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之似水流年》第4/332页


后来也没那心思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因为课业真是日益加重。我着实想不通,我那即使明知我在私塾胡闹混日子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阿爹,在某天从议事厅出来后突发奇想,一声不吭地换掉了我的夫子,新的课程据说是完全遵照皇子教义安排的,甚尔他还亲自上场为我补习琴技、射艺。
我许是不明,难道阿爹还指望我能作个劳什子大家不成?一想到我恣意玩耍的时光就此被剥夺,心下怄气,岂能轻易就范?但是我几番非暴力不合作的抗争在遭遇到阿爹的怀柔政策后俱是偃旗息鼓,自此兢兢业业,不敢偷安。
日子便在这鼓紧锣密的学习中过了一年有余。再然后,一道圣旨下来,我那从不得见的皇帝舅舅不知打哪发掘了我的“聪敏仁孝、蕙质兰心”,于是我这一向让阿爹头痛不已的女儿居然变成了“宗女典范”,即日入宫为太后她老人家伴驾。
接到旨意三天后,我们就收拾成行,我打量着那堆积如山的行李,很难想象这是三天便能准备妥当的。按规矩,我的随身侍婢至多两人,阿爹慎重斟酌后,选定了兰影与秀秀。
阿爹予我是耳提面命,琐碎叨念,哪有半分平日的果断自信。出发前,他的大手一直拉着我,温暖有力,临上骈车他仍是不放开。我留意到他眼下的乌青,突然意识到自此一去与阿爹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之前因为第一次出远门引起的那点雀跃也就顷刻烟消云散了,心里禁不住涌起一阵酸涩,眼泪终是夺眶而出。阿爹见我这般情形,眼睛也瞬时红了。他终是慢慢松开了我的手,侧过身,轻挥衣袖:“走吧,走吧……”
车队得令缓缓启动,眼见着侯府的大门越来越模糊,而阿爹的身影仍旧挺立在门前,恍若石像。我心下一热,半身用力探出车外,冲着他拼命招手,大声喊道:“阿爹……悠悠一定会遵规蹈矩,争取早日回府!”
护送我上京畿的赵敢将军是我阿爹最得力的副将,传说中杀人如麻让敌军闻风破胆的人物,早前见过一次,彼时我正坐在阿爹膝上极尽耍赖能事,他得传进来,几步上前叩头行礼,声音洪亮如钟,生生把我吓到了地上,惹来阿爹哈哈大笑,我发狠瞪他,他却恍若不觉,冲我恭敬一礼:“见过翁主。”让我莫可奈何。这样一个声威赫赫的人物,如今却屈就护我一区区十岁女童。听秀秀说,幸得有他,宫里的传令官碍于他才不敢催促,不然哪能像这般悠哉上路。
秀秀一路喋喋不休,我却是难得没有兴致。看着窗外,几株桃花开得正盛,粉红浅绿,阿爹书房外此时也该是一派正好春景吧。不禁想到临行前夕,阿爹与我秉烛夜谈,他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悠悠,阿爹对你不住,你年幼失母,我又常年征战,不曾对你好生照料。但我晓得你是个省事早的孩子,面上虽然顽劣内里实是聪慧细致,宫中不比家里,以后你须诸事小心,不过也不必太过拘谨,毕竟阿爹在朝上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你且宽心,阿爹不会让你在那儿呆太久的。”当时的我又怎会料到这个“不太久”的时间会是那样长,长到横亘了我整个豆蔻年华。
我正回想着,身上忽的一热,转头,却是兰影为我披了件猩红斗篷。她柔声道:“翁主,春寒料峭,仔细些。不然侯爷该挂心了。”说完侧身,垂目而坐。我看着兰影妍姿俏丽的侧影,不由感叹,她该是双十年华偏是最为老成稳重,自小我的任何把戏在她面前都是轻易遁形,以致我对她远不似秀秀亲近。调头看秀秀,她正满嘴零食,见我瞧她,咯咯一笑:“翁主,吃吗?”
