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古利萨雷》第41/46页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下午安葬了乔罗。昏沉沉的太阳微微透过凝滞而惨淡的云层。空中不 停地飘舞着柔和的、湿润的雪花。在白茫茫的田野里,送葬的行列象条黑幽 幽的、无声无息的河流,延伸开去。这河水,仿佛突然而来,又象是第一次 开辟自己的航道。最前头是一辆放下车帮的卡车,上面载着用白毡裹得严严 实实的已故的乔罗。旁边坐着他的妻子、孩子和亲戚。其他的人都骑着马跟 在后面。乔罗的儿子萨曼苏尔和塔纳巴伊两人跟随在灵车后面步行。塔纳巴 伊一手还牵着他亡友的溜蹄马――备着空鞍子的古利萨雷。

出了寨门,平坦的大路上铺满了一层松软的白雪。送葬的人马过去, 现出一条宽宽的、黑黑的、留下无数马蹄印子的路面。它仿怫标记了乔罗一 生最后的历程。道路通到山岗上的墓地。至此,乔罗的人生道路就结束了, 永远地结束了。

塔纳巴伊牵着溜蹄马,心里默默地对它念叨:“唉!古利萨雷,咱们俩 失去了我们的乔罗了。他不在了,去世了……那阵子,你怎么没有喝住我, 没有制止我呢?对了,老天爷漫长眼,你不会说话。我虽说是人,其实,比 你这匹马还不如。把朋友扔在路上,连瞅都没瞅一眼,更别说回心转意了。 是我害死了乔罗,是我的那些话把他气死了……”

在去墓地的路上,塔纳巴伊一直在祈求乔罗的宽恕。到了墓地,他和 萨曼苏尔一起下到墓『穴』,把乔罗的尸体放进大地的怀抱。这时候,他还是默 默地向乔罗哀求:

“乔罗,宽恕我吧。永别了!你听得见吗?乔罗,宽恕我吧!……”

开头,人们往墓『穴』里一把一把『奶』着土块,接着从四面八方用铁锹往里 面铲土。墓『穴』填满了,最后在山岗上耸起了一个鲜土的坟堆。

宽恕吧,乔罗!……

安葬了乔罗之后,萨曼苏尔把塔纳巴伊叫到一边:

“塔纳克,我有事找你,咱们俩谈一谈。”

于是他们穿过院子,离开众人,离开了烟熏火燎的茶炊和篝火。他们 穿过后院,进了花园。两人沿着一条水渠走着,在菜地后面的一棵伐倒的树 旁停下来。他们坐到树上。

两人默默无言,心事重重。“哦,日子过得真快!”塔纳巴伊思量开了, “我记得萨曼苏尔还是个『毛』孩子,瞧,现在多大个儿了。悲痛一下使他变成 大人了。这阵子他该接替乔罗了,现在他跟我平起平坐了。本来,也理应如 此。儿子总要接替老子。儿子总要传宗接代,继承事业。老天爷保佑,但愿 他能象他父亲一样的为人。但愿他青出于蓝,比我们更聪明,更能干。但愿 他能为自己,为大家创造幸福。所以说,我们才是父辈呢,所以说,我们才 生儿育女,指望他们能超过我们呢――这才是顶顶要紧的。”

“萨曼苏尔,你是家里的老大,”塔纳巴伊象老人似的持着胡子,对他说, “你现在接替乔罗了,我会听从你的吩咐,一如过去听从你父亲一样。”

“塔纳克,我要把父亲的嘱咐告诉您,”萨曼苏尔说。

塔纳巴伊一阵颤僳。从萨曼苏尔的言谈之中,他分明听到了乔罗的声 音和语调。他第一次发现,萨曼苏尔长得真象他的父亲,简直跟他记忆中年 轻时候的乔罗一模一样。

难怪人家说,一个人只要活在了解他的人的心里,他是不会死去的。

“你说吧,孩子。”

“我回家的时候,父亲还活着,塔纳克。我是昨天夜里他临终前一小时 赶到的。他在咽气以前一直都是清醒的。他一直在等着您,塔纳克。老是问: ‘塔纳巴伊在哪儿?还没来吗?’我们都安慰他,说您正在路上,马上就到 了。看得出来,他有话要跟您说,可是没有等着。”

