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古利萨雷》第30/46页



“别人那里怎么样?”

“好不了多少。这三天倒了大批的羊。”

“羊倌们都怎么说?”

“说什么,都骂娘。有几个都懒得开腔。别克塔伊这小子把我轰走了, 不让进院。

他恶煞神似的,你就甭想近他的身。”

“是呀,我也不得空闲去他那儿瞧瞧。噢,等脱开身了,一定去一趟。 那你呢,干什么来啦?”

“我?统计来啦。”

“能给我们点什么支援呢?”

“有。说乔罗要来。车队已经出发了。运来了干草和麦秸。把喂马的草 料都给运来了。乔罗说,要死,不如让马死了。不过,听说车子在什么地方 陷住了。瞧,什么鬼路!”

“路怎么啦?早先想什么去啦?我们这里呀,一辈子都是那个样。现在 才来大车,帮得了多少忙?哼,我还得跟他们算帐呢!”塔纳巴伊威胁着说, “别问了。自个儿瞧去吧,数个数,记下就完了。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 他突然不说下去了,去羊圈接羔了。今天又有十五六只母羊下了羊羔。

塔纳巴伊来回走动着,接着羊羔。一看,计工员塞给他一张纸,说:

“这是死了多少头羊的记录,你签个字吧。”

塔纳巴伊连瞅都没瞅一眼就签了字。末了,使劲一划,这铅笔芯都断 了。

“再见,塔纳克。说不定要给谁捎个话吧?清吩咐吧。”

“我没活可说,”不过,后来还是叫住小伙子,说,“你到别克塔伊那里 去一趟。

告诉他,明天上午我无论如何抽空找他去。”

塔纳巴伊算是白『操』这份心了。别克塔伊比他抢先了一步。别克塔伊自 个儿来了,而且竟是如此……

当天晚上,又刮起风,下起雪来。雪虽不大,但到早上,地上已是白 茫茫的一片了。

羊栏里的羊群整宿站着,身上也是一层薄薄的雪。羊群现在无法躺下, 都挤成一堆,一动不动地呆呆站着。饲料不足,为时太久了;春天跟冬天的 搏斗,也拖得太长了。

羊圈里冷飕飕的。雪花穿过顶棚上的窟窿在昏暗的灯光下飞舞,徐徐 下落,掉在快要冻僵的母羊和小羊身上。塔纳巴伊一直在羊群里奔忙,履行 着自己的职责,如同激战后战场上的收尸队那样。他已经习惯了这些难湛的 思想,愤慨变成了无言的狂怒。这种狂想,硬噎在胸,无法平息。他来回走 着,靴子在粪水里啪嗒作响。他干着活,在这更深夜静的时刻,不时回想起 已往的岁月……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羊倌,跟他哥哥库鲁巴伊一起在一个亲戚家放羊。 一年过去了,挣得的几个工钱只够付饭钱。主人把他们骗了,理都不理他们。 就这样,哥儿俩蹬着烂毡靴,挎着小背包,两手空空地离开了东家。临走时, 塔纳巴伊威胁着对东家说:“这一辈子我可记着你!”而库鲁巴伊明白,东家 不吃这一套威胁。最好是自己也成为东家,添上牲口,置下田产。“我要当 上东家,决不欺负帮工。”那时候,库鲁巴伊常常这么说。那一年,哥儿俩 就分手了。库鲁巴伊找了另一家牧主,而塔纳巴伊上了亚历山大罗夫卡,给 一个俄罗斯移民叶夫列莫夫当雇工。这个东家不算很富;只有一对健牛,两 匹马,还有些耕地。主要种庄稼。常常把小麦运到小镇阿乌利埃一阿塔的磨 坊去碾压。东家本人也一样从清早干到天黑。塔纳巴伊在他家主要是照料牲 口。叶列莫夫为人严厉,但不能说不公道,讲好的工资照付不误。那时的吉 尔吉斯贫苦人常常受亲朋邻里的盘剥,所以宁愿给俄罗斯人当雇工。塔纳巴 伊学会了说俄语,常常到小镇阿马利埃一阿塔夫拉脚,见过一些世面。后来 赶上了革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塔纳巴伊的好日子到来了。