十来天后的傍晚,我们的车队终于到达京畿。在接近上京时,四檐的帷幕就全被兰影放下了,把我隔绝在这方寸之地,全不理会我的抱怨,只是面无表情地说:“翁主,您现在代表的就是汝阳侯府,您想让人诋毁侯爷没有贵族教养吗?”话已至此,我只能哑声。





正文 第三章 汉宫
更新时间:2010-10-15 9:26:09 本章字数:2204


在城门前,马车就停了下来。少顷,赵副将洪亮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禀翁主,陛下命羽林卫燕大人,前来接驾。”我看了看兰影,她对我点点头便撩起车帘一角,朗声开口:“我家翁主在此恭谢圣意,烦请燕将军带路。”随即,是一个低抑柔和的声音:“不敢,卑职职责所在,恭请翁主。”我与秀秀对望,羽林卫不就是陛下最亲近的臣子吗,这声音的主人又是如此年轻,怎能不好奇?遂探向车帘,想要看看他的模样。
不想兰影迅速放下了帘子,按住我的手,轻轻摇头,向车外吩咐:“起驾!”于是,骈车又动了起来,我只得放弃,努了努嘴,端正身子,秀秀在对面也冲我悄悄嗔舌,面对兰影我们都是无可奈何。
我听到车外的马蹄声声,开道鸣锣,就能想象此时京畿的街上该是怎样一番热闹非凡的场景。可惜呀,我瞅瞅旁边垂首而坐的兰影,只剩叹气的份儿。车驾一直徐徐前行,我懒在席上已是昏昏欲睡。马车再次停住,接着是那个燕将军的声音:“翁主,宫中内侍大人前来接驾,敬请下车换轿。”话音落,车门被慢慢推开,眼前豁然开朗。
兰影先行下去,她撩起了门后纱帘,秀秀在身后为我整理裙裾,我搭着兰影的手顺着脚踏缓缓下了车。举目一望,雕栏画栋,飞檐斗拱,这便是皇宫了吗?
还不及环顾,一个身着内侍官服饰的老翁走到我近前,躬身行礼:“老奴秦德贵见过翁主。”他后面众人皆齐刷刷跪下。我四处张望,只见所有人都是宫人打扮,之前的侍卫已全没了踪迹,不由些些失望。
兰影见我如此反应,悄悄碰了碰我,我才省得,慌忙应到:“是秦总管吧,麻烦你了,快快免礼,都起来吧。”一路上,兰影就告诫过我,在宫中得势的奴才有时比很多主子都金贵,尤其便是眼前这秦德贵秦总管,他可是陛下身边第一红人。
“谢翁主。”这时,秦总管起身抬头,我正对上他的一双眼睛,不知怎的心上几下乱跳,他眼里精光一闪即过,犹如鹰隼。立时他又垂目束手,形容恭顺,刚才那一刹竟似我的错觉。他低声下气:“翁主,您日夜兼程想来十分劳累,陛下已嘱咐今日就先行休憩明日再行接见,并赐住浣溪殿,老奴恭请翁主移驾。”说完亲自为我掀起他身后的轿帘,引我上轿。
于是我又被闷进了这狭小封闭的空间,这次就连兰影和秀秀都跟在了轿外,可怜我是那样急切想要看看这天下最为尊贵庄严之地,哎,来日方长。
大概行了将近半个时辰,软轿终于落地,兰影掀开轿门,扶我出来。
我顺着秦总管的引导,步入一道宫门,沿着回廊而行,入目竟是一派江南景致,只见荷塘月色,亭台水榭,垂柳依依,倒是别具匠心。
俄而。秦总管突然驻足向我一礼:“翁主,这便是正殿了。”我抬头,牌匾上“浣溪殿”三个字映入眼帘。
发现殿前十分齐整地跪了一行人,我疑惑地看向秦总管,他恭敬道:“翁主,这些人都是伺候您的,以后有何需要吩咐他们便是。”我看看兰影,示意她留下处理。
在秦总管的引领下进了殿门,一阵淡淡的苏合香萦绕而来,前厅正是我朝盛行之风,金碧荧煌、奢华典致。绕过屏风走过长长的庭廊,果然,里面是并不曾隔断的三间,那居中的层层帘幕后便是我的卧房。怪不得,一路而来分外熟悉,这里里外外分明就是我侯府闺房的翻版。
