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惊风》第31/49页


  他眸子一丝丝恢复清明,用手轻轻一击书案,“惟有观其变。一切事情,等回了兖州再议。”
  柳淹这时才松弛了神情,思索着说,“大人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迟疑则有变,明早就回去。”
  “嗯,我与陈将军一道前来,带了十余名随从。”
  “那你走后,兖州的公务谁在处理?”
  “我已经交给了曹府掾,让他不论何时都等大人回去后再说。”
  我眉毛一挑,“长吏大人想的周到。”
  “夫人过奖了。”
  秉烛谈了一会,直到下人们收拾好房间,柳淹才离开去休息。他走后,我们便去跟母亲大哥辞行,他们听到我们这么快要走,先是吃惊,但都没有问原因,也不挽留,离开母亲房门的时候,母亲忽然叫住了李弘正,说了句“不论何时何地,不要忘了祖训。”
  那一夜过的极其漫长,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听着身边的人气息高低不一,我知道他也没有睡,可谁都不肯先说;僵持了一晚,终于在早上才真正睡了一会。
  饶是如此,在该醒的时候依是醒了过来。漱洗吃完早饭后,下人们回报说外面的车马已经备好,陈将军已经等了许久。我们再次辞别了家人,上了马车。上车时却被人送来的几枝梅花耽搁了会,我想拒绝,可李弘正却接了过来,上车许久他才递给我,说,“我知道你说的都对……可是谢冯无可避免的被疑有轼君之名,我怎么能听从此人……”
  自昨晚起,他没有在跟我讲过一言半语,这才是第一句;我闻着车厢里的幽香,不知道对谁说,“我又何尝愿意如此。这几年看下来,不论在哪里,朝野间的权利之争不都是这样么。处在你的位子,任你再怎么不邀世利,不涉权幸,也是不可能……现在这种时候,若是站错了位,输的也不止你一人。”
  他从身后环住我,气息近在咫尺,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我接着说,“我如果料的不错,柳王数日后便以清君侧的名义起事,也许会笼络你,你难道你还能听从于他?”
  我侧了头,只看到他沉痛的双眼和黯淡的声音,“形势强于人意,怎么由得了我们做主。”
  ……
  回到兖州便得知我们在路上这段时日,朝廷下了诏,以为新帝既然在东都登基,便定都为玢闵。玢闵不似均阳,地势不高,无河山之险,离北方氐族不过只有陈州相隔,因此朝中一时哗然,一时上书者众,不过在谢冯斩御史于殿前后,朝中便再无上谏之人。
  然后未及喘息,事情便接二连三的来,先是有玢闵来使下诏封李弘正为博平侯,封邑一千;来使刚走不远,东南的文书又送到,谢明一纸征讨檄文传遍天下,指责谢冯与北方氐族勾结,以清君侧的名义数日前起兵,与此同时,一封信又秘密送到兖州,大意说只要李弘正肯倒戈相向,便许之高官厚禄等等。
  天下动荡,先是西面梁益连接州郡,北和氐部,西连奚族,短时间内镇压了西边的部分零散的盗贼,几乎威胁到兖州;然后当久经战阵的恒州牧杨义败死于谢明手下时,连败谢明数次的大将王谦被猜疑而辍去兵柄后,更是寒了天下民心。至此局势已经大改,百姓流离,人人不知所从,真正的内乱就此开始。
  数年后回想宣政元年所发生的事情,记得那年是罕见的风调雨顺,可惜人们已经无心耕种了。难得兖州有险可守,又四通八达,战事一时没有波及到此,李弘正依旧让人督促垦田农业生产,同时有要心忧天下,即时有掾属幕僚处理郡内各类琐事,还是是累日积劳。至今我依旧对他书案上厚厚的各色公文记忆犹新,随便翻开一册,便是调发钱粮兵马的文书或者诏令,而他总是埋首于案牍之间。
  进书房的时候,我看到他以手支着头,低头看着案上的公文,侧脸极其柔和;轻叫了两声后却没他没有应声,于是诧异的走过去,却发现他闭着双目,呼吸均匀――竟然是睡着了。
  顿时心里百感交集。
  轻轻的为他披上外衣,再打量他一会,我便将案上各色公文搬到另一张书案上,一本本的翻看整理;看完了不觉心思迷茫,而他依旧没有醒,拿过堆在墙角的几分地图摊开,按照公文里叙述,提笔将各处的动向一一标注出来。
  全部标完后,我觉得口渴,站起来准备叫人的时候才发觉李弘正已经醒了,站在我的身后,微微弯了腰看着书案。
  我不禁笑笑,重新坐下,同时让开一个位子,“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了一会……你怎么来了。”
  我指了指墙角的更漏,“现在都几时了……你迟迟不归,我就到治所来找你。”
  顺着我的手指看到了更漏,他唬了一跳,连连说,“我不知道这么晚了,不然不会托到这么晚。”
  “就算是知道,你也要忙着处理完今天的事情罢。”
  说罢让他看公文和地图,我起身让一直候在外面的下人送热茶进来;喝了两口后,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不做声坐在他身边,等着他看完后问了句“可有差错”。
  他摇头笑,“难得你这么细心,有劳夫人了。”
  “也不算什么。”
  随口应了一句,目光却停留在那张几尺见方齐朝地图上,看了一会渐渐目光下移到涞水两个字上,浑身一震,数年前的旧事和那个人的话“若齐不乱,我决不会动兵”同时被忆起,惶惑而不知所措。
  “信旋,在想什么。”
