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烟总有花》第82/115页


  邵雪瓯说:“医生今天说,老关的病不太好。”
  蓝宁把手搁在邵雪瓯的膝盖上,与她一起支撑。
  邵雪瓯也许是伤心,有了倾诉的意思,她摸了摸蓝宁的发,叹息:“我没有想过,关止的爷爷会把这只壶买下来。”
  蓝宁握住邵雪瓯的一只手,想要给予她安慰的力量。
  “因为爷爷爱您。”
  邵雪瓯眼色迷蒙,是感伤还是感动?蓝宁辨认不清。
  她说:“老关参军的时候才十三岁,打过日本鬼子,打过淮海战役,到了抗美援朝结束,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几十处,折磨了他四十多年。这一次病,把他陈年的旧疾全部勾了起来,他一个人忍了这么久,这次怕是不好。”邵雪瓯的嘴唇轻颤一下,“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蓝宁的心,跟着也轻颤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便是只把苦痛自尝,余留欢乐给予所爱之人。
  关山十年之前对邵雪瓯大度放行,十年之后对邵雪瓯赤忱馈赠。也许冰心一片,全在这两只紫砂茶壶。
  蓝宁忽然就流了一脸的泪,在邵雪瓯的膝头。
  邵雪瓯为蓝宁擦干了眼泪。
  蓝宁说:“爷爷一定很想见亲人们。”
  邵雪瓯点头:“他气着孩子们不懂事体,但还是想着他们。尤其是关止,他讲过,他有三个儿子三个孙子,最像他的只有关止一个。”
  蓝宁说:“一定要让关止和爷爷见一面。”
  邵雪瓯又点头又缓缓摇了头。
  “老关不肯的,孩子们犯了大错,就算关止无辜,但其中牵连,也需要配合调查。而且事已至此,他哪里肯去要什么特殊照顾?”
  蓝宁脸上的泪被擦了一个干净,心像也被擦了干净,有了决定。
  她站起身来,回到关止的房间里,命令自己一定要睡觉。
  在念到第三十次“我要睡觉”的时候,她终于入睡。
  之后接连的几天,形势愈加显得复杂,因为陆续有媒体开始报道“美达”事件,焦点均在刘先达涉嫌洗钱,违规贷款和偷税漏税。
  蓝宁在处理公事同时,开始寻求一些额外的帮助,她越来越迫切想要见关止一面。
  如今的关家一片凄清,邵雪瓯、王凤、三奶奶三名弱质女流担负起照看病重关山的职责,关家老大一家在他国不闻不问,于是走关系和门路的担子便落在蓝宁身上。
  这是重而又重,更兼难堪的事务。
  蓝宁从不曾同关家有过往来的那些显赫人家有点滴沟通和交流,从邵雪瓯和王凤那边获取了资料以后,她腆着面试着联系了几户试探语气。
  结果是让她沮丧的,但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一次刘先达涉案办理得雷厉风行,和媒体的语焉不详,支吾以对,已经有足够的暗示。让他人见风使舵,避开免于被沾惹不必要的是非。
  因其危害也许超过许多人的想象,让人颤栗,还有恐惧。
  这会是翻天覆地的一次清算,圈内之人,谁都别想逃过。
  每当挂了一个电话,蓝宁便会想,结局这样荒凉,为何还有这么多人会以身犯险?只为那不安定的表面风光吗?殊不知建造在虚空之上的海市蜃楼,随时都会有覆没的危险。
  这是因果的轮回。
  而她只是在做无望又徒劳的尝试罢了。
  尽管如此,一种责任感仍促使她不停尝试,嘴角竟然还因此起了个水泡,她都浑然不知。
  在这时候,梅绍望打了一个电话给她。
  梅绍望头一句话就是:“小蓝,这几天你辛苦了。”
  这一句问候让蓝宁百感交集,勉强喝下一口茶去,不想茶水太烫,灼到嘴角水泡,刺激得她低呼出声。可她强自忍了,急迫地问:“老梅,你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梅绍望在那头顿了一会儿。
  “方便不方便出来讲话?”
