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褪残红青杏小》第8/84页
我慢慢地把头半抬起来,面前的榻上端坐着一位夫人,身着紫金穿花锦袍,头梳凤凰髻,横挑一根紫水晶钗。饰物虽不多,浑身却透出一股富贵气。她盯着我看了看,缓缓端起盖盅问:"叫什么?"
"回夫人,司杏。"
"这名字是后来取的,还是生下来就有的?"
"回夫人,是生下来爹爹给取的。"
"你爹爹呢?"
"父母出海遇事,已亡了。"
"你几岁?又是如何遇到李二娘?"
我看了看李二娘,不知该如何回答第二个问题。
"我问你,你望二娘做什么?"她声音里透露着威严。
"回夫人,小女十岁,遇着二娘是因为在湖州讨饭,二娘探亲,机缘巧合就遇到了。"
那夫人停了停,又问:"小小年纪讨饭,想必是连讨带偷吧?"
我一听就气了,我讨饭不假,偷什么?我直起腰来,挺身跪着说:"夫人或许见到别的叫花子这样,但小女从小家教严,讨饭便是讨饭,宁可饿着,也不偷别人的东西。为了自己,偷了别人的也不心安。"
我面无惧意地看着她,半晌,她点了点头,"入我君家需卖身,你可愿意?"
"回夫人,小的来时便知,甘愿卖身。"
她又转向李二娘,"二娘,既然是你那儿少丫头,那你领去吧。回头写了契约,让她押了,八两银子。"
二娘满面喜色,估计是觉得债权兑现了,她躬身道:"谢夫人慈悲,只是她叫什么?"
夫人沉吟了一下,道:"她既本名就叫司杏,倒也合我府的规矩,不必再改了,仍叫司杏吧。"说罢,她又转向我,目光冷冷的,"我君家为商贾之家,第一要紧的是规矩、手脚干净,若是被发现偷盗或对主子不敬,直接处了家法。"
我伏地谢了她,随二娘出去,这样我便开始了在君家的生活。
听说君府占地很大,共三进。第一进中间是园林,两边是下人和部分伙计的住处。第二进正房是君家主人君如海会客、谈生意的地方,四周是仓库。第三进最精致,是君府内眷的住所,中间为君家夫妇所住,号临松轩,东边是君家大小姐君闻彩所住的停霞苑,东南是君家二小姐君闻弦所住的澧歌苑,西南是琅声苑--据说这是君家三少爷君闻书未来的居所,因君少爷现在年纪尚小,暂随君夫人在临松轩住。这几处宅子各有特色,临松轩近旁多松,停霞苑多种梅花,澧歌苑遍植茂竹,琅声苑不必说了,守着一大面湖荷,广植各类花木。
不过,这些都是我陆陆续续听李二娘或别人说的,我哪儿也没有去过。君家有内外两个厨房,内厨房主要负责君府家眷及内府下人的饮食,而外厨房主要负责君家伙计及庄内其他杂役的炊饮。外厨房在临街的第一进院落里,为的是地方大,他们取饭、吃饭方便,也省得扰了内府的安静。
我被安排在内厨房中,主要工作是负责烧火,也就是通常说的烧火丫头。这是极粗笨的一项工作,既见不到主子,也讨不到什么巧,天天只是和炒饭的大厨、净菜洗碗的老妈子共事。入府第二天,李二娘便拿着契约来找我,我毫不犹豫地按了手印,八两卖身银我全给了她,七两还债,剩下的一两算作对她的谢意。我们这个小厨房在君府的西北角,李二娘是内厨房下人们的小头目。当然,这内厨房总共也没多少人。两个师傅--大师傅胖子刘和二师傅宋九,两个给他们打下手的,四个老妈子负责净菜、洗碗,再就是我这个专管烧火的小丫头。每天吃罢晚饭,各房都把第二天的菜单随着碗筷一块儿送来,由李二娘负责记下并负责传达,往各房传菜时,也由李二娘负责检查核对。开始时我以为李二娘识字,后来发现,她只是用她编的一套符号代表不同的菜。我从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仓颉造字应该是真的。
我的工作不是很轻松,虽然只是烧火,但几个灶一块儿忙起来,有猛火的,有文火的,有隔一会儿要再续火的,也很麻烦。君家虽富,吃的却比较简单,但因为各房吃各房的,花样倒不少,每顿汤汤菜菜、冷的热的素的荤的挺费事。除了烧火,我还要负责煎药,一煎就是几个时辰,看着火,左扇右扇,无聊至极。
第15节:第五章 君府(2)
君府待下人还算体恤,但家规森严,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或许是我离得远吧,我待在内厨房的小天地里,每天只与这几个人打交道,虽然累,但也比较乐和。内厨房中,我最喜欢胖子刘,他天天乐呵呵的,白胖的脸像一个发面馒头。我刚入府那会儿,他天天向我吹嘘君家如何富有,我进君府是如何幸运。开始我怀着崇拜的心情听着,慢慢地就开始嬉皮笑脸地对他。他也不生气,有时做菜就把我叫到身边让我学。可惜我的味觉神经不是很发达,什么菜吃在嘴里都差不多,更别提做了。他也不以为意,只继续雕着我这块朽木。李二娘对我不算好也不算坏,她不爱说笑,见天只是忙。我暗暗地把她和胖子刘登对,觉得一严肃一温和,还挺配,纳闷他们为何没擦出什么火花。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第二年春上,我十一岁了。虽然日子比讨饭时好过不少,但就是比较闷,时不时地我会想起萧靖江。他也十五岁了,不知他怎么样,是不是还在受庶母的虐待。我想从李二娘那里探点儿消息,她也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是,我从未见过有什么人来探过李二娘,她也不会写字,估计得不到什么消息吧。
