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惊风》第45/49页


  不曾想到他连续问了两个问,李奭一默后点头,“是。”
  得到回答后,他脸上却无太大的情绪波动,转头看着墓碑,喃喃的说,“跟你真像。”
  山顶上一阵不小的风声响过,李奭眼前一花,这时才看到墓碑前的空地上到处散乱着燃烧后片片灰烬,细心的再看了看,这里竟然像是烧的书,不由得问,“这里烧了什么。”
  回答是意料中的,“两册书而已。”
  李奭心中早就不自在,当即反诘,“大人为何要烧在母亲的坟墓前。”
  范溪瓴瞟了他一眼,神情一如既往的镇定,“这两册书本就是你母亲所有。”
  “就算是,母亲也未必想要。”
  “我跟你母亲之间的事情,你并不知道。”
  “大人这样说,置我父亲于何地?”
  看到他脸上的倔强神情,范溪瓴想起数年前他父亲那般的神色,心底闪过莫名的情绪,那似情绪堵在胸口,转头看着墓碑,神情中大半是无奈。
  许多年后李奭自己也老了的时候,还能想起那一幕,范溪瓴并不解释,稳稳的站在墓前,不言不语的凝视着墓碑,眼底的光彩一点点的消失,许久后,低低一叹,轻轻踱了几步,站在山边望出去,目光久久不移。李奭顺着他的目光从山顶上看出去,天高云稀,原野无涯,满山满地的绿色,在霞光映射之下,居然生出了异彩。
  丁忧乡居时,家中的长辈亲人也一个个都病逝;四载后李奭重新起复旧职,他带着妻儿重新回到均州,在任上再呆三年后,被重新调回京城任职。回京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宰相病重,数日后便故去;李奭那时在宫中向南衙的路上,忽的听道来往的人纷纷议说着这个消息,只是怔怔,当下明白了面圣皇上脸上笑意的来源。
  如此又是三年。
  始料未及的是,范家因范溪瓴的长子范君游谋反而一门被诛,凡跟范家有牵连的,不是连坐便是流放,惟女子得以保存,统统藉没为奴。李奭多方设法,终于将范荏柔自流放地救回,可惜那时她也已经病重。虽然病重,可还有些意识,有次醒来后,看到守在床边的萧念跟李奭,叹息着跟二人道谢,说,我如今知道为什么你母亲当年不同意我们。
  李奭摇头不语;萧念看着她,出言宽慰,当年的事情,你还提它做什么。
  她笑笑后讲,你们不知道么。你母亲去世前曾给我父亲写了一封信,信中劝他谨慎自守;不然就当机立断,政变夺权僭移胤鼎。父亲去世前跟我讲,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只是,大哥骄纵,并无大才,日后恐难以维系。若是谨慎小心,范家或许能保的一世无虞。
  说着眼神就开始迷糊,半睡半醒间有说,父亲虽然将那两册书藏起来,勒令我们不许偷看,可大哥早就抄录下来,自以为有了这两册书,便能纳天下于股掌……谁料如今,一切终是风流云散了。
  许久后,李奭踱出屋子,抬头,天空流云蠢蠢欲动,一群鸿鹄翔于天际;低头看去,一双儿女在院子中嬉闹,稚气尚未全消。
  他便想,大约那段往事已经过去了。

  去去不复还  作者:言木

  第 1 章

  初秋的天空清澈明净,清风习习,吹过上启大道边的高大挺拔的槐树;树下依次排开了许多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车马,不光如此,片刻间又有奔来两骑,马上两人翻身下马,说笑着,施施然走进了坊内。随衣着常服可依其颜色质地观之,可知二人自是大家子弟。
  来往的路人们早就见惯了这里门庭若市的样子,不以为意;却有刚到上启的商人不明所以,听着坊内的传出的寂寂乐声,问人何故。
  被问的那人于是回答,“这是清平坊。琴中国手白泠然献艺之所。”
  果然不再有疑问,只余下因艳羡而发出的叹息气,“原来如此。”
  坊内大厅内聚集了许多人,多是是高冠鲜衣的少年公子,为官者也不在少数,一看都是平日纵酒高会,嬉游博弈之类,此时每个人都用各色眼光观着厅中的舞蹈——厅中三名梳着高髻的舞伎其颜如玉,轻盈漫舞,长袖翻动,动作如花落坠地妙曼不已;在大厅最右一名歌女持着琵琶,悠然而歌,歌声不轻不重,溢满整个厅堂,大有三日不绝之感。座中诸人言行还算谨慎,看上去不同于一般的风流薮泽。
  一曲结束,醇酒下肚,在座的众人无不飘飘然,鼓掌大乐,一迭声的叫好,各自命人将早已备好的绢帛赏给刚才的舞伎歌女,一时间纷乱非常;纷乱间唯有坐在角落的两人显得格外寂静,看着大厅的动静端茶淡笑,却不言语。待大厅安静后,有人才终于发现他们,便叫出来:“处道,存博,你们怎么在此?”
