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传》第54/70页
归澜说完便取出随身匕首,准备修面。
龙傲池却从行囊里翻出一套精巧的修面刀具递过来,笑着说道:“这东西是别人送给我的,我平时带在身上装样子,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不过我觉得,你不如只修鬓角留着下巴的胡须,显得老成有气势。我想长都长不出来,很是羡慕呢。”
归澜接过那套刀具,迟疑了一下,终于是微笑道:“清幽,你这大将军都不留胡须,我也不留,为你打掩护。”
龙傲池从背后揽住归澜的腰,贴着他的脊背摩挲,欢喜道:“夫君,你真好。”
“我懂你的意思,你想让我崭露头角快些立下战功,你想让我改变形象蓄胡须显得老成,你是怕他们将我视为你的男宠。可我不在乎的,我只愿为你分忧解难,不想你为我操劳甚至冒险。”归澜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将她拥在怀中,被她摩擦了许久的身体其实早已忍不住,他情难自禁,低头吻在她的鬓发之上。
她却是仰头,寻着他的双唇,狠狠吻了过去,深情回应。
浅尝辄止,两人已明白彼此心意。
“真是有些扎嘴。”龙傲池假作抱怨,厚着脸皮督促道,“还是赶紧修面,修完了我再检查一下。”
归澜脸上红晕未消,握着刀具对着水中模糊人影抓紧刮去胡茬,又将脸凑到龙傲池面前,引诱着她的红唇,逗了一句:“你要怎么检查?要不要贴得更近一些像刚才那样?”
龙傲池眼中欲望浮动,真恨不得将归澜立刻推倒在地,两人多温存一会儿。可正事紧张,她必须冷静,她暂时不能沉迷儿女私情,于是她恋恋不舍扭头,飞身跃上乌云踏雪向前跑去,嘴上回了一句:“等打了胜仗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检查。”
归澜笑吟吟骑上了赤兔胭脂兽,追着龙傲池伴在她身侧,回味着她刚才的娇羞模样,望着她其实可谓天香国色的容颜,心中荡漾着无边暖意,渐渐驱走了沉积多年的阴影严寒。
这一刻,他破天荒的脑子里再没有想别人,暂时忘却了明月的好,不再被云夫人的恨笼罩。他只是单纯地期盼着能一辈子都守在龙傲池身边,这应该就是他的幸福了。
龙傲池与归澜没有惊动旁人,秘密入得军营,直接召集高层将领开会,了解最新情况。龙傲池借这个机会,郑重向大家介绍了归澜。
这批将领当初都没有近距离见过归澜的容貌,如今归澜衣着得体举止大方挺胸抬头英姿飒飒,又有龙傲池介绍他是师弟的身份现于人前,自然是没有人会将他与那卑贱奴隶联系到一起,也没有人因他年轻而少了尊重。这让归澜心头更暖,跃跃欲试准备大展身手,不负龙傲池期待。
一切安排妥当,由归澜先行开路,景叔带着另外九名护卫紧随其后,趁着夜色去往枫华城中一探究竟。
龙傲池留在营内,着手布置作战计划,等待安抚使一行到来,看看刘捷究竟是什么态度。
清晨,第一缕阳光射入营帐之内,龙傲池熄灭了灯烛,揉了揉额头站起身,走出帐外。她整夜无法入睡,盯着城池沙盘仔细研究地形策略,脑子里却总是时不时浮现归澜的身影,无法完全集中心神。她知道他们入城之后也许会潜伏,也许会遇到危险,也许无法及时传递消息出来,但是他们十一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用不着旁人操心。她为什么还是会心神不宁呢?