  温粹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虽然心中的压抑感挥之不去,可却轻描淡写的,好像随意的提起这件事情一样的开口,“涞水以南的胤朝若是此时对我国用兵,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也是像刚刚想起这件事情,一愣,手指轻叩着桌面,思索了半晌后,凌然的面色变的缓和起来,语气肯定,“不会。”
  我看着他,“怎么说。”
  他起身站起来,在屋内的找了数封书函递给我,在我一边看他一边跟我解释,“胤朝那边对西南奚族动兵已有半年,似乎战况不利,这种时候应该无心对我朝用兵……况且,涞水肴山乃是天险,当年太祖想要南渡且不行,如今那里会那么容易让他们渡江过来。”
  我淡淡的问,“你一直有胤那边的消息?”
  “知己知彼……州牧府每隔一月就能收到关于他们的消息,包括朝臣变动,是否对外用兵,和有什么新的举措。”
  “我怎么从不知道呢。”
  他笑,“你从来也不曾问过我。”
  我拆着信函的手忽然一顿,迟疑了片刻后,终于没有问出来,却在低头看信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那时不只是麻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神色平静之极,举着信给李弘正看,“胤对奚族用兵,是以他为行军总管么?”
  李弘正看了看信,再抬头看我,嘴角的笑容却没变,“是他。”
  看到他眼底的轻微的惊诧,我轻声解释,“我看到范溪瓴这个名字在信中名字出现多次,似乎很得如此得胤主重视,几年内似乎干了许多事情。”
  “恩,”李弘正也不再追问,说道,“他倒是个人杰。三年内,胤朝朝廷中的老臣被贬或削其官位,据传就是他的主意,连他父亲都牵连而被罢了官,赋闲家中……这些信中都有提到,好像极年轻,据说兼资文武,又明识兵略,有当世不二之才。”
  一股凉意自心上升腾,片刻间蔓延到全身。
  于是我笑着扔出一句话,“听你这么说,倒真是难得的人杰。”
  说完我冷漠的别开目光,垂下头,盯着地图,良久无言。当我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忐忑的抬头看他,他没有察觉我的失态,只是专心看着地图。我放下心来,碰了碰他,“上次我跟你提的事情……你觉得好么,只要你点头,剩下的事情便不用你担心……”
  他没有抬头,“上次说了什么事。”
  “柳淹的妹妹……”
  他明显的惊奇了一会,然后敛住眉头,“你忽然在想什么。这件事不是早说了不用了么。”
  “自己的孩子总比别人的孩子更亲,”我出声反驳,“母亲的信里不也让你纳妾么,那位姑娘的容貌品行都是上选,决不会配不上你。”
  “既然是上选,又何愁找不到夫家,何必嫁给我作妾。再说,如今这个时候,我怎么会有心思想这些,”他到了一杯茶自己喝了,转头盯着墙,不再看我,“倒是是母亲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我又何尝愿意你另娶他人。
  心中默念过这话后,伸手将他手里的茶杯夺下来,重重放回到书案上,“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道。她愿意嫁你,自然是倾心于你……我的身体不好,一年中有大半都是病着的。我和母亲的意思,你还不明白。”
  “再说,你若娶了她,柳淹更会尽心尽力,对柳家人来讲……”
  在通明的灯光下,他神色变幻,眼底溢出奇特的光芒,声音冰冷,“连这个,也要利用么。”
  我蓦然一笑,“这又如何?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史上的盟歃婚姻。”
  说完拂袖而去。
  其实话一出口便悔了,走到门口发现脚步再也迈不出去,忍不住回头,见到他凝视我的身影,笑意更深,我张嘴想解释,却讷于言语,许久后他说,“按你的意思办吧。”

  第 23 章

  婚期和一切事情都定下后,我便提笔给母亲回信,除了提到我们近况,便把这件事情的原委和,写完后总觉得有什么不妥,想了想最后还是附带提了句局势非常,故一切从简。信送出去后,我铺开一张大纸,换了毛笔,凝神写字;写完后再三打量,只觉得不满,便将纸揉了揉,扔倒到一旁,重新展开另一张纸,笔尖沾了墨,却觉得提笔难下。
  怔了一会,苹香推门进来,送来府内的一些开支和这次喜事的一些准备物品的清单,我接过边看边问,“后院都收拾好了么?”
  “收拾的差不多了,杂物都搬到其他空房去了。”
  “那就好。”
  冷不防听到一个惊讶的声音问道,“夫人,您这字已经够好,怎么还要扔呢。”
  我瞟了她一眼,发现苹香将我扔到一旁的纸捡起展开,正在细心的看,我心想她这几年跟着我也看些书,认了一些字,尤其喜欢看书;于是淡淡出声,“这幅字徒具其形而神不在,自然心意也传不到,”说完顿了一顿,低下头去,“苹香,去大人的书房里拿几本字帖过来。”
  半晌也没有听到动静,我抬眼看看她,皱了眉头,“怎么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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