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古利萨雷》第44/46页



“您难道没听说过吗?”

“没有。”

“这样吧,如果您有重要的事情,我可以向新任的书记报告,他可能会 接见您的。”接待室的女同志向他建议。

“不了,谢谢。”塔纳巴伊谢绝了,“我想见见他,有点私事找他。是的, 我了解他,他也了解我。新书记,我就不打搅了。对不起,再见吧。”他走 出接待室,心里确信,他对那位书记十分了解,而书记对自己,对牧民塔纳 巴伊・巴卡索夫,肯定也会了解的。为什么不是这样呢?他们会互相了解, 互相尊重的,这一点,他深信不疑,所以才说了上面这些话。

塔纳巴伊来到街上,朝汽车站走去。在一个出售啤酒的售货棚旁边, 两个工人正往车上装空酒桶。一人站在车上,另一人滚着酒桶,往上送。滚 桶的人偶一回头,看到了一旁走过的塔纳巴伊,他愣住了,脸『色』都变了。这 是别克塔伊。他压住滚动的酒桶,两只小小的滴溜溜转的眼睛留神地、敌意 地瞅着塔纳巴伊,仿佛在等着,看他会怎么说。

“喂,你在那里干什么,睡着了还是怎么的?”站在车上的人生气地喝 道。

酒桶直往下滚,而别克塔伊,顶着桶,稍稍弯着腰,还是目不转睛地 盯着塔纳巴伊。

但是塔纳巴伊没有理他。“原来你在这里。在这里。好极了。没什么可 说的。总算找了个啤酒铺的差使了。”塔纳巴伊一边想着,一边继续朝前走 去。“这小伙子会毁了吗?”他思索着,不禁放慢了脚步,“本来,也可以很 有出息的。也许该跟他谈一谈?”他可怜起别克塔伊来,本想走回去,原谅 他过去所做的事,只要对方能回心转意就行。”但是塔纳巴伊没有这样做。 他明白,要是对方知道了他已经被开除出党,那就什么也谈不成了。塔纳巴 伊不想给这个尖酸刻薄的小伙子留下什么把柄来挖苦自己,嘲弄他的命运, 讥笑他信守不渝的事业。就这样,他走开了。他搭上了一辆顺路的汽车出了 城,一路上老想着这个别克塔伊。那人顶着滚动的啤酒桶,稍稍弯着腰站着, 正留神地、期待地盯着他――那副样子,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了。

后来在审讯别克塔伊时,塔纳巴伊在法庭上只提到他扔下羊群这件事。 其他的,塔纳巴伊什么也没说。他多么希望别克塔伊能最终明白过来是他错 了,希望他有所悔悟。

可是,看来那人毫无悔改之意。

“等蹲满了日子,你还是来找我。咱们好好谈谈,看下一步怎么办。”塔 纳巴伊对别克塔伊说。而对方却一声没吭,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抬。就这样。 塔纳巴伊离开了他。

在他被开除出党以后,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总感到矮人三分似的。 不知怎么搞的,变得缩手缩脚起来了。这一辈子,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竟会 变成这副模样。谁也没有责难地,但他总是躲着人。尽量少言语,更多的时 候,只是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溜蹄马古利萨雷一动不动地躺在篝火旁、头枕在地上。生命正悄悄地 离它而去。它的喉咙嘶哑了,呼啸呼呼啸着粗气,瞳孔扩大了,眼睛失神了, 直勾勾地瞪着髯火,四条腿变得象棍子一样僵硬了。

塔纳巴伊跟他的溜蹄马告别,对它说着诀别的话:“你是一匹伟大的 马,古利萨雷。

你是我的朋友,古利萨雷。你带走了我最美好的岁月,古利萨雷。我 会永远记住你的,古利萨雷。就在此刻,在你跟前,我回想起你的一生,因 为你快要离开人世,我的出『色』的骏马古利萨雷。有朝一日,咱们还会在那个 世界上见面的。但是我不会在那里听到你的马蹄声了,因为那里没有路,那 里没有土地,那里没有青草,那里没有生命。但是,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 会死去,因为我会时时刻刻念叨你,古利萨雷。你清脆的马蹄声,对我来说, 永远是一支心爱的歌……”