塔纳巴伊回到了自己的小山村。新的生活开始了。那么令人神往,那 么奔腾欢畅,简直叫人晕头转向。一下子,土地、自由、权利,什么都有啦! 塔纳巴伊被选进了贫委会。在那些年月里,跟乔罗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 乔罗能读能写,那时候教青年学字母,教他们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拼读。塔 纳巴伊真需要文化:无论如何,是个贫委会委员呀!后来他跟乔罗一起,入 了团,又入了党。一切进行得顺顺当当,穷哥儿们扬眉吐气了。等集体化一 开始,塔纳巴伊真是一个心眼扑在这桩大事上了。是呀,不是他,又是谁能 为农民的新生活而奋斗,为把土地、牲口、劳动、理想这一切都变成公共的 财富而拼命呢!打倒富农!严峻的急风暴雨的时刻到来了。白天,他马不停 蹄;夜里,他大会小会不断。富农的名单定出来了。牧主、阿匐和其他各式 各样的财主,象地里的杂草一样,统统提出来了。是呀,地里要长新苗,就 得清除杂草。没收富农财产的名单里也有库鲁巴伊。那阵子,当塔纳巴伊热 心奔波、开会熬夜的时候,他的哥哥跟一个寡『妇』成了亲,家业兴旺起来。他 家有不少牲口:一群绵羊,一头母牛,两匹马,一匹下『奶』的母马和一匹小马 驹子,还有犁耙等不少农具。收割季节还雇上几个短工。不能说他是个财主, 但也不是穷户。他活儿干得扎扎实实,日子过得富富裕裕。

在村苏维埃的会议上,当讨论到库鲁巴伊时,乔罗说:

“同志们,咱们考虑一下:是没收他的财产,还是不没收?象库鲁巴伊 这样一些人,对集体农庄还是有用的。要知道,他本人也是穷苦人出身,也 没有搞过什么敌对的宣传。”

大家各说各的。有的赞成,有的反对。最后轮到塔纳巴伊表态了。他 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象只老鸦。虽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还是兄弟呀。 现在得向自己的哥哥发难了。平时哥儿俩和睦相处,虽说不常见面,各人忙 各人的事情。要是说;不动地算了,那别人会怎么样呢?――谁没有个亲朋 好友的。要是说:你们看着办,――那难会想,好,自己乘机溜了。大家等 着,看他怎么说。在众日睽睽之下,他的心使越发变得冷酷无情起来。

“你啊,乔罗,老是这样!”他抬高嗓门,大声说道,“报上老说那些书 呆子――那些知识分子。你可也是个知识分子!你老是犹豫不定,胆小怕事, 总怕出错。有什么好犹豫的?既然名单里有,这就是说,是富农呗!别讲情 面!为了苏维埃政权,哪怕是我的亲生老子,我也不怜借。他是我的哥哥, 这点你们不必为难。不用你们去,我亲自去没收他的财产!”

第二天,库鲁巴伊先来找他了、塔纳巴伊对他冷冰冰的,连手也不伸。

“凭什么把我划成富农?难道咱们俩不是一块儿当雇工的?难道咱们俩 不是一起给财主赶出家门的?”

“扯这些现在没用。你自己就是个财主了。”

“我算什么财主?都是靠劳动挣来的。你们把东西都拿走,我也不心疼。 只是干什么把我往富农里撵?塔纳巴伊,你得敬畏真主!”

“不管怎么说,你是敌对阶级。所以我们就得把你除掉,才好建设集体 农庄。你挡着我们的路,我们就得把你从路上甩开……”

这便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谈话。已经二十年了,他们两人至今从未说过 一句话。当库鲁巴伊被遣送到西伯利亚时,村子里议论纷纷,呵,有多少流 言蜚语!

说什么闲话的都有。有人甚至说,当库鲁巴伊在两名骑警押送下离开 村子时,他耷拉着脑袋,目不旁树,跟谁也没有搭理。可是一出村子,当穿 过一片麦地时,他却猛扑在一片青苗上――那是集体农庄的第一块冬麦地。 说他连根拔起一把把青苗,又踩又『揉』,活象一头掉进陷讲的困兽。据说,骑 警好不容易才制服了他,然后押着他走了。都说库鲁巴伊离去时一路上痛哭 流涕,不断地咒骂着塔纳巴伊。

塔纳巴伊对此并不怎么相信。“敌人造的谣,想这么来把我搞臭。哪有 的事,难道我就屈服不成了?”他这样自我安慰说。

开镰前,有一次塔纳巴伊夫地里各处看看。呵,真是赏心悦目!这一 年的庄稼长得好极了,麦穗沉甸甸的,真招人喜爱。正巧他碰上那块麦地, ――就是库鲁巴伊离村时绝望地挣扎、发疯地糟蹋青苗的那片麦地。四周的 麦子象堵矮墙,而这片地,却象公牛在这里干过架似的,全都给踩了,毁了。 他也干裂了,到处长满了滨藜。塔纳巴伊看到这一切,便勒住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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