  出声叫住他们的那人名叫郑旭,是宰相郑畋之子,平日里不务正业,时时出没于各类欢宴场所,是上启有名的浪荡公子,也是着厅中最引人注意的人。这一叫吸引去让厅中众人都朝看了过去,却看到角落两人微笑神态,俊逸气度,一时间都静了下来。范溪瓴看到惊讶的众人,离座而起,一提衣袖,向着众人拱手,带着些笑说:“难道此处不许我们来么。”
  众人发觉是二人无疑,惊笑连连。郑旭笑完后,出声询问,“以前从未见二位出现在此,不免有些惊诧。尤其是处道兄身担重任,公务甚多,怎么能有空呢。”
  不待两人回答,有人便已经接过话,“大约是白姑娘琴艺举世无双,便连范大人也吸引了来?”
  面对众多盘问,范溪瓴只是欠身微笑,等人问完后才指了下刚才说话之人,点头说,“正如足下所言,在下跟大哥是为着白姑娘的琴艺而来,”说着目光看向郑旭,“上次在尊府上听过后,一直挂念在兹。”
  说的郑旭拍案大笑,“原来如此。不想处道兄亦是同道。我等又有几人是真为了这琴声而来?对在下而言,今日能见上白姑娘一面也是足够了。”
  话已至此,众人统统哄笑,然后的所说略微变有些不堪起来;范溪瓴眼里幽光一现却不多言,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不动声色将话话题岔开;郑旭在一旁打量着他,眼里浮上不作掩饰的不安之色,正欲出声询问什么,忽的伴随着一句“白姑娘来了”,耳边响起掌声。
  不知何时,白泠然已经端坐在三尺高台上的琴案前,不施粉黛,不佩任何饰物,脸色有些苍白,即使如此,依旧让满屋男子统统挪不开视线。白泠然那时因染了些风寒而精神不济,无心的扫一眼座中诸人,漫不经心的目光挪到墙角,见到在墙角抱臂的那人,微笑的眼里星光点点,她心中像被什么刺中,莫名的情绪泛滥开来,眼前蓦然一亮——
  竟然是他。
  虽说范溪瓴那时分出了一份心思想着其他的事情,可白泠然的目光他却察觉到了,他默然回视着数丈之外的她,直到她挪开目光。这微弱的细节被在一旁的范崇文发现,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问,“你们相识?”
  “没有。”
  “也是,你回到上启不过半载,又甚少踏足这类地方,”范崇文看了眼白泠然,又看了眼他,沉吟着讲,“不过,或许是我多心,她可是乐籍出生。”
  范溪瓴目光不移看着台上,眼神瞬间有些飘忽,面上浮起一个深深的笑,“大哥,我心中有数。”
  而后琴声响起,白泠然弹的慢且缓,让人如观天山外白雪纷飞,而后又如渐渐万丈涧下的清泉流动,听的众人如痴如醉。琴音刚溢出手指,范溪瓴忽的眼底幽光一现。别人可能不觉,但他的母亲怀真公主跟季蕴都极善琴,他于音律可算的上精通,故此曲中多出了些本来不该有的缠绵之意,自然也落到了他的耳中。
  一曲终了,白泠然起身致谢,视线环过一周,却发现墙角那人已经不在,然后下意识的从厅中高门看出去,人影全无,只有树影婆娑;不知为何,她心中忽得空了。
  回到住处后,她首先看到的却是使女安儿在屋内细心的擦拭着一张她从未见过的桐木琴,听到有人进屋的动静,使女喜滋滋迎上来,解释说这张琴是刚刚有人送来的。白泠然一愣,快步走至琴案前,微弯了腰,手指按上琴弦,试着弹了两个音后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转头问使女:“这样名贵的琴,是谁送来的?”
