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崖惊风》第46/49页


  后来白泠然禁不住想,这大约就是第一次听人提起她。其实终其一生亦不曾见过她,半面都不曾见。
  她那时心底浮上了不安,愣愣的瞧过去。可她从范溪瓴的神色中瞧不出半点端倪,当然,许久后她才知道不动声色是他的常态,不论何种情况,都难以让他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彼时他嘴角带着一个不温不火的笑,“郑兄,慎言。你要见白姑娘,大可事先约定,何必带许多人擅闯内院?于礼于法,都是有失;若是对我不满,在下洗耳受教。但,跟旁人没有关系,不必刻意扯上别人,你我都是一殿之臣,讲话大可不必如此刻薄,甚至用词诋毁。”
  范溪瓴这一番话说得心平息和,到了最后眉宇间忽的凝上一股肃杀之气,让所有的人都吃惊不小。郑旭心有不甘,夜不好再不提前事,于是冷冷问:“那你为什么会在清平乐坊的后院?”
  “我与白姑娘朋友之交,在此闲谈,有何不可?”
  几番言语下来,郑旭却统统被噎得无言,在看到他腰上长剑后,终于决定离去。
  不出两日,上启城内就已经传出两位宰相家的公子为了琴师白泠然而交恶的事情,起初传的倒是和实际情况相差无几,可是,传言总是越来越离谱,且不说这三人本来就是名人,单单是两位士家公子和一位绝色女子之间的纷争说起来足以叫人心有戚戚兮,每个人都不自觉的按照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故此,到了最后,更有传言说两人甚至为了她而大打出手,此时更是绘声绘色,叫人听之而向往。
  ----
  这篇文,送给亲耐的iris……

