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39/84页


  “而且,里面潮湿怎么办?”
  “这我倒想过了,一天比一天冷,地面慢慢就冻住了,不会太返潮。”
  他又摇摇头,“那也不行,最好能开个窗子。”
  “怎么开?”他没回答,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好一会儿才说,“你刚才说你把粟子秆儿一小束一小束地连起来是吧?那你把两边最上头的几把做活,经常解下来通通风,不就有窗子了!”

  “哎,还真是呢,荸荠,你真聪明。”他又露出白而不整齐的牙齿笑了,可只一会儿,他又收起笑容,“那你的梁呢?”
  我转了转眼珠子,“一会儿我去买把砍刀,砍几根竹子就有了。”
  萧靖江也笑了。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我便独自买了砍刀,快步出了城。萧靖江说得也对,看来我不得不加厚稻草。于是,我在回来的路上又买了好几大捆稻草。
  我坐下来翻萧靖江给我的包,一打开我就笑了――两件衣服,有的地方打着补丁,拾掇得倒挺干净,不知补丁是不是他自己打的,倒是比我能干,我使得动笔,却拾不起针。这家伙还真是的!我把衣服套在身上,他本来就瘦,我又长得比较结实,衣服虽然有点儿长,总体还合适。我穿上看了又看,才恋恋不舍地脱了下来,仍旧包好,打算明天收拾一下自己再换上――毕竟这是荸荠送我的衣服啊!

  太阳下山了,一天又过去了,我有了昨天的经验,多捡了些柴,准备晚上用。我决定今天晚上休息,不干活。我煮了粥喝,歇了一会儿,又把火移进地窝子,正准备把粟子秆儿盖上,看见旁边的竹子,心想算了,搁着还是件心事,摸黑砍两根,运动一下身上也热乎,强过这样躺着受冻,大不了白天再睡吧。

  砍刀其实并不好用,不如锯子省力,搞不好震得虎口生疼。但砍刀比锯子便宜,没有锯子娇气,用途也比较多,适合我这种穷人。好在我也不砍很粗的竹子,倒没费太多事儿。我砍了两根竹子,拖过来修掉枝叶,比画一下,把竹子折断,做成四根梁。我瞧了瞧,觉得不放心,又去砍了一根竹子。现在我的顶棚有六根梁了,我心满意足地把它们放在一边,准备晾几天便正式架上去。

  我拉上粟子秆儿,钻进地窝子,把火弄小,伸了个懒腰,抓起单子盖上,一会儿便酣然入梦了。我梦见在前世的家里,床铺厚厚的,我躺在那儿一边吃零食,一边看我最喜欢的《青年近卫军》。我的双胞胎外甥冲了进来,跑到跟前摇着我,“小姨小姨,讲故事吧。”我不理他们。老大手里端着一杯水,朝我的床上一泼,嗬,我的床湿了,躺着真难受……

  我醒了过来,一看床上果然湿了。我晃了晃脑袋,终于想起来我是在地窝子里,顶上正密密麻麻地往下滴着水――雨,雨!
  我跳起来,卷起粟子秆儿。雨越下越大,南方的天气真诡异,一点儿征兆都没有,都十月了还下雨。我一边抱怨着,一边匆忙抱起稻草往上扬。等把稻草都铺好,我也湿透了,正欲钻进地窝子,看见我扔在一边的竹枝,又冲上来把竹枝架在上面,这下就不怕起风了。

  我钻进地窝子,把火拨拉大,往里添了些柴,脱了衣服在火上烤着。心想,真是幸运,若不是勤快着把梁做好,今晚便完了。雨越下越大,我清楚地听到雨砸在地面的声音。我看看棚顶,倒是滴水不漏。躲在地窝子里,也算自成一统了。越想便越得意,好歹我也没什么损失,地窝子里虽潮,但有柴,我也能支撑着。

  正自鸣得意间,突然发现正对着我的坑壁正往下流水。我一惊,除了最浅的坑沿,三面都在流水,流得最多的便是正对着我的那面,也就是坑壁最高的一面。想了想,我便明白了。水从山冈顶上流下来,肯定要经过我这儿,岂不是要变成大水坑了!

