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惊风》第13/49页


  “我告诉过你,你却不信。”我理直气壮的和他理论,似乎不能怪我。造成这种局面不是因为我娇贵,养尊处优,只是自小手拙,不但完全学不会女红烹饪,连琴也学不好。
  范溪瓴看着我,先叹气,再捧腹。连先生和张叔也笑的比以往更加开心。
  山谷人少祥和,我第一次过了这么安静的年。
  春日气象繁华,各色草木滋长,令人心神骀荡。可先生身体却日益不佳,虽然谷里有珍贵良药也气虚不以。他说,不要请大夫,古稀之人,自然气虚体弱。
  他对我们日益严厉,交待下来的功课也越来越重,战术上有轻微失误便加以叱责。
  这日先生看了我们的功课,忽然重重喘气,“我命不久已,惟有一言你们切记。你们所习长短之术,皆阴谋也。但除战场外,千万慎用。历来无道义为基,用之自损。史上苏秦殒身,陈平绝后皆因此理。‘君子得之固穷,小人得之伤命’,你们聪慧,用此自保,切莫伤人害命。谋略利己实用,安身保命;望有一日,你们能超然物外,那才是真正的智慧。”
  这番话让我怔在当场,先生话里的含义,我当时根本想不透。等到想透时,可已经晚了一步。
  “记住了,先生。”范溪瓴在一旁静静说道。
  先生累极闭上眼,不再看着我们。我扶他躺下,安静退出房门。回到房间,范溪瓴将他的衣服拿给我。
  “怎么?”我惊讶。
  他收拾着东西,“你换上男装,跟我出谷请大夫。”
  我束起头发,套上他的衣服。衣服太宽松,我在腰间系上宽带。走出屋外,他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出现。看到我,他放下手中缰绳,一脸惊艳,笑眯眯长揖到地,“公子好气度!”
  我无奈笑,“你哪里来的马?上次我要走时,你怎么不跟我说你有马?”
  他满笑而不答,翻身上马,一把捞起我,我尚在迷糊时,马急奔出去好几丈。
  蜿蜒山路上蝉鸣林静,想起先生刚才萧条模样,只叹年老不由人,纵然经天纬地之才,立盖世之奇功,也奈何不得无常二字。
  我叹息,“一旦无常万事休,千古英雄最后无不只落得苔藓满碑。”
  轻轻扶在腰上的手一抖,身后的人微微松了口气,“然而我们还活着,许多事不得不做。”
  从云墨城的南门而入,向北就进入了繁华的云墨。城里行人渐多,道路也拓宽起来。他带着我三转两转,绕道闹市,观前街上店铺林立,摊贩陈杂。
  我想起来,“据我所知,这里的大夫都不出诊。”
  他笑吟吟,携我拐进一家医馆,“这家辛大夫和先生多年相交。你的伤口也是他给治的。”
  医馆摆设景致好像有些熟悉,抬眼招牌上写着,岐黄医馆。我抿嘴一笑。
  因大夫不在,馆内寥寥无人,和外面街市上的喧闹格格不入。药柜前的年轻女子低头含笑,正自出神。范溪瓴跟我耳语,“这是辛大夫的女儿,上次你受伤,便是她帮你换的衣服。”
  姑娘明亮眼睛,俏丽五官,甜媚的笑容,神态倒是和琉璃有些相似。
  范溪瓴笑眯眯对着那姑娘招呼,“玉京。”
  那姑娘看到他,早已露了一脸喜色,淡红了脸颊,“范大哥,你来了。”
  范溪瓴当真能演善道,三言两语让说的她眉开眼笑,眼中溢满浓浓欢喜。我退到一旁,淡笑不语。
  正说话间,辛大夫从内堂里出来,看到我们,他惊喜问道,“范公子,怎么近日有空造访?”
  范溪瓴颔首,“先生愈加气虚体弱,如今连床都难下。”
  他坐到诊案后,捋捋胡须,“今日药材没到,明日我将药材送到谷中,如何?”范溪瓴笑着说好,辛大夫打量我一番,像在努力辨认,半晌后笑起来,“姑娘的伤也大好了吧。”
  我一脸素净,拱手躬身,“想不到您还记得我,真是医者父母心。”忽好想起,几个月前,他一日内看到我两次求医有何想法?我抿嘴微笑,转身对着药柜前的辛姑娘一弯腰,“也多谢姑娘你了。”
  她盯着我,眸子里蒙上淡淡水雾,看得出在竭力隐忍什么。范溪瓴在一旁接嘴,“我特地带小旋出来让她谢谢您。”我看他一眼,忍隐不发。
  辛大夫微笑,“为医自然要救死扶伤,不必言谢。”他和蔼的说话,目光隐隐约约落到我身后的辛姑娘身上。
  告辞时,辛姑娘目光踌躇,迟疑再三。我默然回头,看她孤寂背影,终究没将手里紧捏的东西拿出来。
  青石路边新叶纷纷,嫩草如烟。从来都是未别心先咽,欲语情难说。
  “偏得她暗抛红豆,可惜有人故作不解。”我说,“辛姑娘泪光浮动,我见亦心酸。”
  他目光从旁侧来,回应于我,“无端作情痴,我不是此种人。”我不语,心中似有东西被触动,似有什么东西被沉淀。
  很久后我才顿悟,那时已经种下不安的根源。
  春光明媚,行人杳杳。他将我拉进路旁一家坐得满满当当的酒楼,“这家酒楼许多名菜,咱们吃完再走。”
  店小二热情的跑过来,“一楼已经客满,请二位跟我上楼怎么样?”
