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22/84页
原来他是为这个来的。引兰明明说二小姐是二夫人生的,眠芍也一口一个二夫人去了,她家小姐没了依靠,他怎么说是君夫人生的?嫡出庶出,这关系很大啊,莫非是怕杨骋风不愿意?
"回杨少爷,奴婢自入府就只在内厨房和琅声苑待着,府里的其他地方委实没有去过,和人打交道也少,主子们也不让我们议论这些,少爷若是想问这些事,请到别处去。"
这次他倒没有讽刺我。其实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娶君家的女儿?还有,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这是别人的事,要娶亲的不是他。难道,他是诈婚?
"喂,我要娶亲了,你不恭喜我?"
我无奈,屈膝行礼,"恭喜少爷。"
"吓,无趣,你和君家人越来越像了。"他把头往后仰,双手交叉在胸前,左手食指敲着右手的手背,极舒服的样子,半天不再理我。我站在门口,寒风不断吹着,我瑟瑟发抖,他什么时候走啊!
忽然,他又把头扭过来,"你这个地方破得很,君家真吝啬,不如你陪嫁算了。"
我大惊,杨骋风到底要做什么?我想问,又怕中了他的什么圈套。我平日在君府时时小心,现在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君家让他来套我的话?我有那么重要么?不管什么目的,我不愿去也不能去,君家我都巴不得赶紧离开呢,还去杨府,我不疯了吗?于是我回道:"谢杨少爷看得起我,司杏粗笨,入君府也只是做些粗活儿,伺候少爷。司杏自知做不了陪嫁。况且小姐的陪嫁自是府里挑的,司杏与二小姐素未谋面,又怎能给二小姐做陪嫁?少爷莫说笑,还是早点儿回去安歇吧。"
"又赶我走?我偏不走了!"他伸直腿,一副耍赖的样子。他到底来干什么呀?我心里急了,浑身已经冻得冰凉。
我咳嗽了一声,"杨少爷,听说您春天就要和我们二小姐行礼了,您和君家是亲家,奴婢哪儿敢赶您走。只是时候不早了,府里恐怕都要安歇了,少爷在这里多有不妥,还是早点儿回去,免得让人见了心惊。"
"哟,刚还说什么都不知道呢,转眼又知道我明年春天和二小姐成亲了,装得不错嘛!只是你的消息也不怎么正确哦,我和你家二小姐明年春天不成亲了。"
啊?难道他悔婚了?我惊讶地望着他。他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到底让你吃了一惊,哈哈……"
这个变态,我气极了!他收起笑声说:"你们君家事儿多,原来说是春天,后来怎么又冒出一个大小姐秋天行聘。君家又说,让我们把婚期推推,让大小姐先成亲。这么一推,就到秋天了。"
大小姐要出阁了?!他的语气极淡,给我一种感觉--他不是在谈论结婚,而是在谈论吃饭。我忍不住问:"你不着急?"
"我有什么好着急的,反正早晚都要娶的。君家不知听了谁的鬼话,说半年之内不能办两次喜事,太盛了,压不住,怕府里不安宁。本少爷仁厚,准了。吓,其实他们安宁不安宁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嘴越张越大了,这也叫娶亲联姻?媳妇、亲家好像都和他没关系似的,这……这叫什么?杨骋风一副逍遥的样子,继续说:"再说了,晚娶几天,晚点儿对着那张木头似的脸。你们那两个小姐,一个比一个木!"说罢,还啧啧摇头不止。我忍不住说:"你这也叫娶亲?"
"这怎么不叫娶亲?我愿娶她愿嫁,媒妁往来,名正言顺,最合咱大宋律例。"看来他和君家任何一个小姐都没有一点儿感情,我实在憋不住了,终于问了一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们这些做官的,通常想办法通过姻亲来笼络感情、巩固势力,所娶所嫁一般为廷内大臣之子女。你既不喜欢君家的小姐,却又为何要费心思娶她?"
"妙啊!"杨骋风突然拍起掌来,"这才是你啊!我说嘛,偌大的君府里没有比你心眼儿多的。瞧,君家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个问题,包括老头儿君如海、小老头儿君闻书。哈哈……"我以为他不告诉我,他却接着说了下去,"司杏,看来你对官场中事也了解几分,也是个有心眼儿的,本少爷索性就再给你长长见识。"
"不错,历朝历代,官员间为了结党加强势力,多以姻亲作为联盟的纽带。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姻亲结盟有它的好处,但它的好处便是它的劣处。什么意思呢?通常都认为,姻亲最稳固,必定无法背叛,但这样就有一个坏处……"他顿了顿,我脱口而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44节:第十四章 婚事的秘密(3)
"是了是了,司杏,你果真聪明!"杨骋风笑了,他倏地又收起笑容,正色道,"不错,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个集团中的最高者,必是大家所攀附的对象。但是纵览古今,没有哪个高官能够荣泰一生,而他一旦倒下,与之有姻亲关系的,是被肃清的第一批,也是被处置得最彻底的一批,结局最惨!"我脊背发凉,只听他继续说:"于是,便有第二条通道,你说,是什么呢?"