龙傲池深深呼吸,自我反省,她入得军营之后,就不再是自己就不可以任性,她是肩负国家重任的龙大将军。她的思想她的谋划,不可以只倾斜在归澜身上,她必须从大局通盘考虑,为了国家的荣誉为了将士们的安全,她甚至要牺牲自己牺牲她很在乎的人。
这种道理,是父亲用性命教会了她,是她不可以更改的为帅原则。战场上敌我双方都是冷酷无情的,性命稍纵即逝,只顾满足一己私欲的人永远没有资格统帅大军。所以她要暂时忘了儿女私情,要冷静镇定,不再为了他一个人分散心神牵肠挂肚。
凛冽的寒风让她清醒了不少,探子回报,说是安抚使即将率队到来,她抖擞精神,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忽然她感觉周遭杀气陡现,箭簇破空向着她所在的位置袭来。这绝非普通人力能射出来的箭簇,她在大营的核心,往来那么多巡逻护卫的人员,一箭之地范围内绝对不可能有人敢向着这里弯弓,或许是提前埋伏好的机关。
她大喝一声:“有刺客!”同时抽出佩剑挥向那一簇箭雨。
枫华城内。
归澜与景叔藏身在一处废旧的房舍里,等待着天黑时再继续行动,其余人也都是两三个一组分散开,免得集中在一起十几个人目标太大引起城内巡逻卫队的注意。
景叔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招呼归澜说道:“小子你过来,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
归澜先行入城,依着探子的初步情报落实安全路线之时,触动了机关,好在他伸手敏捷躲得快,拼着手臂上挨了一枚毒针就已经成功将机关彻底捣毁。他当时是用匕首将毒针和周遭沾了毒发黑的血肉一并剜去,运功封穴阻止住毒性蔓延,顾不上包扎,也不太在意这点疼痛。
景叔带人随后赶到,有归澜接应省了不少麻烦,大伙那时忙着分组深入查探情况,寻找澜王的藏身之处,没有人注意到归澜已经受伤。等着查探告一段落,天色蒙蒙亮,景叔这才发现归澜手臂处衣襟少了一块,露出翻卷的血肉。
归澜基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种情况叫做受伤,他不好意思地推辞道:“景叔,只是一枚毒针,我已经运功逼毒,并无大碍,不会影响行动。”
景叔叹了一口气说道:“傻小子,虽说你是奴隶,不过我早看出来大将军很是爱惜你,当初就叮嘱让我手下留情。我知你是硬朗汉子,这点小伤你不会皱眉头。但你要明白你肩负的不只是你自己的性命,我们这次行动能否成功关系到更多人的安危。所以你不可以大意,必须学会照顾好你自己。有伤有药,闲着没事,怎能不治?”
归澜脸上一红,低头认错道:“谢谢景叔指点关照,我懂了。”
景叔微微一笑,将归澜伤口附近的衣料撕扯开,为他敷了金疮药,又找了一块干净的布包好。在包扎的过程中,景叔看到了归澜肩头的奴隶烙印以及无数旧伤痕,又止不住叹息道:“你原先的主人对你不是一般严苛吧?大将军也曾刑责你,你可会恨他们?”
归澜安静地摇头。
“那你为何愿意听命大将军?”景叔不解地问了一句,又说道,“咱们昨晚探查时,你说那个被刘捷重兵看押的澜王只是替身,如果你所言非虚,你就等同于出卖了旧主,你心里会否很为难,会否犹豫不安?”
“我……”归澜垂了眼眸,幽幽道,“我的旧主是云夫人并非澜王,而我现在的主人是大将军,我听命大将军又有何不对?”
景叔笑道:“你是有情有义的人,做不出凉薄的事。说实话,别糊弄我这老头子。”
“我敬佩大将军,认同她的观点,我觉得她和贤王殿下所作所为都是替百姓谋福。而澜王再挑事端起了纷争,又要流血牺牲引发动荡,他做的不对。所以我是真心想要帮大将军,为她分忧。”
景叔继续揶揄道:“我看你其实是喜欢上了大将军,才甘为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吧?”
