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惊风》第44/49页


  李钺疲惫的开口讲了一路上的事情,先是千里迢迢的从均州到了京城,再从京城返乡,一路劳苦,又因为担心,日夜不停,然后事情就如她所看到这样了。
  萧念听完后点了点头,让他们下去休息;自己则在使女的搀扶下缓缓回房。回房后看到李奭还在昏睡,等到大夫来诊脉后说只是疲劳过度,没有大碍,终于放下了一颗心,伏在他的床畔沉沉的睡下。
  李奭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掌灯时分,睁眼环顾四周,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到了家,模模糊糊的想起一路的奔波,头痛欲裂;透过窗户看到轻冷的院子中悬挂的白幔,顿时忆起母亲已经不在,心头像被什么刺中,一下下的疼起来,让他的呼吸变得艰难。不知疼了多久,直到听到屋内响起萧念欣慰的声音,“你醒了”。
  转头看到萧念在使女的陪同下走进屋,一身素白的孝服显得人分外苍白,眉眼间已有了病态;李奭的心底愧疚,悲怆,痛心交杂在一起,盯着她走到床前,攒足了力气说,“我不在的时候,有劳夫人了。”
  “夫妻之间,哪里说这些。”
  萧念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吩咐使女将洗澡水衣物送进屋子,转头看了眼李奭,轻声讲,“什么事情都过会再说。”
  洗完澡换了衣服,李奭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勉强吃了几口饭后问静静陪坐在一旁的萧念,“母亲去之前……说了什么没有。”
  盯着案上的烛火沉默了会,萧念再转眸看他一眼,手中的筷子挺在半空,一言不发的盯着她,很有耐心的等她说下去。她心里开始疼,母亲最后的那段时间都是昏睡着的,去之前的那个晚上,她跟着小姨守在床边,母亲醒了,喃喃的念了几个名字,这些名字有她都是知道的,大多数如雷贯耳,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会出这些名字,怔怔间琉璃握着她的手,两个人都在笑,在灯火下笑容格外相似。
  然后就叫她的名字,她抓牢母亲的手,发觉母亲神色比她更为镇定平和,数日内眼里第一次有了光芒,嘴角也扬起笑,“念儿,以后家中的事情都靠你了。”
  不等她落泪,母亲的手抬到她的鬓角,手擦过她的脸,然后无力的垂下,带着笑望着她,一字一句的讲,“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奭儿,他跟他父亲是一个脾气……若一直在均州,那便无妨;他若是回京,一步踏错,那就难以保的自身,不光如此,还会累得李家……形势逼人若此,进退亦是无地。你记的劝他,不要效他的父亲……”

