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古利萨雷》第22/46页



他们在村子的街上走着,同遇见的熟人一一打着招呼。在打铁铺附近, 塔纳巴伊突然勒住了马。

“你等等,”他对妻子说。他下了马,把大女儿抱到妻子身后的马背上。

“你怎么啦?上哪儿去?”

“我马上就来,扎伊达尔。你先走吧。告诉乔罗,说我马上就来。办事 处中午关门,有件急事得办。另外,得去趟打铁铺。弄点马掌和钉子,到搬 迁时用。”

“两个人不一起去,怕不太好。”

“不要紧,没什么的。你先走吧,我马上就来。”

塔纳巴伊既没有上办事处,也没有去打铁铺。他直奔马厩而去。

他急急冲冲的,也没叫唤谁,径直走进了马棚。马棚里半明半暗的, 他的眼睛好一阵才慢慢习惯。他直感到嘴里发干。马棚里空空的,没有一点 声音:所有的马都出去了。

塔纳巴伊朝四围察看一下,如释重负似地嘘了口气。他从边门走进院 子,想看看马倌。

可结果,他看到了这些天来一直担惊受怕的事。

“我早知会这样,这些混蛋!”他捏紧拳头,小声骂道。

古利萨雷站在凉棚下,尾巴上缠着绷带,脖子上系着绳子。在两条撇 得很开的后腿中间,夹着一个血肉模糊的、水罐那么大小的鼓包。溜蹄马一 动不动地站着,没精打采地把头埋在饲料槽里。塔纳巴伊咬着嘴唇,气得直 哼哼,本想走到溜蹄马跟前,但实在没有这个勇气。他心里难受极了。瞧着 这空『荡』『荡』的马棚,空『荡』『荡』的院子,瞧着那孤零零的骟马古利萨雷,他揪心似 地难受。他转过身来,一句话没说,慢慢地走开了。事情已无法挽回了。

晚上,当他们才回到家里,塔纳巴伊伤心地对妻子说:

“我的梦应验了。”

“怎么啦?”

“刚才作客时不便说。古利萨雷往后不会再跑回来了。你知道他们干什 么啦?把马骟了,这些混蛋!”

“我知道了。所以才拖着你回村一趟。你怕听这个消息,是吧?有什么 好怕的?你又不是小孩子!骟马,这不是头一回,也不会是最后一回。自古 以来就这样,往后,还是那样。这事谁都明白。”

对此,塔纳巴伊无言以对。只是说:

“不,反正我觉得,我们这个新来的『主席』不是好人。我心里明白。”

“哟,你算了吧,塔纳巴伊,”扎伊达尔说,“把你的溜蹄马给骟了,一 下子连『主席』也变成坏人了。干什么这样呢?他是新来的人。事情一大摊,困 难不老少。乔罗都说了,现在上头正在研究农庄的情况,会给点支援的。说 正在制订一些计划。你呀,看问题总不合时宜,咱们在山沟沟里呆着,能知 道多少呀……”

吃完晚饭,塔纳巴伊又去放马去了,在那里一直呆到深夜。他骂自己, 他强使自己把那些事都忘掉。但是,白天马棚里所见的情景怎么也赶不开会。 他绕着马群,在草原上兜着圈子,一边思量开了:“兴许,真的不能这样看 人?当然,这样不好。想必是我老了,放了整整一年的牲口,什么情况都闹 不清了。可是,这样的苦日子,要熬到哪年哪月呢?……你要听听他们说的, 好象一切都满不错的。得了,就算我错了吧。谢天谢地,我错了倒好说些。 可兴许,别人也都这么想呢……”

塔纳巴伊在草原上来回兜着圈子,他,满腹疑团,苦苦思索,但又找 不到答案。他不禁回想起刚刚建立集体农庄时的情况。那阵子人人都满怀希 望,他们也一再向大家保证,以后要过上幸福的日子。接着,就是为这些理 想拚死斗争。把旧事物彻底埋葬,把一切都翻个个儿。结果怎样呢?――开 头,日子过的真不赖。要不是后来这场该死的战争,还会过得更好些。可现 在呢?战争过去了多少年了,农庄的家业就象座破毡包,成天修修补补。今 天这儿打了块补丁,明天那儿又『露』出了个窟窿。什么道理呢?为什么农庄不 象从前那样,是自己家的,倒象是别人家的呢?那阵子会上作出的决定就是 法律。

人人都清楚,这个法律是自己订的,所以非得照办不可。可现在的会 议――尽扯些空话。

谁也不管你的事。管理农庄的,好象不是在员群众,而是某个外来人。 仿佛只有外来人才更高明,才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干更好,怎样才能把经济 搞上去。农庄经营,今天这个样,明天那个样,来回折腾,不见半点成效。 碰上什么人,都叫人提心吊胆的――随时随地会给你提几个问题:喂,你可 是党内的人,农庄成立时嗓门扯得比谁都高,你现在倒给我们解释解释,这 是怎么搞的?怎么回答他们呢?哪怕上头召开个会,讲点情况也好。哪怕问 一问,谁有什么想法,什么担忧也好。可不是这样。区里来的特派员好象眼 光前的也不一样。从前,特派员深入群众,平易近人。可现在,一来就钻进 办事处,冲着农庄『主席』直嚷嚷。至于村苏维埃,从来就不理不睬。在支部会 上发起言来,颠来倒去就是国际形势,至于农庄情况,好象就无关紧要了。 好好干活,完成计划,这就完了……

塔纳巴伊还记得,不久前来了那么一位特派员,滔滔不绝地谈什么学 习语言的新方法。当塔纳巴伊想跟他谈谈农庄情况时,那人翻了个白眼,说 什么,你这个人思想有问题。不予置理。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的呢?

“等乔罗病好起床了,”塔纳巴伊决定,“我们得好好谈谈心。要是我搞 糊涂了,就让他说明白了。可要是没错呢?……那会怎么样?不,不,这不 可能。当然是我错了。

我算什么人?一个普普通通的牧民,马倌。而上头――都是些大人物, 他们高明……”

塔纳巴伊回到毡包,久久不能入睡。他绞尽脑汁,思索着;问题何在? 可依旧找不出答案来。

搬迁的事缠住了身,结果也没来得及跟乔罗谈谈这些心事。

牲口又要进山了,在那里要度过整个夏天,整个秋天和冬天,直到来 年开春。河边,河滩地上又走过一群群的马、牛、羊、骆驼和马驮着什物。 四野里人声嘈杂。女人的头巾和衣裙五光十『色』,姑娘们唱着离别的歌。

塔纳巴伊赶着马群,经过一片很大的牧场,然后上了村边的小山包。 在村子尽头,依旧是那所房子,那个院子――那地方,他曾经骑着他的溜蹄 马去过多次。心头一阵痛楚。如今对他来说,既失去了那个女人,也失去了 溜蹄马古利萨雷。一切都成了往事。

那时光,如同春天飞过的一群灰雁,但听得空中一阵啼叫,转眼就无 影无踪了……

… … 骆驼妈妈跑了许许多多天,叫呀,喊呀,寻找自己的小宝贝。你 在哪儿,黑眼睛的小宝贝?答应一声呀!『奶』水哗哗流着,从胀鼓鼓的『乳』房一 直流到腿上。你在哪儿?答应一声呀!『奶』水哗哗流着,从胀鼓鼓的『乳』房哗哗 流着。白花花的『奶』水呵!



第一卷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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