李二娘越来越忙,据说是君少爷搬到琅声苑了,夫人让她前去收拾照应。李二娘两边跑,顾不上,有时菜单也来不及收,只好委托我这个内厨房唯一识字的小丫头替她抄好,让胖子刘从旁协助,再由她安排。
总算做点儿有知识含量的活儿了,我觉得比烧火有趣多了。因为收菜单、发饭,也认识了各房负责传饭的小丫鬟,有老爷房里的培菊、大小姐房里的引兰、二小姐房里的听荷,至于少爷房里的,起先一直是李二娘里外带,后来有时她赶不上,那边就差人送来。可琅声苑很奇怪,来的从来都不见丫鬟,总是个小厮,叫侍槐。
大家年纪相仿,难得主子不在跟前,话就比较多。培菊性子温婉,引兰快言快语,听荷老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像是怕惹什么祸。侍槐是君少爷的书童,爱在我们面前吹牛,说自己见过如何多的世面。我曾偷偷问过侍槐,为什么其他房来的都是丫鬟,只有琅声苑来的是小厮。侍槐红着脸,只说这是家规,不肯再多说。
这一天晚饭后,侍槐说二娘正在给少爷收拾衣物,差他送来碗筷,恰巧听荷来送残食和第二天的菜单。我抄了他们的菜单,三人又闲聊一阵,听荷怕二小姐找她就先回去了,只剩我和侍槐。我俩东聊西聊,侍槐问我怎么会写字,我便把自己的身世简单地说了一遍。他感叹道:"你倒也是好人家的儿女,真是命不由人。"我问他是怎么进府的,他说是家里闹水灾,五岁便被卖到君家。说是卖,其实跟君家救了他一命差不多,否则他也活不到今天。只是爹娘不识字,想问个信儿都不知道。我心里一动,问他这君府能否寄信。
"寄信?能啊。每次都是我把少爷的信送到驿站。你要寄给谁?"侍槐很机灵,一听我问便猜我打算写信。
"那我们能寄吗?"
侍槐摇摇头,"不知道,难吧,府里是一起走的信,并不单结,也不知人家会不会单收。"
我让他帮我打听打听。一整天,我都想着给萧靖江写信,那是我在这世上的唯一的好朋友啊!
又到传晚饭的时候了,听荷来了,我打发了她,仍坐在那里盘算。引兰来了,我正在给她拾掇食盒,听荷一脸焦急地跑进来,"司杏,我昨晚送的菜单中有百合粥没有?"
我抬头看了看灶头的菜单,"没有啊,你们没要粥,倒是大小姐房里有。"
引兰也说:"对,昨儿我们大小姐特地说:"这春上,喝个粥,既有滋味又进补"。"
听荷的脸色更加紧张,问她怎么了也不说,急急忙忙地又回去了。
引兰目送着她,嘴里说:"听荷也挺可怜的,守着那样的主子,上头还有那样的大丫鬟。"
"怎么了?"
引兰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没什么没什么。"
我心中疑惑,原听说府大人多是非多,看来不假。这君府看起来家规森严,暗地里也是波涛汹涌啊!二人拾掇好食盒,正要盖上盖子,一个妙龄女子跨进门来。她瓜子脸,狭长目,嘴角长着一颗朱砂痣,水蛇腰,穿着丫鬟少着的月青色细纱裙,手上拿着粉红丝帕,头上缀满珠翠。看穿着,或者是哪一位小姐,但看气度,又不像。我正疑惑间,听荷满脸惊惶地跟了进来。引兰一见,立刻起身,"见过眠芍姐姐。"
我也跟着站了起来。眠芍?谁?听名字像是丫鬟。
她理都不理,冷冷发言道:"李二娘在哪里?给我传进来。"
吓,好大的口气!我上前施了一礼,"回姑娘,李二娘在少爷处尚未回归。"
"哼!料想也是,否则她便老糊涂了,敢少了我们小姐要的东西。"
少东西?少了什么?我记得与听荷核对过的呀。我又施一礼,"敢问姑娘,少了何种饮食?"
第16节:第五章 君府(3)
她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你是谁?"
"回姑娘,奴婢叫司杏,是内厨房的丫头。二娘事忙,有时便让奴婢帮忙收收菜单,偶尔她回不来,也代她发饭。"
她打量了我一番,"我看她是老糊涂了,找你这么个笨丫头!我问你,我们小姐要的百合粥呢?"
百合粥?昨天只有两个粥,一个是大小姐要的百合粥,另一个是少爷要的荷叶粥,再没有了啊!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引兰,又看了一眼听荷,躬着腰回道:"回姑娘,昨日传粥的只有大小姐和少爷,不知姑娘是哪一房的?"
"哼,你这粗丫头,昨日我明明让听荷传内厨房做百合粥,你敢不做?!"
我心里明白了,原来她是二小姐房里的。我赔笑道:"这位姐姐,昨日二小姐房里确实不曾吩咐百合粥,二小姐若是要,现做好了,东西都是现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