  第 9 章

  因想着事情,萧念有些失神,许久后察觉有人搂住她的肩头,于是徐徐的转开目光,看清了李奭的眉眼,心里的酸涩涌出,顺势靠在他肩头,寂寂的开口,“母亲说,她去后,让你待小姨如母。”
  “这是一定的,”李奭将她搂的更紧,沉沉的说,“还有别的什么没有。”
  “让你谨慎以自守……朝中若是动荡,便脱身而去。”
  李奭神情略微一僵,很快又散开,轻轻说了句“知道了”,然后想起其余的事情,看到墙角的更漏,将话题引开,“伯父伯母可好。”
  萧念低低的叹气,“母亲去了,他们伤心了好一阵;除此之外,说不上好和不好,跟以前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年纪大了……现在已经很晚了,明日你再去见他们吧。”
  “嗯。”
  第二日一早萧念醒来的时候发觉身边人已不知去向,习惯性的抬头看天色,明晃晃的日光从窗户中透进来,惊讶间便问刚刚进屋的侍女,“几时了。”
  “已经是巳初了。”
  不觉惊异非常,“都这个时候了。你们怎么不叫我。”
  “公子不让叫。说少夫人多日来太劳累,不容易睡好,不许我们打扰。”
  萧念点了点头后问,“那公子去了哪里。”
  话刚刚出口,她就想起李奭昨晚上说今日一早就要去父母的坟前拜祭,然后去看望伯父伯母,听到侍女的回话,果然如此,只不过添上了一句,“现在已经回来了,在夫人的房间,说是要收拾夫人的遗物。”
  一边聊着一边梳洗,一会功夫过去,萧念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大致已经可以出门,推掉下人送上来的早饭,径直走到母亲的房间;老远就看到李奭将母亲书架上的书一本本的取下,送到屋外,放到太阳下晒着。母亲的书极多,铺满了整整一个院子。
  萧念站在大大敞开房间门口,盯着李奭看了会,发觉他一心一意的清理着书架上最后的东西,没有留心到她,便伸手敲了敲门,“承祐。”
  李奭转过头,看着来人微微一笑,招手让她进屋,同时问道,“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
  “醒了。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萧念低头留心脚下,屋内也摆满了母亲的书,“你把书拿出去晒么。”
  李奭那时正弯腰从最下的书架上拿出了一沓捆好的信,没有来得及细看就听到萧念的问话,神情忽的黯淡,目光在屋子内扫过,“今日刚一进屋,我就觉得,这里有一种味道……”
  那时阳光正好,屋内的人跟物都被一种朦胧的辉光所笼罩,本来都带着暖意,可萧念身上却止不住的发冷,神情却不变,“这是肯定的。母亲病了半年,到后来熬药煎药都在这个屋子,怎么可能没有药味。不过,我是习惯了,一点也闻不出来。”
  “不是药味,是别的味道,”李奭摇头,沉沉的开口,“可到底是什么味道,我也不知道……这个屋子里到处都是母亲的气息,我闭上眼就能看到母亲依然坐在那里……”
  说话时,李奭抬起拿着信的左手,直直的指向屋子的书案和坐塌,萧念顺着他的手臂看过去,那里空空如也,眼眶一酸,似乎有什么就要出来了,连忙将头偏到一边,强自忍住,此时却听的李奭低低的惊呼,“这是什么。”
  回头见到李奭将手里的那一沓信中最上面的一封抽出来,余下的塞给她,拆了信读起来。萧念看到被他撰在手里的信封,并不觉得多么吃惊,略微走了两步,绕道李奭身边,看见的信上的字,时间虽隔的久,可笔力劲健,字形严谨,一开始便云“不意脱别六年不见,虽一无书疏往返,亦常思同学旧日致通夜不寐。初,屏居山中,从师受书,读经籍自娱,观松树清泉。当此之时,奈何不自知其乐也”数语。
  压下心头的惊疑,目光投到信末,却是写着“瓴白”二字,萧念想起母亲去世前念过的名字,白了脸,推了推李奭,低声问,“承祐,这封信是当朝宰相写的么。”
  李奭拿着信的手一抖,眼底一抹奇异的光闪过,“是。”
  “信中没有年份,大约什么时候写的。”
  李奭目光不移,盯着信开口,“信上说别六载不见,我那时应当六岁多,大约二十年前。”
  越看信神色越发难看,萧念亦是心慌,手中的信抓的也更牢,却不知说什么,沉默中李奭低声念着信上最后几句,“吾常思建平二年,深悔之。惟叹终不复昔日。天下皆闻汝孤苦而心戚戚,然吾之忧劳辛酸,世间竟莫能知,当如何?吾已至彭城,若能得一见,死无所恨,不知此余生复有相见之缘乎?”
  默念数遍后李奭的神情终于缓了下来,从萧念手里取过余下的信,走至案前,一封封的拆开,那一沓信中,还有几封亦是范溪瓴写来的,语气较先前那封已经松下许多,偶尔说了些闲事,但每封信大半还是言及建平十三十四年间的战况。他知道那两年的战事并不是范溪瓴的主帅,现在看了信才知原来是皇上猜忌,不肯将兵权与他;看他信中之意,到不以为意,只是淡淡的讲,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以后的万般事情都不由得人;末了,写了一句“吾初为权柄而失汝,每思及此,心痛不自堪忍,奈何,奈何。”
  看罢信,李奭长久的愣住,手指着信跟萧念说,“我竟不知道,他原来并不是那般贪权之人。”
  读完信,萧念也是明显的愕然,半晌才出声,“到底是形势逼人。皇上若不早逝,他也未必会至宰相之位。”
  “那时或许如此……不过如今他到底如何想法,那就无人可知了。”
  除此外,余下大部分都是蔺叔叔写给母亲的,都是述说着平日里的事情或是世间佳景,字间所写莫不是劝慰或是提醒她好好养病之语,萧念看了两封后轻声一叹,“蔺叔叔果真有心。”
  “母亲此生提起胤人都是痛恨非常,惟有蔺叔叔……当年我在重泉求学,认识不少长辈,都叹蔺叔叔是难得的君子。”
  “只可惜去年年底蔺叔叔也去了。小姨如今也在病中……”
  萧念看着满桌的铺开的信出了会神,问,“承佑,你知道母亲是怎么认识他们的么。”
  因这句话让李奭想起在朝中偶然听到的关于三十年前的流言,不论真假,都是让人骇然的事情,默了默后,他将所听到的跟自己所猜测的统统讲给萧念听,听完后萧念是意料中的不可置信,平静下来后费力的思考着赖龙去脉,觉得理出了七八分头绪的时,重新开口问,“这件事情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几乎让人不能信……你有没有跟母亲求证过。”
  “没有,”李奭苦笑,顺手拿起桌上未曾读过的信,“母亲从不提往事,我哪里敢问。”
  萧念叹气,“母亲身体尚好的时候,倒是跟我讲过旧事。”
  “讲了什么。”
  “总是讲她跟父亲在兖州那几年,再不就是讲在未出阁时事情。说有一年上元灯节,因为百官都陪着皇上赏灯,整晚都没有归家,家中寂寞,她就跟小姨换了男装,偷偷出了府到均州大街上游玩,处处都是踏歌欢笑声,百姓贵戚借楼观望,均阳亮如白昼……她们便看一路的灯,猜一路的灯谜,一直在外逗留至深夜,欲归家时却跟人发生了争执,正是未决难下时,外祖父与朝中同僚乘车经过,发现了她。”
  讲到这里,萧念一顿,笑着转头,却看到李奭拆着信的手停滞在空中,目光也有了些许的僵硬,不免吃惊,开口欲问他怎么样,他已经缓了神态,向着她一笑,“然后呢。”
  见他没有什么异样,她继续说,“外祖父只做不识,上前为她解围,然后故作严肃的让她归家。忐忑的归家后,母亲以为会被外祖父训斥,外祖父却叹了口气,说,我忙于政事,终日竟不得暇,有负于你们母女。”
  萧念将手里的信放到案上,托着腮徐徐的说,“母亲那时却不知道,那便是她跟父亲的初识。后来有一次父亲去拜访外祖父,无疑中看到了母亲,从此便心心念念不忘……”
  李奭身体一僵,捏着信纸的手微微的抖了两下,陈年的纸张轻微的响了两声。萧念在响声里回头,瞥到他神态间难以形容的变化,然后略低了头,眉眼转入暗处,眼中的那丝追忆怅然就再也看不到了。