  第 2 章

  传言通常是最后才被当事人所知,这几乎成了一个定律。
  所以,当别人用艳羡的语气问起范溪瓴此事时,他确实一愣,放下手中的文书,立即郑重的问,“这是谁讲的?”
  问话那人见他神情有些震动,但是并无多大惊愕,不免会错了意,不由得笑着说,“现在怕是无人不知了,这样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坏事,年轻人有什么关系。”
  范溪瓴微微苦笑,并不回答,一直忙到手头的事情做完,然后起身出门,到达禁省时却听到内侍回话说裴大人已经回府了;他摇头一笑,想起一桩事情,径直回府。
  回到家中,他却看到父亲已经坐在堂上,身穿朝服,手里握着一份奏折,观其神色乃至其刚到家不久,神色并不和善,虽未说话,眉宇间凝者一股威严之气。范溪瓴冷冷觑他一眼,并不多言,如平日一样,欠身后就像屋子里走;这样的态度,范晟已经忍了几个月,可他今日听到的许多闲言碎语让再不可忍,伸手将奏折重重压上桌案,“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在外面十年,就连父慈子孝的话都忘记了?”
  停住脚,范溪瓴回头,看到范晟左手按着桌面,眼里全是愤怒神色,不由得一全身一僵,思绪一瞬的停顿,仿佛一阖上眼就能听到妹妹在水里挣扎的哭声。
  他动动嘴角,神色间隐晦不明,可见的就是几分嘲讽,“父慈子孝,原来你还记得礼教中有父慈一说呢。”
  以前范溪瓴一直是那样疏远且冷淡的神色,可到底没有这样说过话;范晟听此言,更是怒不可遏,正欲发作时从范溪瓴的脸上看到了些许可疑的端倪,不由得心下纳罕,声调也淡下来,转而用一种冷峻的声音问:“当年你一去不返,如今回来,就是这样跟父亲说话的么。难道季先生教给你这些东西?”
  范溪瓴无声的看着他,嘴角一直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夕阳照进厅内,衬托的他沉雅面孔上的笑容更是诡秘,仿佛一瞬就能遁去;范晟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比自己高了半头,他的怒气忽的散去一半,依旧是冷笑着,把桌上的奏折仍到他手里。
  “看看吧。御史台的奏折。我扣下来的。”
  不论开始如何心烦气躁,可是一打开奏折,看到上面的几个名字,范溪瓴顷刻冷静下来,抬头看了范晟一眼,开口:“居然说我德行有亏,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扣下来?若是私扣奏章,反而罪名更大。”
  一段时日以来,范晟深知他聪明且善断,城府深的自己都惊骇不已。此时范晟扶着椅把站起来,仔细的盯着他片刻,在原地踱了几步,“奏章里暗指的你跟裴信,谁会看不出来。”
  范溪瓴默然一笑,淡淡答:“我们不过是同门罢了。父亲,你也信这些无凭无据的话么。”
  “那日在郑大人府上你说的话你总不会全部忘记,也不是所有人都将你的那番话当作酒后失言,有凭无凭,你心中比我更清楚。”说话间声音平白多了几许严厉,“不论你跟裴信是何关系,我只是要告诉你,你去招惹白泠然或是其余女子我不管,我相信知道你心中有分寸。只是,裴信不行。不论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皇上对他亦是有意……”
  声音嘎然而止。范溪瓴眉毛一挑,轻轻的将手缩回长袖中,任凭手指在袖下拧紧,神色却未变,“父亲你想多了。”
  “皇上为人,你也应当了解。如今他形势未稳,虽不会多说什么,可是,一旦范家出事,他绝不会容情。你不为别人,也要为范氏一门考虑。”
  范溪瓴盯着庭前的大树,目光霎那阴霾,许久后,他慢腾腾的开口,“我知道了。”
  ……
  夜色苍苍,范家府邸里月光如流,一片溶溶的安稳气息萦绕长廊间,长廊尽头,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因手里托着东西脚下有些不稳,但却兀自站定,走到那个亮着灯光的房前,艰难的挪出一只手轻轻叩门,低声的说:“哥哥,是我。”
  屋内有人“嗯”了一声,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打开,范溪瓴随手披了件白色衣衫开门,目光平淡的看着来人,几部可见的凝了眉,敞开门让她进去,看着来人将手里的托盘置放到案上后平静的问:“你怎么来了。”
  “哥哥你晚上没有吃饭,我给你送了来。”
  一边说,范溪让一边把碗筷摆开,而后直起身,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借着光,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屋内并不是很整洁,但却不乱。三面墙壁两面都是书,床榻紧紧挨着书案,案上的放着一本摊开的书,远看去,书上一片黑,字模模糊糊。
  范溪让拉着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一旁,托着腮,笑眯眯的看着他,一个劲的催促他吃;范溪瓴有些无奈,若有所思的看着案上的饭菜,再看看范溪让期待的笑容,终于提起筷子。
  吃了两口后,他重新抬头,脸上略微有了丝笑,“你做的?”
  “恩,做得不好么?”
  范溪瓴看到她神色颇有些忐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很好。至少比我做得好。”
  愣一愣后,范溪让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语气问:“哥哥,你也会做饭?”
  范溪瓴不以为意的笑开:“那当然。先生隐居的山谷一共只有那么几个人,我不做,大家吃什么。”
  范溪让想起一个人,颇有些惊奇,片刻后鼓足勇气问:“那裴大人呢?”
  灯火下,范溪让看的真切――范溪瓴的面孔浮上了一层辉光,渐渐的他眼睛露出不可捉摸的温好笑意,先是不说话,而后开口轻声讲:“她除了棋下得好,其余,什么都不会。”
  不知为何,这话听到范溪让耳中,却有一种不可察觉的细微感情,那时候她并未多想,多年后她才想起这句话,竟然读出了其中的惆怅,宽慰,还有宠溺的意味。那时因为牵连到裴信,她不愿意深想,将话题转开,“听下人说,哥哥你跟爹爹吵架了?恩……今天晚饭时,爹爹很生气。连饭也没有吃下几口。”
  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她试探性的再接着说:“哥哥,你不知道,你离开家后,爹爹一直很想你,有时候做梦都是你……可是你回来又是这样的态度对家人,而你对待其余人都好……”
  范溪瓴本来是漫不经心的吃着菜,一听此言,英俊的眉目冷下了笑意,放下筷子,伸手摆一摆,果断的打断她的话:“不要说了。”
  范溪让想的许多话还来不及说就被噎了回去,有些委屈,“为什么?哥哥,你不能这么对父亲这样的。”
  范溪瓴冷笑的看着她,手支着案站起,披在肩上的衣服掉到地上,触地时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也不弯腰拾,低了头盯着同样站起来,脸色已经变得苍白的范溪让,许久后才简短的说:“我不吃了,你把这些带走,快走。”
  说话时他伸手指着门,忽的,夜风从窗户里迫切的挤进来,吹着他头发飘起,擦过下颚,眼里亦亮的惊人,带着深切的了然和冷峻,阴霾的叫人心生惧意。在这样的对视下,范溪让低了头,默默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带出屋子,走时她沿着门缝看了屋内――她的哥哥,负手站在刚才的位置,外卦在他身后摊开,微微抬头,目光从窗户里斜出去,带着一种不可说的决绝与暴戾。
  那晚范溪让根本没能睡好,思虑到半夜,发觉无法睡着,干脆不睡,独自一人在府邸里慢慢的散步。夜色肃杀,残月悬在冷僻的角落,她浑浑噩噩的走了不知多久,等意识恢复时,却看到自己走到家中的水池边上。水池里开满了荷花,是安静而远离尘世的地方。她知道,自己曾经有一个姐姐淹死在这池中,所以这里向来荒凉偏僻,人极少踏足。
  她借着月色环顾四周,冷不防看到一个人面对这湖水,默默的坐在亭中,怀里抱着一壶酒,纹丝不动,只是那么抱着,整个人在月色下显得苍凉且温和。
  她走进,慢慢的看清那人的背影,不由得鼻酸,站了许久后,出声叫了句“哥哥”。
  范溪瓴已经有七八分醉意,听到有人叫,缓缓的头,然而来人他看得并不清楚,在酒意所造成的头眩下他不由自主的笑一笑,开口叫:“沐儿么?你来看我?”
  范溪让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惊愕下却不及想这么多,奔到他的身边,发现他已经醉了,伸手扶起他,送他回房。
  一路都是沉默。
  快回到房间时,范溪瓴朦胧间觉得冷,捂着胸口,低声的说了句什么;范溪让没有听的真切,转头时,手被甩开,而后她看到范溪瓴已在数步外,扶着路旁的树呕吐起来,酒气弥散。她察觉到他的辛苦,连忙上前,伸手拍着他的后背,低低的说:“哥哥,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刚才还是好好的。”
  范溪瓴不解释,推开她,踉踉跄跄的往前走,嘴里说:“没事。你走吧。”
  “这怎么行。”
  “晚上的事情,我态度很坏,你不要放在心上。”
  想不到他忽然提起这个,她在原地一停,看清范溪瓴的目光已经有了些清明,举止也平稳了些,想起他可能醉的不深,讷讷的说,“没有什么。”
  “恩,”范溪瓴扶着一棵树站定,继续说,“让儿,现在,我只有你一个妹妹了……如果沐儿在,也一定有你这样的善心。你若是能嫁给裴信也好……只可惜,可惜……”
  后面的话他不肯再说,也不管人不认得清路,头也不回的离开。半夜的风已有寒意,范溪让默看他离开,身凉之后,心亦蒙上一层淡淡的灰纱。