“是呀,萨曼苏尔,是呀。我们本来应该会上一面的。非常需要。这一 辈子我都不能原谅自己。全是我的过错。是我没能及时赶来。”

“所以他要我转告他的话。他说,儿子,体告诉我的塔纳克,我请求他 的原谅,对他说,叫他心里别老惦记着那些伤心事,让他亲自把我的党证送 到区委去。他说,一定要塔纳巴伊亲手把我的党证交回去。他嘱咐,千万别 忘了,一定要转达到。后来就不省人事了。受尽了折磨。临终的时候,还是 望呀望呀,好象在等着谁。最后地鸣鸣地哭了,说的话也就听不清了。”

塔纳巴伊什么话也没说。他来回抢着胡子,已经泣不成声了。乔罗去 世了。随着他的去世,塔纳巴伊的一部分生命仿佛也被带走了。

“萨曼苏尔,谢谢你的这些话,也谢谢你的父亲。”塔纳巴伊终于冷静下 来,小声说道,“只是有一件事我很为难。你知道我被开除出党了吗?”

“知道。”

“象我这样一个出了党的人,怎么好把乔罗的党证送到区委会呢?我怕 没有这个资格。”

“我也不清楚,塔纳克。您自己拿个主意吧。我呢,该执行父亲的遗嘱。 我还是请求您照他临终时希望的那样去做吧。”

“我倒是乐意这么干。只是我太不幸了。萨曼苏尔,要是你自己送去, 不是更好吗?”

“不,不一定好。父亲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他信任您,为什 么我反倒不信任您呢?您可以向区委说明,说这是我父亲乔罗・萨雅可夫的 嘱托。”

一大清早,天还黑糊糊的,塔纳巴伊便离开了村子。古利萨雷,这匹 出『色』的溜蹄马古利萨雷,无论是遇上喜事,还是遭到不幸,都一样地忠实可 靠。古利萨雷纵身飞奔,马碗得得,把路面车辙里的冻土击得四下飞溅。这 一回它载着塔纳巴伊去完成他已故的战友,『共产』党员乔罗・萨雅可夫的特殊 使命。

在远方,在那隐约可见的地平线上,渐渐地透出一抹晨爆。而后,太 阳喷薄而出,驱散了灰『色』的『迷』雾,放出万道霞光……

溜蹄马迎着朝霞,向着天边那颗尚未隐去的启明星飞跑。在这空旷无 人的大路上,古利萨雷以溜蹄马特有的步式,独自飞奔,发出阵阵清脆的马 蹄声。塔纳巴伊已经好久没有机会骑这马了。古利萨雷一如既往,跑得又快 又稳。风咬咬地卷起马鬃,吹拂着骑者的脸。古利萨雷依然那样英姿勃劲, 那样矫健剽悍。

一路上,塔纳巴伊左思右想,揣摩不透为什么乔罗临终前非要他塔纳 巴伊,一个出了党的人,把党证送到区委去?他是怎么想的?是考验他吗? 或者,他想以此说明,他不同意把塔纳巴伊开除出党吗?现在,这些疑团永 远也解不开了,永远也不得而知了。

他再也不会加以说明了。是的,有一些话,就比如这个“再也不会”, 是叫人『毛』骨惊然的。接下去,就永远也不会言语了……

万千思绪又涌上心头。那种想忘掉一切,结束一切的念头重又活跃起 来。不,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都完了。他身上,他面前,还有乔罗的最后的 意志呢。他要把乔罗的党证送去,他要讲讲乔罗的一生,讲讲乔罗在大家的 心目中,在他的心目中,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要讲讲自己,因为乔罗和他, 如同一个巴掌上的指头,是分不开的。

得让那些人了解了解,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经历 过什么样的岁月。也许,他们最终会明白,无论在乔罗生前,还是在他死后, 把塔纳巴伊同他截然分开是不公道的。但愿能听听他的申诉,但愿让他把自 己的意见全部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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