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惊风》第42/49页


  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欣慰跟喜悦,李奭虽听出来了,却不再提,也笑了笑,“倒是真的巧。”
  说完这句,两人都没了话,各自盯着屋内的一个角落,俱不多看对方一眼。许久后萧念感觉到一只手搭上她的后背,停在她的发上,不由得一惊,侧头看过去,刚好对上李奭的目光,一看之下竟然再也挪不开,许久进出一句话,“你倒是没有怎么变。”
  屋子里灯光极盛,处处又都是红色,映的萧念面上都是绯红,李奭面上是一贯的微笑淡然,“不到一年时日,怎么能有太大的变化。”
  萧念仔细的回想了那时的情形,笑了笑方说,“我记得那日好大的雪,积地数尺有余。倒是我平生仅见……”
  “恩。我数年没有回北方,没有料到刚一回北方,就见到了如此大雪……还是在外祖父的祠堂里,真的是一场巧遇。”
  这样的闲聊数句后,窗外的声响也低了下去,夜更深了;客人中有好事的远远看着新婚夫妻的房中通明一片,红光映出窗户,窗外的木芙蓉的艳丽都被压了下去,不由得笑起来,互相打趣着走了。
  日后二人在说起两人见面的时候,李奭笑问,我记得你是因为我那时便知道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而你,怎么还能记得我;萧念盯着他,上下打量数言后微微一笑,“你那时的神采举止,令人观之不忘。我又怎么能例外呢。”
  第二日一早,二人到达厅中时,母亲跟伯父都已经坐在上座,正在淡淡的叙话,眼底都是笑意;他脚下一缓,面上却若无其事的跟着萧念并肩走近,恭恭敬敬的跪下,齐声说,“见过母亲,伯父。”
  奉茶后,李奭看着母亲跟伯父眼底都带着浓浓的欣慰,也不叫他们起来,叮嘱了几句话;等伯父说完后,李奭看到母亲冲着伯父微微颔首,再转头看他们,目光专注,“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可以交代,《春秋》中有夫妻相敬之语,只要记得这句就好。”
  萧信旋说完后一默,将放在手边一对玉佩分别递给二人,待二人接下后她微笑复言,“这是母亲留下的,你们收好。”
  李奭跟萧念对视了一眼,没有片刻迟疑,齐声答应说记住了。伯父看到,不觉一笑,“如今都这般齐心,弟妹不用担心日后他们夫妻不睦了。”
  萧信旋再次打量二人,都是年轻的面孔,微带了点羞怯,却衬的二人更有了些较以往不同的神情,心底的隐忧顿时去了大半,开口说,“你们都是大人了,该懂的道理都是懂的。我再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就算是担心也是无用……”
  说后面两句时,她微微有些色变,声音也轻了下来,萧念看到她表情的变化,在李奭开口前先轻声将话说了出来,“母亲,我知晓,家道之睦以夫妻之道为首。您放心。”
  几日后李奭带着萧念回均州,抵达均州郊外时,萧念从车厢里看出去,均州城外处处可见寂寥井邑,荒凉原野。她愣了一愣,伸手撩起车帘,探身问,“承祐,怎么均州如此荒凉?”
  李奭本骑在马上,听到问话,停住了马,回头看到萧念眼里的惊讶之色,便出言解释。萧念默不作声的听完,带了疑虑开口,“可建平十五年后到如今也有十几年,怎么均州还是这般模样?”
  李奭看了萧念一眼,略为迟疑,没有回答;李钺在此时从旁边插了话,“夫人不知,一年以前,均州的状况比现在更为惨淡;幸好有大人再此,此地才渐渐兴盛起来。”
  “原来如此。”
  萧念略一点头,心知不当再问,欲放下车帘时却看到李奭弯下腰,手扶着车帘,正对着她的脸,诚挚的说,“均州虽是一州中心,可是起居食宿却未必如在家方便,夫人恐怕要受些苦。”
  “我知道,母亲已经跟我讲过,”萧念摇头微笑,神情丝毫未变,“相比母亲当年,在均州不论什么都不算如何了。你不必担心我。”
  李奭手不由自主的一抖,车帘缓缓落下,看着她的脸隐没在车帘后。许久后他重新想起她说话时的神情,心头忽然一动,抬头看着天边的夕阳,异常温暖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

  第 6 章

  在均州日子其实也并不如李奭所说的那般艰难,萧念在家除了处理府内的杂事便是看书养花种草,日子虽然不怎么闲散,跟未出阁相比也并无太大差别。直到第二年五月的一日,母亲出现在均州府邸的门口。
  萧念那时正在后院中,领着下人给菜地浇水,正是手忙脚乱,抬头看到门口出现的萧信旋和琉璃,一时就愣在了原地,等到二人微笑走进,她才想起了什么,清洗了手略略整理了衣服迎上去,惊喜交加的开口,“母亲您怎么来了。我们事前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萧信旋微笑,“就是想来看看。并不是什么大事,事先就没有告诉你们。”
  “这样的事情,母亲您怎么事前不告诉我们呢。若是承祐知道后,一定会担心。”
  “可不是如此,”琉璃看着四下一眼,在旁插了一句,“可是小姐坚持,还有谁拦的住。”
  “母亲您的身体有没有好一些?”
