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46/84页
“哎哟――”他放开我,一脸的恼怒,“你怎么这么凶!”
“杨少爷,得罪了。不过,对待不友善的人,我向来这么凶。”
杨骋风盯着我,突然咧嘴笑了,“好好,你的便宜我先占了,这下子君闻书可占不到我的便宜了。你打得了我,便能打得了他。哈哈……对对,他要敢动你,你便这样对他。”
实在是有病!这么一折腾,我紧张的情绪稍微放松了一些,提起包袱,掀开帘子便下了车。
是了,这便是君府,阴森森的感觉从脚底渗上来,我头皮发麻。一时间我觉得自己全身有点儿发软。我左手握紧拳头,不自觉地送到嘴边狠命地咬。旁边传来杨骋风的声音,“现在上车,还来得及……”
我垂下拳头,悄悄地掐了掐食指,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进去吧。”我抬脚要上前去敲门,他却又拉住我,目光幽幽。我皱起眉头,他叹了口气,“好吧,不过……”他话锋一转,又变成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你这逃亡的下人,莫不是想从正门大摇大摆地进去?”
我疑惑地看着他。“难不成你想整个君府,从主子到下人都知道你跑了,又让我给抓回来了?”
他说得有理,可是怎么办呢?
“呃,你求求我,也许我会想出办法。”杨骋风真够可以的,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逞强的机会。
“请杨少爷指点。”他每次都是怎么进去的?
“对嘛,这才对啊!你要早识时务,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头。”他自负地说完后,回头让车夫到稍远点儿的地方等着,却带我绕到君府的后面。
还是那条巷子,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我从这里逃出去的呀,如今,又回来了。我真想返身往后跑。天啊,我希望有奇迹发生,让我现在就死了吧!
杨骋风一直在观察我的脸色,突然抓起我握紧的拳头,“司杏,你莫要折磨自己了,跟我走,你何苦非要回君家!”
我抽出手,死死地盯着他,“拜杨少爷所赐,若非少爷苦苦相逼,我又何必非要回君家!”
杨骋风愣了一下,忽然苦笑起来,“司杏,你何苦呢!那小子能给你什么?那种地方是人住的吗!你也不敢出来公开活动,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
我打断他,“和他无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不如你有权势有力量,但你也只能把我抓回来,却无法左右我。请杨少爷自知,不必再费言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关于幸福的定义,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
杨骋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默默地向前走,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停下来,又看了我一眼――我神色坚定。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根奇怪的粗铁丝来。
“这是什么?”
“呃,这个嘛……”他的眼睛又亮起来,“是钥匙,钥匙。”
“哼!”我冷笑,一向自大的人,原来也是靠这种鸡鸣狗盗的手段进去的。
“你别不屑,我爹是大理寺的,平日少不了审问盗贼之案。我呢,总得对他们的手段多了解一些,知己知彼吧。”
真是谬论!我心里却好奇,怎么能打开呢?古时候用的是大铜锁,而且都是在里面锁着的呢。他把铁丝顺着门缝插进去,左右轻轻一使劲儿,只听见里头啪的一声,锁开了。他却并不把铁丝取出来,又把铁丝顺着锁梁移过去,轻轻一拉,锁便掉在地上。他推开门,拉着我便走进去了。
我一眼就看见内厨房。原来这扇小门就在这儿,可能平日是用来运柴草的。杨骋风看了我一眼,拉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认识路,不劳烦杨少爷了,请回吧。”我不知此去会遇上什么事儿,也许会很惨,我不想让杨骋风看热闹。
他放开我,扬起眉毛说:“我来找我的内弟,看他如何惩处下人,与你何干?”
我不言语了。按理我该叫他姑少爷,他娶了君闻弦,我既回到君家,就是君家的下人。他,便也算我的主子了。
我默默地走着,他跟在我身后。内厨房的烟囱还在冒着烟。二娘在忙吧?二娘,我有何面目回来见你。私逃,多大的罪过呀!我虽知自己无错,却愧对二娘。
我的腿越来越软,有几次差点儿摔倒,杨骋风在旁边默默地扶住我,我咬紧嘴唇依旧往前走着。
还是圆珠湖,还是没有人,只不过湖面一片灰色,连水都了无生气。走到小石门前了,我几乎走不动了。杨骋风却在旁边耳语:“你……要不……先去你屋子里歇一下。”
是啊,再往前走走,就到了我曾经的住处了。当时我以为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的泪,模糊了视线。
天啊……天啊……
泪流下来了,我用手背擦了擦,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经过我曾经的住处,实在不敢扭头看,就这样低着头走过去。
已经看得见琅声苑的园门了,我咬了咬嘴唇,站着不动。杨骋风站在我后面,声音有一点儿波澜,“你……真的要过去吗?”