我明白他为什么要娶君家的女儿了。
杨骋风盯着我变化的脸色,点点头,"你想到了?没错,是钱!君家虽不能说是江南首富,也算数一数二了。君家虽富,却是商人,没什么地位。我爹乃当朝堂堂三品大员,我娶了君家二小姐,君家自是小心奉承,他家的银子便会归我使唤。自古当官莫有不爱财的,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钱,无论谁当势,你都能打通道路,迅速攀升,虽不能保证位至极品,却总能不坠落。多少人想位至极品,我不要。伴君如伴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二品三品最理想,既不用太劳苦,天天战战兢兢唯恐说错话,又能轻松地享受荣华富贵。"
"卑鄙!"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哈哈,言重了吧!"杨骋风又笑了,"司杏,这可是你教我的。"
我!什么意思?
杨骋风看着我,忽然诵道:"不纯乎小人者三,曰无君子之实而慕其事,其心乃欲得小人之利而已。以小人之争起,亦以小人之利合,而时时见君子行,若德裕之政术,僧孺之却赂,栖楚之直言,此亦不纯小人者也。二者皆易察识者也。若乃阳窃君子之似而阴用小人之术,以其可喜可愕者中君子之好而愚之……"
王世贞的《读朋党论》?当日在方广寺,我为了启发萧靖江,让他认识到朋党之事的复杂,曾背过一次。只背过一次,这杨骋风居然记得?好厉害的记忆力!可是,这和他娶君闻弦有什么关系?
"你别乱泼脏水!"我口气冷冷的。
"哼,还不承认。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这段文,极有趣,也极有用。我且问你,文中说"不纯乎小人者三",你说这三种不纯乎小人有何通性?"
"表面不一,皮里阳秋。"
"妙啊,司杏,还是你聪明。大象之道,在于无形,不以一为定势。听了你的文,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因此,还是我让爹爹上门提亲的。"
可怜的王世贞,本是谴责伪君子,奈何教了个伪君子。可怜的我,本是让萧靖江多长个心眼,却害了君家的小姐。唉,她怎么嫁了这么个人!
"卑鄙!"
"哟,又来了。"杨骋风收起笑,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什么是卑鄙?你说我卑鄙,君家人嫁女儿就光明正大?他们那么赶着嫁,心里存着什么念想?不也是看上了我家的门庭?这等说来,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君子。对她,我问心无愧。"
"君家如何想自是她父母的事,二小姐听从父母之命,自是无可选择。你既不喜欢,又要娶她,你对她无愧?"
"司杏,你不要那么咄咄逼人。无愧,我当然无愧!决定是否嫁我,自是她的父母。然而……"杨骋风顿了顿,"我自是对得起她。我杨骋风虽不是什么光明君子,但也不做亏心之事。君家这位叫君闻什么的二小姐,嫁入杨府就是正室,只要她守妇道,我便保她一辈子锦衣玉食。君家依了我们杨家,也算是朝里有人,生意只会越做越大了。君如海心里明白着呢,否则也不会那么急着订婚。"
"正室、一辈子锦衣玉食,便是对她无愧?"
"那当然!"杨骋风口气极为自负地说,"女子生来不就是让男人养的吗?让她做正室,给她锦衣玉食,于名声、于生活皆是好事,难道我还对不起她?"
"女子生下来怎么就是男人养的?"
"哈哈,司杏,看来你还是不够聪明。我且问你,说女子未出阁的,有个词儿是什么?"
我想了想,"待字闺中。"
"对啦!"杨骋风又一脸喜色,"为什么叫待字闺中而不叫别的呢,你懂么?"
说实在的,我真不知道,索性看着他那张得意扬扬的脸,听他继续说:"字,就是养的意思。待字闺中,当然就是等着别人来养她的意思。"
"呸!"我再也忍不住了。
"你不相信?我看你也读过书,总听说过这句吧--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勖尔植,督尔获,蚤缫而绪,蚤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你说,这"字而幼孩"的"字"是什么意思?"
我无语了,他所引用的是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字,确实是养的意思。我不敢说待字闺中到底是什么意思,无法和他辩论,因此只说了句:"强词夺理。"
"哈哈,没话说了吧!"
我也不甘拜下风,"这么说来,是杨大少爷牺牲自己了?"
"哎,我杨骋风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不必抬举我。"真是厚脸皮,还以为人家在夸他,"既然我给了她名分和衣食,我对她也算无愧了。我当然也要对得起自己,比方说多娶几房夫人,吃个花酒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