  “好多了。”
  叙话时萧念已经扶住了她的左臂,欲把她向屋里带,萧信旋笑着阻止了,说今日天气好,就在院子里坐下就可以。萧念劝说无用,想起如今天气也热了,就让人从屋子搬出桌椅放在角落空地上,转头又吩咐下人去官邸请李奭回来。几人坐下后谈了些再路上的事情,得知一切顺利后,再看到她们脸上并无太浓的风尘劳累之色,萧念才放心的笑了笑,“这就好。”
  满院的菜长势极好,新鲜茂盛,刚浇了水,在日光下绿叶上的水闪闪发亮,折射出各色的光彩,更显出青翠欲滴,萧信旋看了菜地许久,神情里却有怀念,直到萧念将茶盏递到她手中时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深深的笑意,“念儿,这是你种的菜地么。”
  “也不算是,这后院一直是菜地的。”
  萧念现在才有了空,细细的打量母亲,一见下却暗暗心惊——母亲毕竟老了,眼角的笑纹和鬓间的白发怎么也藏不住,就算如今精神一直不错,可她心知母亲的身体已经完全需要药来撑着。若按照萧家的辈分来排,萧念当唤一声姑母的,小时候总听到家中的大人们称赞她这位远房的姑母容貌美丽,举动风华,那份冷静的气度更是男子也比不上。说道这里,大人们总要轻声一叹,说,到底是萧公的女儿啊。
  第一次看到这位姑母是几年前,萧念在门口听到她跟自己的母亲谈论着自己的婚事,声音徐徐,等看到本人的时候,果然如她平素里听到那样,目光明澈,跟现在也无太大差别,唯一不一样的是那时她的身体比现在好多了。
  “我也曾种过菜的,开始总也养不活……后来长势略好了些,我又离开了,也不知道它们到底长的好还是不好。”
  忽的听到这个声音,萧念立刻将思绪自旧事里抽出来,看到母亲微笑淡定的样子,也宽心的笑问,“母亲,那是不是在兖州的时候?”
  萧信旋目光没有从菜园中挪开,手指在杯上轻轻擦过,摇头而笑,“不是。那时不论日夜都只想着如何应敌,哪里有这个闲心。”
  心里虽有些诧异,萧念却没有问,转头看了琉璃笑,“小姨,我自然不能跟母亲相比,是么。”
  没有直接回答,琉璃放下手里的茶杯后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二人神色,不觉失笑,“念儿这话,像是在怪你呢。”
  说的大家都笑开,笑完后萧信旋托起萧念的手看了看,十指已经不如在家的时候那样不染任何阡尘;然后放下,无奈的一叹后开口,“何况那时,兖州均州也不像如今这般贫瘠凋敝,就算在战乱时,也依旧有余粮……谁能料到,建平十五年后,这里就一蹶不振。曾经的大齐京城,就这样衰败下去。”
  “我刚到的时候,也惊讶万分,实在不能置信。”
  “跟书上看到的是不是大相径庭?”