我的包袱里有棉衣,萧靖江送我的衣服、护腕和袜子,包袱却还是逃跑时撕扯的单子拼成的。君家啊君家,莫非我真的逃不出去!
我深吸一口气,要走过去,杨骋风却把我拉到他身后,“你在我后面跟着!”他径自走过去了。
琅声苑什么变化都没有,还是冷冷清清的,像是没有人住,我的眼前开始有点儿发黑了。
“姑少爷好。”栽桐的声音?我抬头,他却愣在原地看着我。
“看什么看!还不去通报一声,就说少爷我来看他了。”栽桐愣了一会儿,跑向正房。我很想转身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琅声苑,我到底还是回来了。我机械地跟在杨骋风后面,机械地跨过门槛,机械地站在他旁边,深深地低着头,竟没有注意到了哪里。
“啊,闻书,好久不见,新春大吉,恭喜发财呀!”耳边响起杨骋风刺耳的声音,我不敢抬头,觉得自己在发抖。
“给二姐夫拜年,姐夫请坐。姐夫一向少登门,如何却选过年的时候来?二姐还好吧?”我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君闻书,我的命运要来了!
“哦――”杨骋风拖长腔调,“有点儿小事,猜想你可能觉得有些意思。呶,这个人,她……没找到回来的路,被我碰到,一块儿载了回来。喂,你不抬起头来给你家少爷请安么?”
右手的食指快被我掐出血来了,我狠狠地咬了下嘴唇,毅然抬起头来,行了个礼,“司杏给少爷拜年!”
我的声音显得那么单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我看见君闻书慢慢地从桌后站了起来,看着我,极慢却极平静地说:“你……回来了!”
我看见侍槐正站在君闻书旁边,一脸的愕然。栽桐、锄桑、看榆都站在门口,个个往里看。无论如何,我得先应付过去眼前的场面。不及多想,我又行了一礼,“回少爷,司杏……”我一咬牙,“回来了!”
于跨越千百年的两世中,头,总是要低的。我回来了,处境让我不得不低头。低头,我回来了。
君闻书仍然看着我,目光复杂,好半天,他才慢慢地开口,却是对着杨骋风说:“闻书……多谢姐夫将她……送回府。”
我离杨骋风最近,发现他的眼睛不断往两边瞟,听见他笑了,“一家人说什么谢呢。她是君家的丫鬟,自然也是我的丫鬟,闻书也不必这样客气。司杏,你还不谢我!”
我太了解杨骋风了,于是我施了一礼,“司杏多谢……二姑少爷。”
到底还是叫了二姑少爷,我到底,还是君家的奴婢。
“嗯,却也不必多谢,本少爷路上教导你的话,你只记住就好了。”杨骋风轻轻地说。
“不知姐夫在何处遇得她?”君闻书的眼睛仍然盯着我。
“这个呀……咳,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衣衫破烂,正四处和人打听去扬州的路。幸好上次在你这儿见过她,有些面熟,一问,果然是你这儿的。对了,闻书,她一路服侍我,尽心尽意,我瞧着倒也不似个心术不正的下人,怎么就出去了?一向听说岳父家规严,似这等人,不是要打死了吗?”杨骋风还真能编。
君闻书依然平静地说:“姐夫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她说想回家给爹娘拜祭周年,原是为了孝道,我就准了。谁承想,她竟在外面如此漂泊……司杏,你既无钱,又找不到路,应该托人捎封信给府里,怎么在外面乱碰?府里头多少事,你可知书有多乱!”
我愣住了,侍槐的嘴张得更大。这都什么呀,哪出归哪出!
“这个……”我想了想,大家都演下去吧,“我不敢给少爷添麻烦,寻思着自己能回来,可巧遇见杨少爷了。”
杨骋风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狡黠地笑了,“是呢,我也说,似这等下人,府里规矩又严,若非主子们准了,怎可能出去。问她,她死活不跟我说,这丫头脸皮嫩。”
君闻书也淡淡地笑了,却露出怀疑的目光,忽然对我说:“司杏,还不快换了衣服,回来伺候二姑少爷喝茶。”
衣服?我一低头,是呢,还穿着杨骋风在湖州给我做的衣服,委实不像个丫鬟。
“哎,闻书,也不用了,送来就好。我府里事儿忙,正是新年,为官的总要四处走动走动,人情嘛,哈哈……不打扰了。对了,我来也没着人通报,想着送来就走,闻书也不必打扰岳父母了。今日不曾备礼,改日再登门拜年。”说着,他站了起来,似无意地瞟了我一眼,又与君闻书客套一番,便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