归澜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没有再掩饰,重重点头。
景叔却板起了面孔说道:“那你可要小心了。惦记着大将军的人不少,以前只有怀春少女,这会儿大家都知道大将军‘好男色’,于是又多了一批英俊侠少对大将军暗自倾心。你不抓紧表现,早晚会被抢了心上人。”
归澜琉璃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紧张焦虑之色。
景叔看他是真上了心生了危机不安,不忍再继续逗他,又缓和了语气说道:“不过论武功,怕是少有人能比过你,你还是很有优势的。”
归澜隐约听出来景叔是调侃他,他稍稍放松了心情,可是难免还是有些不安:“景叔,我忽然想到或许澜王已经不在城内。这次刘捷叛变,没准儿是澜王金蝉脱壳的计策。”
不用归澜继续解释,景叔已经醒悟关节,凝重道:“你说的不错。我现在就去传消息给咱们的探子,让大将军提前有个防备。”
90年关之乱(下)
龙傲池手里握着安抚使刚刚交给她的圣上密旨,反复读了几遍,心中波澜起伏。
圣上亲笔手谕简单明了,命她不择手段借着刘捷叛军和奴隶闹事的当口,除去澜王及随行亲族。如果刘捷叛军真愿接受招抚,却洞悉内幕不肯背黑锅,一律格杀勿论,而所有奴隶最好的结局就是配往苦寒之地,自由只是一纸空文。
龙傲池轻轻叹息,此计实在高明且狠毒。
众所周知澜王世子护送王妃及几位内眷都已经进京为质,一般人会觉得澜王定然不敢闹事,此次被叛军劫持扣押十分无辜。澜王应该是求着圣上庇护,早日救得他和随行族人脱离险境才对。老谋深算一些的人则会想到澜王是吃准了圣上不敢动他已经送到京中为质的妻儿,否则澜地降臣心寒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就像龙傲池怀疑的那样,澜王应该是所有叛乱的幕后主使,偏偏动不得还要保他性命。
龙傲池分析澜王这一步棋做了两手准备,倘若圣上诚心诚意安抚,满足了刘捷和那些奴隶的要求,澜王就能得一批亲信兵力,同时为世人作出样子,刺激澜地内还在闹事的奴隶们纷纷效仿,也劫持朝臣换得好处。倘若圣上不安抚,出兵围剿,常规道理也会将澜王及族人救出,确保他们安全。那时被救走带回京城的就只是一个替身,澜王本人可以借机秘密潜回澜地,暗中组织旧臣谋划复国。这种手段其实已经不算是阴谋,而是阳谋,寻常人就算能想到这一层算计,却也明白圣上为了安抚民心不得不由着澜王牵着鼻子走。
而圣上这次则更胜一筹,以狠绝之法因地制宜,凌厉斩断澜王的妄念。圣上必然已经洞悉了澜王的想法,明面上派遣安抚使作秀,暗地里无论枫华城内现在是否澜王本人,圣上要的结果都是世人们看到澜王及其亲族被叛军所杀,或者因叛军作乱被殃及无辜丧命。此事一旦经过朝廷的故意宣传,到时候想抹黑叛军嘴脸让无知的民众对叛军和叛奴产生敌意是非常轻松的。就算有人指责昭国军队保护不利,大不了随便查办了护卫队的将领,也足够抵挡舆论的压力。
接下来圣上可以为澜王大办丧事,封世子继承澜王爵位。日后澜地内再冒出什么人自称是澜王,那就纯属假冒,倘若经多方证实那真是“幸免于难”的澜王,圣上还可以理直气壮派人将其接入京中好生奉养,总之澜王是在劫难逃。朝廷将掌握着主动的控制权和舆论导向。
唯一可能会担责任受处罚的就是护送澜王一行的军队。不过龙傲池先是提前返京,之后又是秘密前往出事地方,并不公开露面,一切都与龙大将军没有直接关系。圣上给龙家军,给她龙傲池留足了面子和退路。
龙家军作为圣上的一把利刃,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都在所不惜义无反顾,何况仅仅是背黑锅牺牲声誉,落个残忍恶名?
龙傲池一向以冷面杀神著称,杀人屠城的事情做起来绝不手软,难度在于如何达到圣上期待的最佳效果。如果叛军拒不服从招安是最好办的,让无知的百姓能亲眼目睹叛军叛奴们的凶暴狂妄,龙家军围城剿灭不费吹灰之力。倘若刘捷开城,服从招安,就要费些手段,一面显示出圣上安抚的诚意,一面又巧妙营造机会让她可以冠冕堂皇下令诛杀。
枫华城内,夜幕低垂,景叔收到了从营中传来的最新指令。
景叔沉声对归澜说道:“大将军有令,改变最初计划,今晚首要任务是确认刘捷是否真心接受招安,寻不到澜王本尊也无妨。明天日出之前回复消息。倘若刘捷是使诈,打算将安抚使骗入城中,我们就率先诛杀刘捷及叛军主要头领,打开西城门接应攻城部队。倘若刘捷诚心诚意开城,我们就要混入叛军和叛奴的队伍,在关键时刻攻击澜王和安抚使那边的人马,制造混乱。”
归澜皱眉稍加思索立刻了悟,点头道:“我明白了,无论哪种情况,大将军的意思都是想借机除去澜王及其亲族,再栽赃给叛军叛奴对不对?”