  完

  因为母丁忧,李奭告假三年,不再回朝,在家里住下。故乡闲逸的风光,终日里读书练字,日子过的竟然格外闲散。
  那年九月重洋,李奭跟萧念去母亲墓前祭扫,两人看着满山的茱萸,闲聊着回来的时候可以摘采一些回家,赠送亲友作辟邪消灾,这么边谈边走,本就走的不快,在靠近墓前时看见附近的道路上上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四周还有几骑人马,两人诧异的对视一眼,朝着父母坟茔的方向看,有人负手默站立于暮前,看了半晌然后半蹲,手轻轻的搭上墓碑,像是在辨认什么。
  两人止住了交谈,匆匆走至墓前,此时来人已经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手扶住墓旁的树站起来,转过身子默默正视一身素白的两人。
  李奭在走进他时已从他的身形上看出来人是谁,此时并不吃惊,弯腰拜了拜,开口说话,声音淡漠而疏远,“大人怎么到此。”
  范溪瓴眉眼不动,淡淡的回答,“拜祭故友。”
  看到他眼底的倦怠跟鬓间的白发,李奭忽的想起他数年前在信里写到的“已成老翁,但未白头而”,微微一抿嘴后开口,“万千政务都在大人身上,大人怎能得空。”
  “若要来,总会找得出时间的。”
  淡淡的道了这一句,范溪瓴的目光转到了一旁的萧念身上,轻微的一怔,李奭解释,“这是内子。”
  “是姓萧?”
  “是。”
  萧念轻声答了一句,微微一挑目光看了眼周围,转头对李奭浅笑,示意自己暂且退到一旁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范溪瓴眼底散过一丝模糊的情绪,平静的追问了一句,“她是你母亲为你选的?因为她而负了荏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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