  上楼时,店小二甚是欢喜,罗罗嗦嗦说道,“本店最出名的菜有凉拌腰花,锅子鱼,葫芦鸡……这些都是云墨名菜……”
  这家酒楼生意兴隆,连二楼都只余一张空桌。我根本不饿,当即掉头离开。岂料急速下楼时,范溪瓴扯住我的衣袖,我当即甩开,谁知用力过大,平衡无法掌握,脚步不稳,身体一侧就直直楼梯下倒去。脑子完全麻木,只傻看着层层木头台阶越来越靠近我。
  防不胜防之际,却一头撞上温暖的胸膛。头撞的好疼!淡紫深衣长袍,我揉揉额头,抬眼,恰好对上俊逸的长眉凤目,凝练目光,黑玉眸子,浑身的风采妙绝。
  “你在发什么呆?”范溪瓴在我身后叫。
  我清晰触到他呼出的流转气息,闲逸淡定的含笑眼神。而我,居然紧紧贴着他!我忙忙扶着栏杆向后退了两步,回到了二楼。
  居然会在这么尴尬情况下,遇到纪景略?静静心神,我一抱拳,“纪公子,好久不见。刚才幸好有你。”
  他望着我,淡雅的微笑,目光中满是纯净的久违欣喜,“裴公子,想不到在此地遇到你。”
  下一刻,他沉静的目光落到范溪瓴身上。我正欲为他们介绍,却发现范溪瓴也正凝视他,两人的视线交汇,像闪电一般划过夜空。两人早已相识,关系匪浅。在电光火石,心有灵犀的一霎那,我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范溪瓴忻然改容,“你――”话音却嘎然而止;纪景略畅然微笑,向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春梦秋云,聚散真正容易。
  “几位客官,你们――”店小二从一旁伸过头来,“到底吃不吃饭了……”
  环顾四周,二楼的客人,几十双眼睛全朝着我们看过来,议论声不绝于耳。我苦苦微笑,这真不是意料中事。
  店小二瞧着我们的脸色,结结巴巴,“小店照顾不周,没想到二楼只有一张桌子……我看您们都相识,不如坐在一起吧。”
  纪景略朝我看来,眉目如画,“我不介意,二位呢?”
  范溪瓴一口承应,颇见欢欣鼓舞,“我们当然不介意,正求之不得呢。这顿饭就不用我掏钱了。”我登时白他一眼。
  我们三人加上纪景略的两名随从,五人一桌。他的两名随从一人叫杨骏,一人叫张邵,相貌堂堂,长剑在身,观其形貌,皆不是人下之人。两人对他毕恭毕敬,只叫他公子。我有些索然,只听他们闲谈,鲜少说话。
  纪景略看着我们,不是不惊奇的,“我真没想到你们会在云墨。不过,溪瓴,还好你的模样未曾大变,否则我真认不出。”
  范溪瓴笑道,却有丝难得的严肃,“你怎会到云墨?”
  纪景略望着我,神情颇有些玩味,“我前不久得知季蕴季先生住在此处,特来拜访。”
  什么?我和范溪瓴对看一眼,惊诧到了极致。转念一想,初遇他时,他对先生的景仰更胜于我,他得知先生住处后前来来拜访,倒是不足为奇。
  范溪瓴凝着眼神,“我们都是先生的学生。”
  饶是纪景略修养甚好,喜怒不形于色,但他那时也是浑身一震,手重重抚上桌案,直视我们,眼里逼出慑人光芒。
  众人牵马之时,纪景略修长的背影缓缓行在我面前,风采绝华。我压低声音问身边的范溪瓴,“他怎么会知道先生住在此处?到底是何身份?”
  他拍拍马,似笑非笑,“我听你唤他纪公子,是你怀疑上次搭救你的人吗?”
  我摇摇头,“应该不是。他只道我姓裴,想必还不知我是女子。”
  “恩,”范溪瓴拉我上马,压低声音,“你千万不要告诉他你本是女子,也不要说你是齐人。世上只有他能为你报父仇了。”
  清峻目光刺来,我忍不住凝起眉头,缩了缩身子。
  “恩,”待众人都上马后,范溪瓴朝他们微微一躬身,“我在前带路,你们跟着我来。”
  翠微山色,寂寞小道上数骑飞奔。我低头思虑。
  “你以假名待他,他以假名待你,”身后的声音微微带了些调侃,“他是我表兄。至于他的身份,你马上就知。”
  我木然回头,见后面骑上那人清俊目光正朝我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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