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38/84页
“好。”先拿来再说。萧靖江走了,一会儿手上拿着一块黑糊糊的东西躲躲闪闪地出来了,“吓了我一跳,我娘刚好出来拿草做饭,幸好她平素也不怎么搭理我。”
我接了过来,催他快回去。
“那你呢?”他脚下不动,眼睛看着我。
“你快回去吧,我会再来的,我先寻思怎么办。”我推了他一把,又四处看了看,便快步走了,还听到萧靖江在后面压低嗓子喊着我。
没有铁锨,只有铁板,也不知行不行,只能凑合着试试了。我回到了昨晚睡的那个桥洞下,吃了块饼,看着河水,我有点儿后悔。应该让萧靖江把砥石偷出来给我用用。又一想,算了,过去的砥石一般都很大,偷起来不方便。而且,万一他娘要用发现没有了,可就糟了。我从岸边捡起一块石头,沾着水,磨起铁板来。普通的石头当然不如砥石,能磨一点儿是一点儿了。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铁板奔出城去,行或不行,就看这一次了。我一口气跑到昨天的那个坑前,跳下去,手里拿着铁板,没命地挖起来。
上面是一层浮土,很好挖,我很快便把浮土和落叶清理出去。可看了看,还是不够深,最高的地方才及我的脖子,离我的要求还差二三尺呢。我歇了一会儿,喝了点儿水,然后先在坑比较浅的一边画出一溜儿道,当做门。门的两边稍稍往里,各画了两块方地,当做墩子,准备放东西或用来坐。我又躺在中间偏左的地上,在离身体两侧一臂长和脚下半尺左右的地方做了记号。我爬起来,用棍子画出这片地,这就是我将来的床了。我拿起铁板,在其他的地方狠命地挖起来。
土比我想象的硬,我的手一会儿就被磨起了泡。我摘了几片竹叶垫着继续挖,还是很费力。我想了想,用手扶着铁板,弓着腰用脚使劲儿蹬,然后用手使劲儿把铁板往上掀,这样能省点儿力。可即便这样,速度还是很慢。我只好放弃一部分,就着土岗的自然形状从高处往下挖,先要保证高处的深度能没过我。
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坑里有一半的地方能让我直着腰站起来了。我乘胜追击,继续往前挖,挖不动了就坐在地上找块石头一点点地凿。终于,浅处也可以让我弓着腰站起来了。再看一看,我的床、我的墩子都有了。我兴奋地扔下铁板,绕着土坑跳了好几圈,又在土床上躺了一会儿,在土墩上坐了一会儿,一脸的笑意。好半天,才发现日头已经西下,今天无论如何完不成了,明天再接着干吧。
我现在做的东西叫地窝子,其实很简单,就是挖一个坑,上面苫上东西。这些玩意儿都是从乱七八糟的书里看来的,没想到如今真用上了,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啊!坑挖好了,苫料用什么?我记得书上说人家用的是木头和苇子,我没有。田里有的是稻草,花一文钱能买好多,捡也能捡到不少,当苫草没问题。但总得有杆子吧!用什么做杆子?就地取材,就用竹子了!《黄冈竹楼记》里说竹子易烂,但我也不准备住个三五年,先撑起来再说。看样子今晚还得进城,找萧靖江借锯子。不愿给他添麻烦,没别的办法吗?
我决定先干活,把稻草准备好。下了土岗,发现前面是一片粟子田,有人在收粟子,粟子头已经被割走了,他们正在砍粟子秆儿。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粟子秆儿有点儿硬,接起来应该也可以用。于是我上前和人讨价还价一番,花了十文钱,买了半亩捆好的粟子秆儿。不过得我自己背。我又往前走,用几文钱买了几大捆稻草。待我背回来时,天已经黑了,回城肯定来不及了,看来我只有露宿土岗了。
我拾了些柴草,守在坑旁,点起了火,用葫芦取了水,坐在火堆旁掏出饼啃起来。真难吃,什么时候能吃点儿有汤有水的热食,吃热食得有锅。我一边撕着干巴巴的饼一边想,锅……哎,是啊,我记得前世看到某军生存手册里讲过,真到野外生存时,不必用锅。用什么?我又撕了一口饼,仔细地想了想。木头,石头……好像要中空的木头和石头,试一试吧!
