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澜池》第25/83页



她望着我,神情警觉。“叔叔,”她清脆地问,“你找谁?

“你是阿湄?”我喃喃地说。

她的眼中掠过一丝迷惑,轻轻点头。

“……你妈妈呢?”

她回头望一眼小屋,仿佛害怕我们的谈话会吵醒她的妈妈。“妈妈生病了,在睡觉。”

“阿湄,”我心中一阵酸涩,缓缓地说,“我认得你的妈妈。”

她一时没有说话,仰望着我。然后她的脸上渐渐亮起信任的光辉。

她走过来,拉开了本来只是虚掩的院门。

“叔叔,你能不能帮我舀水?我要给妈妈熬药。”

再见阿翎时,她已完全不复旧时容颜。她已病了很久,我为她请来的大夫也只是摇头。我知道她已时日无多。

除去我刚来时,她几乎不曾认真看过我。很多时候,她只是躺在那里静静出神,她的眼睛那时变得云水般温柔。我只在多年以前看见过她那样的目光,而那样的目光却再也不是为我。

我看见她的脸色一日比一日苍黄,有时我觉得自己的生命也正随她日益消逝。

阿湄从不在我们面前哭泣,只有一次,我看见她蹲在柴堆后无声哭泣,我抱起她,她默默搂住我的脖颈。她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衣领,起初温热,后来冰凉。

那一天我抱她去了野外,那时是秋天,原野里开满牵牛花。不知为何那里的牵牛花并没有深紫和紫红,只有淡红,微紫,与苍白,仿佛都已被阳光晒退了颜色,无神无主的萧条。

阿湄在那里放声大哭,那时她才像是一个五岁的女孩儿。

我带她回去时,阿翎已经醒来。那天晚上,我听见她与阿湄说了整夜的话,然而我听不清晰。

数天以后的早上,她支走了阿湄。

她要我答应在她死后,把阿湄送到她父亲的身边。

我默默点头。

“他未必会好好待她,你要常去看她,直到她成人。”

我同样答应。

她松了一口气,转开脸去,明亮的眼光转成暗淡。

她始终还是爱他,即使他辜负了她这么多年,始终也没有来接她。

当天夜里,我在院中的紫藤架下吹起了箫。

我从未吹过那首曲子,然而我不知不觉吹出了它,也许只是因为人生本如那支箫曲一般凄凉。

后来房门打开,我看见阿翎出现在门边。

她已有多日不能下地。看见她,我微微一惊,停下了箫声。

“不要停。”她低声说。

我重又吹起,她慢慢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

花架筛下淡淡月光,如满地细碎白冰。不时有紫藤花坠落,点点剔透凝华。

她将什么东西系在我的腰带上,我知道那是一只新的香囊。

从前她绣给我的香囊在一次决斗中被人毁坏,我不舍得丢弃,一直收在怀中。

然后她伸出手臂揽住我的腰,紧紧依偎在我的肩头。

她在我耳边低语。“不要停,”她说,“听着你的箫声去死,我才不会害怕。”

我轻轻一震,却没有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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