秦总管似乎早知我会如此反应,开口道:“请恕老奴多嘴,陛下恐翁主年少去家多有不惯,特命老奴重新归置此殿,您可满意?”“有劳。”这时,后面一个宫女的声音插进来:“翁主,晚膳香汤业已备齐。”秦总管听闻对我躬身行礼:“翁主,明日想必事多繁杂,您也请早些休憩。”然后便告礼退去。
见无外人,我匆忙冲进里间瘫在了睡榻上,长长舒了口气,翻身发现刚才一直未出声的秀秀在旁边嗤笑,我斜睨她一眼,故意压低声音:“大胆婢女,本翁主已是困乏难当,饥不可耐,你这恶奴不仅没有尽心伺候还敢取笑,看我怎么惩治你。”秀秀被我的装模作样逗得呵呵之乐。
“翁主,正该如此。”原来是兰影进来了,我随口问道:“都解决了?”谁知她一板一眼地给我行了一礼:“回翁主,都安排好了,奴婢让他们都在外间伺候。您看可好?”我慌忙坐起:“兰,你累晕头了?怎么来这套?”秀秀也是连连点头附合:“你明晓得翁主最烦这些繁文缛节了,有人的场合还罢,现在没有外人……”“住口,岂不知现下何处?这等不知尊卑。”见兰影厉声呵斥秀秀,我欲为她解围,不料兰影忽然朝我跪下:“恕奴婢僭越,望您见谅。”我瞅瞅秀秀,讪讪道:“不碍,秀秀,且先传膳吧。”
秀秀见机,领命退出。少顷,秀秀还转掀开帘幕,一行宫人便分捧膳食鱼贯而入,膳桌即时准备停当。兰影伺候我稍稍洗漱后在桌前坐定。在侯府时,我用膳是不喜旁人伺候的。现今,眼光一扫,一应宫人分列榻前,低眉顺目,唯有秀秀微抬头直冲我挤眉。一顿饭下来,无甚胃口,满目佳馐也是寥寥几筷便叫撤了。
待兰影、秀秀服侍我沐浴完毕后,窗外已是月上枝头。我只着寝衣软在榻上,任秀秀为我擦拭长发。兰影正吩咐几个宫女点灯添香。香烟静绕,烛光璀璨明灭。我细细扫视这屋里的家居摆设,书案矮几,卷帘漆屏,就连近前的床帐也是我屋里惯常的颜色,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哼,怜我思乡心切吗?再是相像又如何,归究只是赝货。
“秀秀,为我唱支歌罢。”“诺。”少女温柔的声音飘在耳边: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注:选自《诗经》中的卷耳,意思是出门在外,思念家人。】
听着听着,眼前渐渐晦暗,头脑迷糊起来,好像是兰影的声音:“睡下了?”然后,一夜无梦。





正文 第四章 独孤
更新时间:2010-10-15 9:26:09 本章字数:2384


懒懒睁开眼,舒服地抻了个腰。外间间续传来衣物簌簌声,少顷,秀秀的脑袋探进床帐,笑着说:“才说请您起,这便醒了,今日到早。”
我掀开被子,坐起身,接过秀秀递来的水盏,一口饮尽,这才彻底清醒:我这是在宫里了呢。
盥洗漱口一应完毕,兰影给我梳了个往常一样的双鬟髻,像是觉得不够郑重,打开妆盒细细拣选,把一对粉蝶朱钗插我鬟上,又缀上一簇玉色珠花方才作罢。
我站起来,看着宫女手里捧着的襦裙直嘟嘴,茜红镏金,恁个俗气。秀秀笑嘻嘻地上前为我套上衬裙,劝道:“瞧瞧,我的翁主,您穿上多喜庆,活像个年画仙童。”我用力让开,转身牵起兰影,恨恨白了她一眼。“忒是小气,又不是奴婢让您穿的,是兰姐吩咐的,您干嘛跟我置气。”秀秀对我做鬼脸。
我不解地看向兰影,她蹲下为我理了理裙裾:“翁主不喜吗?奴婢到觉得十分好看呢,想来太后娘娘也会欢喜。”
少时,太后果然宣我一同进朝食,因兰影她们不是宫中编制所以不能随我四处行走,于是孤零零的我带着几个陌生宫侍匆匆乘轿赶往长乐宫。