  水混合着泥已经汇成溪流了。怎么办?我调动了我所有的知识,努力地想,看来只有试一试了。
  我踩在土床上,把最下一层粟子秆儿分成几步分解开,小心地抽出来,比画了一下坑的长度,分成两摞携出去。我摊开粟子秆儿,从棚顶抓起稻草裹在里面,打成卷儿,用铁板在坑的上面使劲儿挖了一条不宽的浅渠。泥土被泡软了,倒是好挖。我返身把捆好的粟子秆儿放在里面,糊上泥。这样,在棚子的上方便有一个小坝了。

  行或不行,只能这样了。我钻进地窝子,冻得瑟瑟发抖,却想起来应该烧点儿水,喝了驱寒。于是我又钻出去把石头搬进来,把葫芦里的水倒出来烧上。水,仍然慢慢地往里渗,不过比刚才小多了。我喝光了烧开的水,好半天才暖和起来。

  这一夜风大雨大,我不敢睡,不断地盯着我的棚顶及三面坑壁,又在地上挖了几个洞,把水都引到里面去。为了防止感冒,我不断地搓着手心、脚心,以促进血液循环――这是从孙思邈的医书上学的,现时没有药,也只好这样了。

  天微微亮,雨渐渐地小了,我松了口气,煮了点儿吃的。终于,雨停了。
  不论怎么说,先做最坏的打算。我下去打了水,捡了些柴――湿柴也是柴,得想办法混着烧,看来以后要多存点儿了。又一脚深一脚浅地去人家地里偷了几捆稻草。偷就偷吧,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稻草被雨泡得很重,贴在背上很难受,路又滑,我又做贼心虚,摔了无数次跤,等背回来时,我已经精疲力竭了。

  我不敢歇息,马不停蹄地拿起铁板在坑的三面挖了深深的渠,这样再下雨便可把水引下来。做好这些准备工作,我又钻进地窝子里,用竹筒往外舀水。待一切弄完,天也黑了,一天没吃饭,我饿得肚子咕咕叫。

  雨,终究没有再落下来。倒是烧湿柴差点儿没把我呛死。我十分不明白,水盛在器皿里烧,就成了水蒸气。怎么放在木头里烧,就变成了烟。
  太阳又出来了,真亲切啊!我忙摊开稻草,拉起粟子秆儿,拨拉了柴,慢慢地翻晒。天公作美,一连几个大晴天,我没有进城,把地窝子彻底弄好,柴草也堆积了一些,照我目前的用量,够撑三五天的,我放心了一些。

  住的地儿先这么着吧,有问题了再说,眼下该打算一下谋生的问题了。我会修电脑,一分钟可以打一百多个字,Word能用到专家级的级别,能写论文,能代人打官司,懂IPO……有什么用?这一世全没用了。如今我只是大宋王朝中一个最普通的女人,而且还是逃犯,我能做什么?

  我把女人能做的所有事情想了个遍。洗衣做饭就算了,我只会烧火;当歌妓,我这性子就不用去找打了吧;当女工,这个倒行,不过一般得有保人介绍,我一个逃犯,还是不要去送死。做工不成,我还是经商吧。卖水果需要本钱,我也摸不着路子;卖油盐酱醋,那得需要个店面,而且我一个人也不好收拾。我又把针头线脑、衣食布料都想了一遍,依旧没有头绪。

  我枕着胳膊,盯着棚子顶,想到了萧靖江。几天没见面了,不知他如何了。这几天一直没顾得上问他,他去衙门了,不再考了吗?现在离他近了,倒可以经常指点他读书了。可惜啊,君家什么都不好,君闻书的书库倒不错,要是给我就好了,在前世买本书很贵的,君家真是有钱……我突然想到,对啊,我为什么不去卖书呢?

  宋朝是中国古代雕版印刷的鼎盛时期,民间印刷尤其繁荣,宋代的书比以往任何一个朝代都易求也便宜,蒙学遍布每一个乡村,也间接形成了全民读书热。但由于发行的问题,在农村要得到书本并不容易。我没有本钱,也不敢在城里开店,为什么不走村串乡地卖点儿纸墨书本呢?

  我跳起来,数了数我的钱,几番花费,如今只剩六贯多了,我也只能拿它做本钱吧。
  于是,我的职业有了――走村串乡的书贩。宋朝社会总体比较开化,女性出来做小买卖的并不在少数。我从城里搞了些书纸墨笔,挑着担子卖,无论谁问,我只说丈夫病了等着抓药,我只好出来做些小买卖,倒也有人相信。

  走到村子里的时候,我更是风餐露宿,有一次还遇上了狼,好在担子里有火镰,把它吓跑了。走街串巷地做小买卖本是件十分辛苦的事,又是女人家,我尽量打扮得朴素些。最开始,我发现人们总是注意我的打扮,可能确实不像一个已婚女人吧。后来,我索性换上萧靖江送我的衣服,倒没人在意我了。我发现农村妇女穿得都很普通,穿男人衣服的不在少数,打扮得和她们越接近,越不容易引起怀疑。只是我的湖州话实在不过关,好在在扬州待了些日子,说着杂七杂八的方言,也不至于太离谱。