  安儿想起送琴来的那人,脸颊一红,摇头回答:“小姐,不知道。来人没有说姓名。”
  白泠然一愣,追问:“什么都没说?”
  “不是,不是,送琴来的那位年轻公子说只有您才能弹的好这琴,就送来给您。”
  “样貌如何?”
  不自觉的,她脸上又是一红,“是很好看的一位年轻公子,一身青色的衣服……”说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神情中添上了几许激动,声音也高了许多,“小姐您是见过他的。就是上次在郑大人府上那个舞剑的年轻公子。”
  一时间惊诧跟喜悦如潮水般涌过来,白泠然身子一下子软了,觉的再也站不住,勉强扶着墙坐下,手轻轻抚上亲身,低低的说:“是他么。”
  安儿会错了她的意思,马上解释:“是后来舞剑的那位公子。”
  “嗯。”
  白泠然应了一声后再不说话,默默的看着琴,像是要把它刻到脑海里,手没有从琴身挪动开,却没有弹,只是用手指徐徐的抚过琴弦,琴……;安儿看到白泠然目光眷恋,本来苍白的脸颊如今已是泛红,清雅容颜中漾出几分罕见的柔媚颜色,明白了大概,想起今日那位公子微微笑着对自己说的“有劳”,心中也欣喜起来。
  那日后凡是白泠然弹琴之日,范溪瓴都是每次必到,他每次都是坐在僻静的角落,安静的听完一首曲子后便走;半月后他亦是在一曲结束后便悄然离开了清平坊,走到院内时却被人拦下,问清楚是白泠然要答谢他一事后,淡淡的一笑,点头应允。
  数年后白泠然依旧能回想起那一幕。
  她尤记得负手站在清平坊后院的树下的青色颀长的身影,落叶散了一地,四周寂寂无声,听到脚步声,范溪瓴缓缓的回头,眼里星光点点,头发黑如墨,从侧面望去,有一种非凡的飘逸风度,含笑着对她说了第一句话“白姑娘果然不负国手之名。”
  她恍惚记得自己请他坐下后说:“范公子您客气。”
  后来再聊了什么白泠然记不大清楚,但客套一番后,两人便说起那张罕见的名琴,他说自己不善琴,那张琴虽然名贵,自己留着也是无用,不如送给能够弹奏之人,以免明珠暗投;她摇头笑说公子您不需客气,上次舞剑的时候,我便已经看出公子对音韵的知之匪浅了,何须客气?
  说话间白泠然看到他腰上长剑,仔细观摩后她指着剑上的红色佩玉说:“这块玉倒是好看。是一对么?”
  范溪瓴但笑不语。
  “不过,以前到没有见到公子挂上。”
  “是今日才挂上去的。”
  白泠然轻轻“呀”了一声,随即微笑:“宝剑果然当以玉珥饰之。”
  气氛就这样缓和了下来,然后便是随意的交谈。白泠然心中却有些忐忑;她看到他神态端凝,体贴随和,只是转眸间眼底闪过一丝深刻,那丝深刻随即隐没入漆黑的眸子里。这样的神态跟初见时绝不相同,那时他筵前剑走迅急似风,琴声泠泠间,白色身影不停转动,神色莫辨,就算她未尝细看他的动作身影,可她的琴声激昂许多,那种感觉透过她的手指,击倒她的心中。
  若不是郑旭的打扰,气氛到可以一直这样放松的。
  二人看到郑旭气势汹汹的带着许多人走入后院中,白泠然是诧异不安居多,范溪瓴扭头看了她一眼,心底明白大概,唯有微微叹气。
  郑旭被白泠然拒绝多次,此时看到她跟一名男子在清雅的庭院里相座闲谈,微笑的表情竟是他从未见过的,极是震怒,就欲发作;可在看清那人是范溪瓴后,怒气收敛了不少,挥手令随着他来的那帮人稍安勿躁,而后怪异而刻薄的语气问:“处道兄独自一人与佳人相伴,难道不怕裴大人生气?”
  不曾想到他说出这样的话,范溪瓴眼里暗光一现,却没有发作,拱一拱手后淡淡的说,“郑兄,何来此言?”
  “裴大人虽为男子,但是姿仪容貌之美,举朝上下皆有耳闻……”郑旭望着他,自顾自的说,“范大人,你倒是舍得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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