我四处摸了一下,南方竹多木少,不知竹子行不行,竹子中间就是空的。我拾了一段竹筒,就着水洗干净,又取了大半竹筒水回来。我搬起两块石头,分开放好,再捡了些叶子,在石头中间点上火堆,再把竹筒架在石头上。可竹筒的开口没有堵上,水洒了出来,差点儿把火给浇灭了。我思索了一下,放下竹筒,把一边的石头换了块小的,又去取了半竹筒水。我把竹筒的一头斜放在矮石头上,另一头倚着高石头,把火堆拨拉到竹筒的中央,小心地看着。好像无大碍,我便把饼和菜撕成小块,投到竹筒里,撒了点儿盐,一心一意地等着。
竹子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我吓了一跳,躲得远远的。一会儿看见有白气从竹筒里冒了出来,行了吗?我慢慢走过去,好像有点儿香味。管他的,先取下来试试。我舍不得熄灭火,生火用的纸枚子好贵呢!转来转去,我取了几片竹叶,用它垫着,小心地捏着竹筒的边儿,颤巍巍地取下来。我迫不及待地折了根竹枝,夹一块尝尝,还不错,最起码是热的、有滋味的。我等不及它凉一点儿,稀里哗啦地吃了个精光。
真好吃啊!除了那天晚上萧靖江请我吃的面条,这是我一个多月以来吃过的唯一一顿热饭,还是我自己做的。我能自己打食儿吃了!我高兴得哭了。
我又煮了一筒,大吃了一顿,才觉得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天已经完全黑了,树木好像要倒下来似的,真恐怖。这里不会有狼吧?不会有蛇吧?不会……有野人吧?我越想胆子越小,不敢再往四处看。
露水下来了,凉凉的。我把单子裹在身上,又填了些草,把火拨拉大。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决定干点儿活。我把买来的粟子秆儿和稻草都拆开,把粟子秆儿按坑的宽度依次摊好,用稻草把它们一小把一小把地首尾相连。这样,粟子秆儿便长了。这工作并不复杂,稻草又软,很好系。完成了这项工作,我便把它们连成排。每编完几把,便向坑那头推推。我在火堆边埋头干着,为了壮胆,我还哼起了歌,想哼什么调就哼什么调。我的坑并不大,不一会儿我便完成了第一层。坑被盖住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地窝子,我的地窝子,我有家了吗!
我想往里钻,却发现忘了留门,粟子秆儿已经把坑盖得严严实实的。我把粟子秆儿拖开,移了火堆过来,分辨出白天做的记号,便拿起铁板开始挖起来。
胜利在望的时候,人们往往有势如破竹的劲头。我现在深深理解了这是为什么。我被磨出泡的手也不觉得疼了,胳膊也不酸了。一阵狠刨,终于刨开一个缺口,仅够我在里面转身。我扔下铁板,钻了进去。
里面很黑,粟子秆儿编得也很薄,透过它我能看见上面升的火。可这就是我的家呀,我自己的家!我又钻出来,小心地把火堆移进去。地窝子里亮起来,我把火弄小了,以防烧着粟子秆儿。我又拿稻草塞住坑口,脱掉鞋子,爬上土床,心满意足地倒在上面,翻了个跟头。
这片地方,现在是我的了。我,有自己的家了!