被宫人引至正殿,还未及反应,一阵佩环碰击,我便被拥进一个芬芳馥郁的怀抱,头顶一个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我的阿悠,可怜见的,你让外祖母好盼。”
我怔住,我的外祖母,先皇汉宣帝的懿德皇后不是早就仙去了吗?我虽是困惑但更是从善如流:“外祖母,阿悠也想您。”终于松开了,我琢磨着是该是行礼了吧,不想手却被她紧紧攒着,直被牵到台阶上的坐榻。小脸蛋被她扳起来,“小可怜,快让外祖母看看,长得真是可人疼,小粉团似的。”
我忍受着她在我脸上肆意揉捏,方才细细观察她。她就是太后吗?看起来顶多四十来岁,傅粉施朱,螓首蛾眉,风韵犹存,不禁暗叹,这与我想象中那个鹤发慈眉的老太太形象实在是差距甚远,而她正满目慈光地打量我,仿若我真真是她多年未见的嫡亲外孙女儿。
正自遐想的我,被一声软糯童音打断:“姑姑,她是谁?”我转头,这才注意到旁边软榻上端端正正坐着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白白净净,一双凤眼此刻正亮亮地望着我。我见他与我一样全身红彤彤,更甚的是连发梢都系的红绳,不由一喜,得让秀秀看看这娃比我还年画!
“噢,噢,泓儿,你啊又多了个漂亮的小姐姐,这便是汝阳侯家的阿悠。”太后把我的手跟那小娃娃拉在一起,对我说:“阿悠,这是我弟弟安国公家的幺子,你们年岁相仿,想来定是处得好的。”
安国公独孤瑾我是知道的,据说还是先皇那会儿有个王爷意欲弑君逼宫,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便是这独孤瑾力挽狂澜一举平乱,最令人折服的是乱党擒获其家人以性命相胁他也未为所动,愣是牺牲掉全家妻小保全了朝廷。事后先皇亲封他为安国公,他在宫中的亲姐也因此从婕妤一跃成为贵妃,最后更是荣登空悬多年的后位,独孤家自是荣极一时。
那独孤皇后便是现下让我称她外祖母的太后娘娘,她并非当今圣上亲母,育有一子,却是先帝遗腹,封为齐楚王,据闻因身体羸弱常年困于深宫。
而这小仙童该是安国公续弦后的老来子了。太后娘娘想是要我们两小孩儿培养培养感情,说是亲去吩咐朝食,便把我和小仙童单独留下。
我打量着旁边的年画仙童,也就七八岁年纪,却是个跟我一样背井离乡的可怜人,实感同病相惜的我主动开声结束我们相互间的沉默审视,极力摆出一副大姐姐模样:“泓儿,你几岁了?”
“今年冬至十岁。”半晌,他才回我一句,这小屁孩儿!
“我秋天就满十岁了,看来还是比你年长些,以后我就把你当亲弟弟,可好?”我眨巴着眼睛,用我以为最诚挚的眼神看着他。
谁知他斜睨我一眼,嘴角一翘:“你叫我姑姑外祖母,我又怎会是你弟弟?”
我只觉眉头直跳,“那你要如何?”
“我也不拘那些,且允你称我泓吧,只是心里时刻得牢记我可是你长辈,小辈得听长辈的话。”那个声音明明稚嫩偏是抑扬顿挫。
我咬牙切齿,看着一脸讨打样的他,默念:冷静、冷静,强龙不斗地头蛇……其时,听到屏风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忽而转念道:“那怎么成?既是长辈,悠又怎敢直呼,日后我阿爹知晓岂不怪罪?”扯开嗓子:“是吧,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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