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小说》第33/77页


  “快一点!我们要走路,太晚了不行!”

  “有鱼咧。有小螃蟹。真多。莫非是灵官的水兵?看它们成队玩!”

  “上来吧,水舀一碗上来。把帕子打湿。我们不下溪了。”

  “下来看看吧,好玩的。”

  “庆庆你不上来,我们就先走了。”

  “那我就不上来了,坐到水里等你们回来。这里好玩。多凉。有花石子!”

  “你不上来当真我们走了的,你太不行了,这不是玩的地方。”什长的话有点威风,就因为他是一个什长。

  年轻人,天真烂漫的,一手拿着那个洋磁碗,一手折得一枝开成一串的紫色山花,上到路边了。把水给年长的什长喝,又把湿面巾送给另一同伴。他自己就把花插在包袱上面,样子很快乐,似乎舍不得那水中的小鱼小蟹,还走到桥边向下望。

  “什长,下面水是镜子。有人刻得有字在石头上。瞧,是篆子!”

  话说得很多,什长不理,另一伙计心被说动了,也赶过桥边来俯瞰。

  天正当午。然而在两山夹壁中,且有大的树,清风从谷中来,全不像是六月天气。若不必赶路,在石条上睡睡,真是做神仙人所享的清福了。风太凉爽,地方适宜午睡,年轻的庆庆想到了的。他听远处有砍木头声音。有点疲倦,身上发松,他说:“这里好睡觉。”什长只擦脸,不做声。那一同伴又说:“什长,这里像我们乡下。”

  “这里还离湖南境十七天。”

  “我们到底还要走多远?”

  “二十四天,二十二天……我们已经走过小半了。”

  “今天到落店时应当喝一杯。几天不喝酒,走路也无脚劲。”

  “到贵州省我们可以上馆子,我的钱还够请你们吃那里的烧鸡!”

  “到贵阳要几天?”

  “八天就够了。今天歇老坡寨,明天枫林场,后天……”

  在他们原来的路上,四个卖绵纸的人,肩上是长大扁担,两头是成捆的薄纸,来到对溪。他们因为见到庙前有人休息,所以过了桥,把肩上的东西用竖架撑起,各人也休息下来。各人用围在腰边的布片抹脸上身上的汗,各用头上的细篾遮阳扇凉。他们不互相交言,沉默的望了望几个原来休息的也是走远路的人,便放下担子不顾,各走到溪中洗脸吃水去了。

  庆弟同什长说话,“什长,这些人也是到贵阳吗?”

  “全是同路。”

  “他们为什么那么远去卖纸,这纸值什么钱。”

  “他们不一定靠卖纸。他们褡裢里有银子。顺便挑一担纸压压肩,预备下去办货,回头就赚钱了。”

  “不怕抢?”

  “他们褡裢里有银子,身边有刀子,性命是同银子在一块儿的!”

  “今天来往的人多,你瞧,又来两个了。”

  那两个人也过桥了。同他们一样,一种老营伍中人的精神,遮阳草鞋皆极其精致整洁,背上的白色包袱虽小却很沉重,腰下挂刀,像赶差事。匆匆的过了桥,来到庙前。其中一个白脸的,见歇憩人多,就口上打唿哨,主张歇歇。另一个黑脸的,虽然停着,却露出迟疑不定的神气。

  “让我讨个火,抽一口烟,大哥。”

  那黑脸大哥不做声,走过灵官神座前,看那木匾。即刻且坐到那高神座上休息了。白脸人就很和气的走过来,问什长讨自来火。

  “哥,能不能借一个火?”

  “对不起。我们全不吃烟。”

  “对不起。……是到贵阳么?”

  “还远的,贵阳是一半路。从昆明来。”

  “啊呀呀!小朋友也走这样的长路?”

  那下溪洗脚的生意人,有一个从溪边爬上坎了,口中正含着一枝旱烟管,人口中冒烟,烟斗口中也冒烟,白色的烟被风所刮,奔飞的散去,白脸汉子又到那人身边去,“朋友,把你火镰借用一下。”那生意人取下火镰同竹管中纸煤,白脸汉子便以身背风取火,把卷烟吸燃,又递给黑脸汉子。

当前:第33/77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