  萧靖江既不会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会担心我做不做得成,好像我是万能的。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了,问他:“我万一出了事呢?”
  “你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你会想办法。”我泄气了,他就不会说句好听的?这个傻瓜!
  每隔一些时日,我便进一次城,补充点儿新货物,顺便去看看萧靖江。我看得出来,他每次见到我都很高兴,就是不怎么说话。我们原来一直在方广寺门前见面,后来天气冷了,便将阵地转移到桥墩下了。我每次都给他带点儿好吃的,因为我现在能挣钱了。他每次要拉着我一起吃。他还是憨憨的,送给我两次东西,都让我忍俊不禁,在温暖中夹杂着心酸。第一次他送给我一副护腕,说我挑担子需要用,避免扭着手。第二次他居然送了一双布袜给我,说我走路比较多,多一双袜子备着总是比较好。我问他如何知道我脚的大小,他腼腆了好半天才说:“有一次你走了,地上有印子,我把我的脚踩在旁边量了量,看你的似乎比我小不了多少,就知道了。”气得我打了他一下。我是天足,脚确实不小,不过让男人这样说自己总是不太好吧!护腕我戴着了,袜子却没有穿,一直放在我的小包袱里。

  科举的事,我问过萧靖江,他说三年考一次,他因去年省试未通过,故要明年重考解试。我很想和他探讨一下读书的问题,他却总是绕开不讲。有一次我急了,他说:“你放心好了,难道我读了这么多书,却还不知书如何读?我知道你读书多,可科举便是科举,策论便是策论,你没有考过又怎会了解。”我想一想,也对,我虽然也算是应试能手,但毕竟没考过科举,什么命题规律、命题思路,也许还真不如他。萧靖江人好,心眼儿好,对我也好,只有一点――太固执,我总有一股隐忧。希望他真的能考上。

  我曾几次问他,有没有人来找过我,他都肯定地说没有。我十分纳闷,难道君家放了我?怎么可能!君闻书怎么应付他的爹娘?还是,有别的原因?我又让萧靖江复述了一遍我教他自保的话,他背诵如流。我稍微放心了,却又时常在想:君家到底为什么不来抓我?我真的这么跑了?我这个无籍的人,总不能躲一辈子吧!怎样才能正大光明地生活呢?

 冬天眨眼就到了,过去的冬天要比现在冷得多,江南的冬天居然也经常下雪,而且下得挺大。我现在知道二十一世纪的科学家说的是真的,地球确实越来越干旱,而且越来越温暖。

  我过得含辛茹苦,却没有一句怨言。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我选择了从君家逃出来,便是选择了含辛茹苦这条路。易卜生有部名作,叫《玩偶之家》。衣食无忧的家庭主妇娜拉为了争取平等自由,终于冲出家庭的牢笼去寻求自由。可鲁迅先生写了篇《娜拉出走以后》,好像是说娜拉因在外面无法生活,而最终又回去了。我不是娜拉,只是个丫鬟,也没有多高尚的目的,但既然出来了,我便绝不会学娜拉,我有一双手,终究能够活下去的,而且我也不似娜拉,我无路可退了――再回君府,就是送死了。

  这年冬天似乎分外的冷,我终日走街串巷,脸和手都生了冻疮,有的地方竟往外流脓水。不过我的精神分外好,和农村人打交道也比较简单。我并没有赚多少钱,有时孩子们觉得书太贵,我便让他们押点儿钱,讲好租金,下次再去取。我发现这种方式其实比卖书并不少赚钱,而且更受欢迎。

  由于有了经济来源,我的生活过得宽裕了一些。我给自己添了身棉衣棉裤,不过是用最普通的蓝布做的。萧靖江说穿着像个村姑。村姑就村姑,我平日也就和村姑打交道。我买了个锅,虽然锅盖是自己编的,但好歹我也算有家当了。有了锅,就陆续添了刀和铲子。地窝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后,我添了一盏小油灯,这样我就不用摸黑升火了。有时躺在那儿,我便满意地欣赏着地窝子,这里越来越像个家了。

  那年冬天干冷,降水极少,我的地窝子再也没出事。天冷了,地冻上了,北风一吹,稻草和粟子秆儿都变得极干,地窝子里也不那么潮了。不过,每次外出回来,我都要照萧靖江说的法子打开“窗户”晾一晾。我的铺是用稻草铺的,厚厚的,很保温。被子是买的旧棉花弹的,死沉死沉的,却不暖和。有时我幻想,要是被子也能用稻草做就好了。由于棚顶都是干草,铺上也是干草,我不敢在地窝子里升大火,夜里十分的冷,我经常冻得睡不着。有一次无意中说给萧靖江听了,下次见面,他居然给了我一个不大不小的皮囊。我问他这是做什么用的,他说这是装酒用的。我既然觉得冷,他便买来给我,让我盛点儿热水,睡时抱着也暖和些。我接过来时真想亲他一下,丑荸荠,想得还真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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