  他们最后约去了“茶座”,这里客人稀少,也安静,方便蓝宁倾听和思索。
  梅绍望比她提前抵达,面容表情,全然是不安,也有惊惶,似乎也是经历了一番风雨后的模样。
  蓝宁头一句就是求助他的话:“我想见关止一面。”
  梅绍望明白她的需求,他说:“我联系了关止的几个死党,有个在政法系统里做的,已经想门路了。”
  蓝宁结结实实把身子放松在座位里头,苦涩地笑了一笑。
  梅绍望看她面色灰败又显劳累,不禁关心:“你自己也注意身体。”
  蓝宁却问:“老梅,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梅绍望甚为奇异地望了她一会儿,讲:“关止什么都没有跟你说?”又似是了然地补充,“他怕你担心吧!这事儿本来就跟关止老岳无关,但是牵扯进关冕和关叔叔,不免就会和他们有点关系了。”
  蓝宁渴盼答案,便希冀看住了梅绍望。
  梅绍望喝下一口茶去,才讲了出来。
  “关冕和刘先达的合作在七八年前就开始了,说起来还是我从中牵线让他们相识的。那时候刘先达嫌弃实业资金周转缓慢,开始涉足资本市场。关冕一直对资本运作兴趣老大,我也受过他的影响,但是没想到刘先达和他合作得这么深厚。他们最早的时候通过借壳海外上市获利重组了‘美达’集团,市盈率一度是市场平均市盈率的三倍。对刘先达来说,那次资本运作让他的个人财富一下翻了近十倍,但那之前,‘美达’根本不具备这么取得大的市盈率的实力,过程中的猫腻,不言而喻。”
  蓝宁听得喉咙发紧,忙喝了一口茶,问梅绍望:“关止知道?”
  “关冕是有钱亲朋一起赚的习惯,圈子里人称‘关孟尝’,我想你是听说过的。他和刘先达合作的过程里,通过他的关系,或者是关家的人脉,谢东顺几次尝到逃税骗贷的甜头,当然就会有回馈给关家相关的些人等,不过牵涉的有关部门和个人太多了,慢慢就形成了一个圈子。”梅绍望揉一揉眉头,实话实说,“这个圈子,我也曾经动心过。”
  蓝宁放下手中的茶杯。
  “来寻我的风投也是关冕推荐的。关止不赞同我的做法。”
  蓝宁把手服帖地放在膝盖上头,低垂了眼睑,仔细听着。
  “他说过,实业难做,还在于诱惑太多,尤其开放以后。他年纪小,我以为阅历浅,谁想到他的想法才踏实。”梅绍望长叹一声。
  “关止和刘先达到底有什么关系'”蓝宁问。
  “去年有一段时间,刘先达又把重点改回实业经营上头,搞了生产,其实是为了配合他行业扩张的需要。是关冕提出和刘先达合作,联手国外资本建立基金向整个行业扩张的点子。他向香港上市公司出售手里的股份套现,这比例超过了商务部的政策限制,但也顺利成行了。关冕大约联系好了合作对象,过程堪称帆风顺。刘先达对关冕很信任,又看中关止的经营才干,一直用赠股作为条件游说关止和老岳加入‘美达’管理层。”
  蓝宁望着眼前的茶杯,杯中水色清澈,茶叶也郁郁青青,洁净如碧,能清楚倒映出大干世界。
  梅绍望最后讲:“结局你也是知道的,关止连我这个老朋友的邀请都不肯给面子,自然更不会沾他们的圈子。只是这个圈子太广太广。关止的父亲主管电视台广告业务,最后也免不了下水,他要出淤泥而不染,还得付出代价。”
  蓝宁擦着茶杯的边沿。
  “他一定很辛苦。”
  而他什么也没说。
  蓝宁诚挚向梅绍望道谢,梅绍望连连摇头:“事到临头,我才真正晓得小关的做派,惊出我一身冷汗。他是对的,如果不听他的,大约我最后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不会掺和进‘美达’的乱子里,最后一定会没事的。”
  蓝宁讲:“我明白。”
  她一个人回到小洋楼,坐到关止的房闷里头,把脸埋在膝头上,蜷缩起来。
  同关止成为夫妻的这大半年,情景在眼前回放,他所说的所做的,他的观点,他的行动,原来一切的一切,她记得这么清楚。
  他肯不远千里在滴水崖上找到迷惘的她,正如她彷徨在爱情婚姻的十字路口,等他把她领了出来。
  所有的小事情都被累积起来,蓝宁才发觉,关止是这样了解自己。
  而她自己,对他的一切,茫然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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