  萧念的目光在府邸走过一遍,低声一叹,“曾经背两京赋,文辞典丽,读之均阳的一切都栩栩如生,我以为就算经过战乱,也还有旧景可循……可到了之后才发觉此地早就不是原来的模样。”
  一席话说完,几个人都陷入了短短的沉默;刚好李奭得到了母亲到了均州的消息,又惊又喜,仍下手中的并不急的公务匆匆赶回家,从下人处得知夫人在后院,三步并作一步的赶到后院,脚未踏进院门时就叫了出来,“母亲。”
  本来几人都有些失神,听到这话,不由得目光向门口看去——李奭一身绯色官服,宽袍大袖,丝毫不显厚重,深深浅浅的纹路在阳光下格外抢眼。
  见礼后李奭坐下,同样的询问了刚才萧念问过的问题,在路上是否顺利,母亲的身体有没有好转,家中是否安好;听到他一口气问出这许多,萧信旋不觉笑出来,“你问了这么多,叫我怎么答。你都是一方父母,还这么冒失。”
  李奭精神奕奕,扬眉一笑,“母亲您还说,若是事先您告诉我,我也没有这么多问。”
  萧念看他额头上少许细密的汗珠,轻轻离了座到一旁低声吩咐下人送水来;回到座位上后,听到李奭开口,“再过一日便是旬假,离外祖父的忌日也还有几日,我们陪母亲在城里到处转转。”
  “也好,以前每次来,都是祭奠过父亲就匆匆赶回,没有时间仔细再城中看过。”
  萧信旋微微笑着点头,看到面前的青年已经比当初离家前更为清俊,想起他进院子时的神情,浑身的绯色官服,跟他父亲当年别无二致。
  几日后一家人在城内走动打量,萧信旋根琉璃不免心惊,均州的破损远远比萧信旋想象的厉害更多,但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想更多,她站在破损的宫墙前,看着面前的广袤的平地上的废墟,脸色是罕见的平静,就像是曾经的宫殿宗庙依旧立在此地。那样的神色让两个小辈觉得不安,虽在炙热的日光下,依旧寒意顿生,怵然而惊。
  几人在废墟前默立,谁也不曾多话;许久后,萧念自车厢拿出风褂,给她披上,同时小心的开口,“母亲,此处风大,我们去其它地方看看可好。”
  萧信旋并不表态,转了头看了眼站在身旁同样茫然的李奭,开口问,“你的前任是谁。”
  李奭闻言一怔,片刻后才冷静的回答,“是宰相大人的公子。”
  “他的儿子若能学到他的十之二三,均州也不会比建平年间更为凋敝。”一屡暗光从萧信旋眼底闪过,嘴角却勾出一个淡淡的笑,“让你来处理他儿子留下的麻烦……到真是他才能想得出来。”
  说完这句却不再多说,转身携了萧念的手向车那边走,“看够了。去护国寺。”
  萧念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用探询的眼神望了眼李奭,却发现李奭神色奇特,双手已经握的泛白,像是在隐忍什么一般。于是心中突突一跳,垂下了眼,不作声的扶着萧信旋上了车,片刻后李奭也进了车中,神色犹疑,低声的说,“母亲……”
  萧信旋打断他的话,微笑着开口,“离开朝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个地方,终究不是易处之地。更何况均州终究是齐朝故地,有你在,总是让百姓安心些。”
  李奭这时才神情一缓,面上浮出一个笑,“我一直怕您责怪我。”
  “你要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要忘了自己姓李就好,其余的,都不是大事了。我又怎么会责怪。”
  闲闲的在车厢里叙着旧话,李奭忽的想起几日前收到的信,心头一沉,看了母亲一眼还是开口说,“中行兄前几日给我来了一封信。”
  “嗯,信中说了什么。”
  李奭想起少年时在蔺家求学的那段时日,心里更加沉的利害,顿了顿后勉强说出来,“说蔺叔叔重病在身,已经目不能视物。大夫说,熬不了多少日子了……”
  话没有说完,萧念已经觉得不妥,不动声色的踢了踢李奭,李奭神色一变,察觉到不妥,停下了话,打量母亲的神色,果然是意料之中的无言怅然,黯然伤神;萧念忽的感到有人立在背后,住脖子上吹风,却强自说,“母亲不必担心,蔺叔叔也未必会如信上所说,那般重病。就算是病重,世上也有众多良医。”
  “从未闻良医能治老,”萧信旋默了默,掀帘看了看窗外,“没有料到,他居然比我更……难怪他许久没有给我信了。”
  李奭知道母亲跟蔺叔叔相交甚深,欲出言安慰,话到嘴边却被另一句话堵了下去,“我能勉力活到如今,看到你娶妻生子,上天待我已经不薄。”
  “母亲,您说这个干什么。”
  李奭跟萧念同时问出这句话,声音出口后对看了两眼,发觉对方眼底的无奈神色,再同时扭头,看到萧信旋嘴角边微笑的,神态是真正的泰然,两人不知从何开口,车厢里再无言语之声,只听得到车轮在石板路上沙沙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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