塔纳巴伊思『潮』起伏,感伤万分。岁月,如同飞跑的溜蹄马,转眼之间 便无影无踪了。

不知不觉,他们很快都变老了。也许,塔纳巴伊还不算太老。但是一 个人的老与不老,往往不取决于他的岁数;有些人显得老态龙钟,仅仅是因 为他已经意识到:他老了,他的年华已经过去了,往后只能了此余生了……

此刻,就在他的溜蹄马离开人世的夜晚,塔纳巴伊重又全神贯注地、 仔仔细细地回顾了一生的往事。他深感遗憾的是,他衰老得太早了,遗憾的 是,他没有下决心当时就听从那人的劝告。那人看来没有把他忘掉,是他亲 自找到他,来到他身旁的。

这事发生在他被开除出党的七年之后。那时候,塔纳巴伊在萨雷戈马 峡谷一带担任农庄的护林员。他和妻子扎伊达尔住在那里的岗棚里。两个女 儿出去学习了,后来先后出嫁了。儿子在技校毕业后派到区里工作,也已经 成家了。

有一年夏天,塔纳巴伊在一条小河边割草。已经到了割草的季节,万 里晴空,天气炎热得很。峡谷里静悄悄的。只有草台在吱吱叫着。塔纳巴伊 穿一条肥大的老式白布裤子,衬衣设有束腰,散在裤子外面。他挥动着咯吱 作响的大镰刀,很有节奏地一割,一拉,堆起一垛垛的革来。他满心痛快地 干着活,都没有注意到一辆“嘎斯”牌小汽车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车里 走出两个人,朝他走来了。

“您好,塔纳克,谢天谢地,”他听到旁边有人说话,便扭头一看,是伊 勃拉伊姆。

这家伙还是那样机灵,胖鼓鼓的脸,挺着个大肚子。“可把您找到了, 塔纳克,”伊勃拉伊姆满脸堆笑说道,“区委书记亲自光临,来看望您了。”

“嘿,老狐狸!”塔纳巴伊想起他,不由表示佩服,“哪个朝代,他都走 运。瞧,那副献殷勤的劲头!简直是少有的好人呐。就是会拍马屁,讨好别 人!”

“您好。”塔纳巴伊提了握他的手。

“您不认得我了吧,老爷子?”同伊勃拉伊姆一起来的同志紧紧地握住 塔纳巴伊的手,亲亲热热地问道。

塔纳巴伊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答话。“我在哪儿见过他呢?”他思忖 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好象很面熟。但又好象不曾相识。那人年轻力壮, 肤『色』黝黑,目光显得坦率而信任,穿一件灰『色』帆布上衣,戴一顶草帽。“城 里来的什么人,”塔纳巴伊心想。

“这位同志……”伊勃拉伊姆想提醒一下。

“别忙,别忙,我自己来说,”塔纳巴伊打断了他的话,不出声地笑着说, “认出来了,我的孩子。怎能认不出呢!你好!看到你,真叫人高兴。”

他是克利姆彼可夫,就是那个在区委讨论开除塔纳巴伊出党时,那样 勇敢地为他辩护的团委书记。

“好了,既然您认出来了,那让我们聊一聊吧,塔纳克。咱们沿河边走 走。您呢,”克利姆被可夫转身对伊勃拉伊姆说,“劳驾拿起镰刀,割一会儿 草。”

那人手忙脚『乱』,赶紧脱下上衣。

“那当然啦,那太好了,克利姆彼可夫同志!”

塔纳巴伊和克利姆彼可夫穿过草地,来到河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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