不同的故事和意境,清晓忽然很想知道,那个被世人敬若神人,连皇上都要礼让三分视其为左臂右膀的墨王,到底是如何请动良蔚的。
  她不禁又想起那天黄昏时那个红色的背影。
  到了二楼以后最先映入清晓眼中的是拂动的苍色纱帐,隔着纱帐能够隐约的看到远方排列整齐的屋舍,翘起的檐角在树中影影绰绰。
  “原来姑娘是华清前辈的徒弟啊。”
  清晓循声望去,终于见到了日日夜夜缠在心头的那张面孔。
  原先的少女发髻已换成妇人的,身着紫色的衣袍,身后也未见侍女。她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套茶具,她正往玉杯中倒茶,举手投足,温婉端庄。
  有袅袅的茶香朝清晓袭来,她张了张口,却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甯画却是打量了她几眼后,倏尔笑了,“你是那天……那个将我认错的女子?”
  沉默了一会儿,清晓毫不避讳的答:“正是。”
  甯画笑意不减:“既是华清前辈的徒弟,想必医术也不低,你又为何单单给我补药呢?”
  “姑娘想做什么,直说便是。”
  清晓立在那儿,忽然觉得甯画是带着刺的,是有棱角的。
  然而青碧从来都是温柔的。她的笑与甯画不同,眼神亦比甯画温柔。
  于是,清晓及其缓慢的,慎重的,斟酌着开口:“请问五年前,王妃在哪里?”
  甯画掩唇一笑,仍是柔声答道:“当然是京城啊,我从小便在京城长大,从未出京。”
  “那王妃可有同胞姐妹?”
  话音一落,甯画便抬眼认真的盯着清晓,“我娘生我时,只我一个。莫非姑娘见到与我相像之人?”
  笑容温和,仪态端庄,语气有礼。
  毫无破绽。
  这一次,清晓彻彻底底的沉默下来,她的脑中思绪万千,却光是乱,一个头绪都抓不到,她的目光始终定格在甯画的脸上,然而面对甯画带着疑惑和不知情的面孔,她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那天甯画上轿的时候她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她和青碧长得一模一样,然而如今从近处看来,细微之处的不同便显现出来。
  青碧是偏温和的杏眼,而甯画的一双眼虽大,却是眼角微微上挑的丹凤眼。
  难道真是她认错了吗?
  那一瞬间清晓就要绝望了,可是下一刻清晓便有了决定。她迈着缓慢的步子来到石桌前,伸手拿过一杯甯画倒好的茶,放在唇边轻抿一口,鼻息间的清淡茶香顿时变浓,这一口茶过后,清晓狠狠地将茶杯掷到地上,破碎声在寂静的瑶笙楼尤为刺耳。
  甯画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但很快又恢复常态,不叫侍卫,也不生气,仍是气定神闲的看着她,目光平静又沉稳。
  清晓又迅速拿起第二杯茶,缓缓笑道:“墨王妃,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我当华清的徒弟时,不仅学了医还学了毒吗?”
  “第一杯茶下去是茶香四溢,但这第二杯茶下去,可就是毒香四溢了,你到底愿不愿说真话呢?”清晓将茶杯缓缓举起。
  “想好了吗?王妃。”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从清晓嘴中说出来,竟带着慑人的凉意,她今日掷下去的并非茶杯,而是骰子。
  她所掷的,是赌局。
  兵行险招,她在赌。
  一直藏身于树枝间看着这一切的红杉都被清晓周身冰冷的气息所惊到。五年朝夕相处,清晓不常说话,不常笑,也不常动怒,相较于自己有时候的情绪泛滥,清晓的情绪简直少的可怜,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朦胧的,模糊的,从不曾像这一刻,这样锋利遥远难以接近,仿若一把出鞘的闪着寒光的匕首。
  甯画完美无缺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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