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之年》第45/92页


“还能怎么办?”夏之寒吸了一口气,眼中却有忧愁。
陈嘉华似乎看透了她在想什么,一手伸进休闲裤口袋里,“你开不了口,我去说。”
夏之寒抬眼看他。他的脸微微低着,天色越来越黑,昏暗的光线下,她看见他严肃认真的表情。
她摇了摇头,“很难的,我爸爸太要强了,他一辈子都是在照顾别人,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生病,也会要人照顾。他不会能忍受呆在病床上躺着,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的。”
陈嘉华沉默了两秒,忽而蹲下身来,她转头看着他,他的脸离她很近,光线幽暗,但她仍是能在他深黑的眸子里,看见一张满布着脆弱忧愁的脸。
他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弯起来,轻轻刮去她脸上未干的泪迹。动作很轻,也算不得亲昵,像对待路边的一只流浪的小猫一般。
“小寒,你说得不错。你很了解你爸爸的性格。但是,你都没去尝试过,怎么知道一定不行呢?你爸爸他,只是暂时不能接受自己的这种状况,正如你所说,他不习惯这样,所以忍受不了。但你要让他知道,每个人都有可能面临这样的一天。这些都是意外,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但这并不是命运,我们还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去改变它。你说对吗?”
夏之寒愣愣地望着天际,那里最后一线光线,正逐步隐没下去。
“小寒,你要坚强点。你爸爸还是有希望的,我问过你妈妈了,说肿瘤是良性的,及时治疗的话,治愈的希望也很大。”
夏之寒仍是未动。
“有些事情,你要学会自己去面对。身边的人,或许总有一天会消失,就算是我,说不定哪天出点意外,就也没了,你一个人也还是要好好地继续生活下去。尤其是现在我身在高位,保不准就有那么一天。高处不胜寒就是这个道理。”
夏之寒心里一抽,忽然又疼了起来。她惊疑不定地望着眼前的陈嘉华。她从来没想过,他这样一个人,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她以为他不可一世,心思深沉,不然不会在官场上爬得如此之快,但原来,再厉害的人物,心里也会有恐惧。或许,他们这样的人,活得要更累些。
陈嘉华站起身,转脸望向平静的河面,脸上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夏母在喊吃饭了。
“起来吧!”陈嘉华伸手拉她,见她若有所思的眼神,以为她还在担心那件事情。
“你如果实在开不了口,我去说,放心吧!”他说得笃定,却也成功地让她安下不少心来。
她伸出手,让她将自己拉起来。一站起来,脚上就抽地疼,眼前也是一阵发黑,贫血的毛病又犯了。
陈嘉华顺手扶住她,耐心地等她恢复了之后,才放开手,往房子里走去。
他走得很慢,在满是小碎石的河滩上,一步一步,但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夏之寒已经跟上来了,他担心的事情,至少解决了一件。她相信了他。
“你法院的事情怎么办?”夏之寒跟在他身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陈嘉华头也没回,“你能请假,我难道不能请假么?”
夏之寒还想再问,他那个请假的程序可没那么容易,可是人已经到了门口了,看见夏母在摆放碗筷了,便噤了声。
陈嘉华忽然转过身来,把她拉到一边,将她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最后眼睛定在她微红的眼圈上。
“你这样进去不大好。”他道。
“那怎么办?”夏之寒讷讷道。她也知道不好,父母亲看见指不定得多担心。
陈嘉华沉默两秒,拉着她大步走向屋子侧面,那是她房间窗户的朝向。
她纳闷,却也没开口问,只任她拉着走。
到了窗前,他一把将窗户打开,将手撑在窗棂上,一使劲,便翻身进了房间。
“你干什么?”夏之寒惊叫,转头望了望家门口的方向,就怕父母亲忽然走出来叫他们。
没两秒,陈嘉华递出来一个包,夏之寒定睛一看,是自己的。她呆呆接住,有些不明所以。
“你再不快点就没时间了!”说着已翻身出来,从她手里将包重新拿过去,低头翻找,找出个什么东西来,打开后照着她的脸就涂。原来是粉饼。