景叔惊讶地望着归澜,没想到这奴隶竟能有如此敏捷的心思一下子想到这一层。景叔是多年军中历练见惯了各种阴谋和下作手段,也还是仔细想了想才隐约猜到。景叔不禁赞叹道:“小子挺聪明啊,不过我们无需多想,只用按照大将军的命令严格执行。想多了,事到临头反而会犹豫下不去手。”
“我明白。”归澜不再多言,心内却生了无比惦念,因他看得更多想得更远。他明白这命令未必是龙傲池的本意,更像是帝王手笔。澜王的阴谋也唯有用这种狠绝的杀伐来遏制,否则将来会留下更多隐患。而且澜王真身藏匿逃逸,这让归澜更少了顾忌,否则因着澜王是明月的父亲,他或许忍不住手下留情。
所以归澜现在没有负担,反而是心内充斥着龙傲池的寄托希望,跃跃欲试,等待着早日完成任务,与龙傲池重聚。
最快,明日一早,他就能见到龙傲池。最慢,也就是大军攻城,不过有他们策应,想必迟不过中午城必破。
黎明之前,景叔等人已经确认刘捷是真心投诚,唯有带头反叛的奴隶头领害怕被朝廷戏弄,表露不同意见与刘捷闹僵。刘捷本来是澜国安插在昭国的奸细,澜王早已向他许了不少好处,让他故意闹一闹掩护澜王金蝉脱壳,将来复国后,定当封赏刘捷为镇国元勋。而那随着贡品被献出的奴隶们,原本就是澜国的奴隶,带头造反的人贪图钱财和自由被利所诱,立场并不十分坚定。这些奴隶愚昧无知,大事上都听刘捷摆布,又时刻怀疑会被当成替罪羊垫脚石。如此一来面和心不合,多日被困城中,难免早生了摩擦误会。
针对以上几点,景叔迅速做出了安排。他将十一人分为三组,一组混入叛军,一组混入奴隶群,一组则装作城中百姓。到时候杀人起哄闹事的此起彼伏,才能渲染出足够的气氛,演一出好看的大戏。
归澜脱去夜行衣,换了破烂衣服装做奴隶轻车熟路。景叔竟然也做奴隶打扮,故意露出肩头一个年头久远已经有些模糊的奴隶烙印。
归澜看到之后惊讶地问:“景叔,你也曾是奴隶?”
景叔微微一笑,坦然道出往事:“嗯,我原本是卫国奴隶,从小被主人训练成影卫。卫国就在昭、楚、澜三国之间,后来被楚国吞并。我的主人一家全都死于战火,我一个人仗着武功底子浑浑噩噩逃到了昭国境内,伤病交加倒在路边又被人发现是奴隶。你也知道各国法律对无主的逃奴都很严苛,一旦被抓住重刑罚了再充公送去矿山盐场,哪里还有命在?是当时还年轻的龙老将军救了我,还以卫国已亡等理由替我除去奴籍办了军籍。他从未因出身看轻我,反而用心栽培给我施展的机会,我才能有如今的本领和名望。即使我是自由身,我也不会离开龙家军,我永远铭记老将军对我的大恩。我没有家室之累孑然一身,不过我看着大将军长大,她就像我的孩子一样。现在我替老将军守着她,为她分忧解难,尽自己所能助她一臂之力。将来我为她死了,九泉之下也能对老将军有个交代。”
归澜被景叔这番肺腑之言深深触动,心头热血炽烈燃烧。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龙傲池对他的好,她为他疗伤,为他费心求得楚国灵药续命,赏识他的才华能力,愿意给他施展的机会,她甚至已经将他的身心交给了他。他夫复何求?这份恩情,这份爱意,天下间还有谁能比?
生身父母他无法选择,但他已经离开了云夫人,到了龙傲池身边,这就是命运造化缘分不浅。他为何不抓住这样的机会努力报恩,将所学施展出来为天下百姓谋福,甚至是追求属于他自己的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