家到底是什么?许慎说,家是上面有屋顶,能够遮风挡雨,下面有一头猪,那是财产。上一世,我的家,或者说我父母的家,真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一世,我原来的家中有几间草房,能够让我经常爬上去看日出。现在我有自己的家了,我亲手建的家,无论我能在这里住多久,这儿总是我的家。
自从打了君闻书,我就没睡一个安稳觉。如今我躺在自己的家里,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虽然只是一个地窝子,极其简陋,在荒山里与虫鸟狼蛇为伴。但这里是我家,希望以后我也能建设自己的生活。
我累坏了,呼呼大睡,以至于当我从地窝子里钻出来时,太阳已经往南边去了。我伸了个懒腰,把粟子秆儿拉开,让太阳晒晒地窝子里的潮气,又把稻草全部摊开,这才去洗了脸,顺便打点儿水,煮点儿东西吃。
我坐在树阴下继续编粟子秆儿,编一会儿,就去翻翻稻草。这几天先凑合着盖,等完全晒干了再固定,否则地底的潮气会使地窝子没法住了。还是应该想办法让地窝子能通风。通了风,里面的潮气就能散出来了。
天空有鸟儿飞过,我抬头笑了。什么事那么高兴?来,给姑娘我唱个曲儿听听。想想又自嘲起来,上辈子拼命想躲在无人认识的地方自己过日子,这一世还真算心想事成了,老天待我不薄啊!
中午了,我把粟子秆儿都编完了,如果全部盖在坑上,才三层半。先这样吧,把那半层加在床的上头,再把稻草铺上,也差不多了。我把编好的粟子秆儿放到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晒,去河边洗了手,便做饭吃。
衣服太脏了,实在该洗了,可又没有换洗的衣物,万一今天之内干不了,我可就要挨冻了。哪里有卖旧衣服的?对了,今天无论如何要去见萧靖江,告诉他我有住处了,也让他放心。顺便问问他,这湖州城里有没有卖旧衣裳的。还有梳子啊,我倒是偶尔洗洗头发,只是没有梳子,天天以指为梳,不像样子,要是能自己做就好了。是了,今天该去买点儿皂角,总不能老用清水洗。
于是,我早早地进了城,在街上买了一块皂角,又去看了看衣服,真的很贵,我买不起。梳子倒买得起,不过我舍不得。我给自己买了点儿口粮,这次我买了米,南方的米便宜而面贵。
日头偏西了,我喜气洋洋地背着东西到了萧靖江家门口,不停地喊,“荸荠……荸荠……”然后快步走开了,到街角等着他。我想我们应该在一个靠近城门的地方见面,我出城比较方便,现在在这里见面,可能我会回不了家。
萧靖江果然出来了,我转身往城外走,他也跟了上来。与以往不同,这次我选择人多的地方蹲了下来,回头看看,他竟然不走了,一脸的狐疑。来呀,我冲他歪鼻子努嘴的。他四处看看,才慢慢地走过来,压低嗓子说:“你怎么在这儿住下了?”
“你不懂,这叫虚而实之,实而虚之。”我摇头晃脑地说,毕竟老在僻静的地方说话容易引起注意,阳光是最好的警察。到他家门口时,我特地挽了头发,我的衣服本来就没什么花饰,再加上很脏,远看也分辨不出我是男是女。
“可是我……”他四处看看,一脸的犹豫。
“怎么了,你不方便?”他今天好像胖了,身上鼓鼓囊囊的。
他摇摇头,想了片刻,“算了,你等我一会儿。”他往前面拐角处走了,去做什么?
一会儿,他手里拿了一包东西,东张西望地走过来塞给我。
“什么呀?”我要打开看。
“你别动,这样拿着。其实也没什么……”他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就是……我的衣服,不过是旧的,是我以前的,现在也穿不上,我想着天也凉了,你……你别嫌弃,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虽然旧了点儿,但很干净。你若是嫌弃,那……也不用再给我了。”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想,这个丑荸荠,真是……
“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家了?”我换了个话题。
“没事就回来了,衙门嘛,都那样儿。你那天见到我,恰好是有事。你怎么样,昨天没来找我,住哪儿了?”
我眉飞色舞地把地窝子的事告诉他了。他听得目瞪口呆,后来便皱起眉头说:“你这样不行,里面会很潮,而且会漏雨。”
“不怕漏雨,我在上面压上厚稻草和泥,这样顶多是最底下一层粟子秆儿被打湿了。”
“不行,”他摇头,“厚稻草湿了,肯定就重,你没有东西做梁,肯定要塌的。”
这倒是,我却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