  第 3 章

  第二日天色未明,范溪瓴醒来,发觉头痛喉咙干涩,全身都不舒服,心知昨晚喝的太多,以致宿酒未醒。他透过窗户看到远处的天空是深浅不一的灰色,如布将大地盖住,这一切,同平日并无差别。他倚着榻歪着头默看着窗外,没有等到天边放光,再次阖上了眼眸。
  许久后终于察觉到寒气。
  院落里想起稀稀疏疏的声音,下人们走进屋子,却发现范溪瓴靠着榻,穿着一件中衣,什么也没有盖,脸颊有些红,神态异于平时,几个人都是一惊,出声叫醒他。范溪瓴迷迷糊糊的睁眼,艰涩的问:“几时了?”
  下人们报了时辰,他一点头,准备坐起来,可是双腿发麻,脑门发热,人怎么也清醒不起来,手脚都是软弱无力,刚直起身子又跌回榻上,反复两次后,有人终于察觉不对,“公子你莫非是昨夜着凉了?”
  范溪瓴伸手探了探额头的热度,额角滚熨,便无奈的笑一笑,“大约是把。”
  因为生病的人是一向身体很好的公子,府里一时忙起来,马上有人出去请大夫,还有人把事情告诉给范晟,范晟那时正在正衣冠,听说生病之人是范溪瓴眉头一拧,而后听到下人说已经有人去请了大夫,神情稍缓,去他房中探望。站在门楣处一见,果真是病的不清。因昨日的芥蒂,两人并无话可说,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后就把目光挪开,范晟在门口沉思片刻,淡淡的说你不要进宫了,请假几日便是。范溪瓴用生硬的态度道谢,应了个“好”,举动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僵持之际,大夫来了,诊脉后确定是喝酒太多,又染了风寒,病症虽不轻,也不妨事。

当前:第46/49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