夏之寒恍然,侧过脸去,“我自己来!”陈嘉华却没理她,光线有些暗了,他得微微俯下脸来,借着微光,给她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尤其在眼睛那一块,涂得很是认真。夏之寒便也不躲了。
刚刚将包重新放回去,陈嘉华矫捷地从房间翻身出来,夏母催促的声音再次传来。他想也没想,赶紧拉上她往正门赶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那么自然,却又那么陌生。夏之寒的心怦怦地跳,不知是因为怕父母发现,还是其他缘由。








59 柔情云雨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平静无波,就像门前的那条河,涓涓流淌,安详宁谧。春水纵然绵长,却依旧会有暗涌。
看似平淡的时光,夏之寒却是过得从未有过的艰辛。整日整日地看着父亲落寞的身影,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下去。她的愁苦焦灼只能默默郁积。
陈嘉华也很沉默,对夏父的事只字不提。但每天吃过晚饭,便总是要拉着老人过来杀一盘棋。只有这个时候,夏父沉闷的脸上,才会有一丝因专注和乐趣而展现的笑意。
夏之寒每晚都睡得极早,帮母亲收拾完之后,便躲回自己的房间。进到房里的那一刻,脸上的笑便垮塌下来,一头倒在床上,也不开灯,黑暗里,闭眼,睁眼,反反复复,却更觉清醒。只能恹恹地起身,将身体蜷缩起来,躲在床角靠窗的位置,看漫天的星辉,与那一河的宁谧。
这条河,陪伴了她整个童年。从嘤嘤孩提,到妙龄少女,再到她为了人妻,岁月安然滑过,她老了,经历了许多,但眼前的河流,仍是无止无休。在很多事物面前,人总是无奈的。我们以为自己万能,不可一世,到头来,在某个无法跨越的节点面前,终只能彷徨失措。
只因为,我们害怕失去,所以不愿面对。陈嘉华说得不错,她缺少勇气。或许,一直以来,她都不曾真正独立过,那些依赖与眷恋,已成了一种习惯。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躺着了。安静的黑暗里,窗外有河水汨汨流过的声音,他像一座山,静静安然。
夏之寒爬起来,揉揉额头,觉得嗓子有些干,轻手轻脚跨过外侧的人,汲上棉拖出去倒水。
水在客厅里,她拿了那只维尼的瓷杯,没有开灯,半睡半醒慢慢摸到了饮水机边,接了杯水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牙齿啧啧打了个颤,她这才清醒过来,原来接的是冷水。
杯子从口边撤下的一刻,不经意地,她的眼睛触到一个人的背影,荒凉落寞。夏父正坐在门外,眼睛专注而迷惘地望着河面,廊外的灯光幽暗,照着他有些弯曲了的背,在侧面投下一个极细瘦的暗影,他头上旋升而起的青烟,让这背影更加萧瑟。
她像被电击中了一般,一下子呆若木鸡。她手中还握着那只暖黄的小瓷杯,身上穿着很久之前父亲给她准备的暖黄睡衣。在他世界成长的她,仿若生活在童话里。而这一刻,他自己是否如在地狱煎熬。
她的泪猛地就下来了,只在颧骨上落了一下,便垂直地砸到地上。
她本不爱哭,之前的那么多年里,她的笑总要远远多过于眼泪的数量。但只在这几个月里,她就大哭了好多回了,仿佛那数十年来的眼泪,骤然聚积起来,汹涌澎湃地,亟不可待地冲出眼眶。
门外的人依旧安静着,他现在最信任的,不是他们,而是他手上不断燃烧的那支烟,他曾经不屑一顾的烟。烟雾缭绕间,什么都可以随风而去,获得暂时的安宁。
良久,夏之寒终于转过身去,却看到母亲正站在她与父亲的卧室门口,手扶在门框上,眼里有流动的悲伤。
她抓紧了手里的杯子,耳边有轰鸣的响声,有什么东西在碎裂。但她只是睁大了眼睛,什么都没做。
夏母见她望她,只是对她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她回房去睡。她没说什么,甚至没有犹豫,抬脚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门合上那一秒,她再望了眼那两个默然远隔的身影,他们各自落寞着悲伤,却只能远远隔着,遥遥相望。
回到床上,拉好被子,她笔直地躺着,望着天花板,耳边仍有那一泓春水川流不息的声响。没有什么,敌得过岁月的摧折。
许久之后,眼角还是有什么掉落下来,砸在枕头上,竟有声响。
床外侧的人影动了动,她赶紧背过身去,将被褥拉起,将自己完全蒙住。她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来埋藏侵涌的眼泪。
轻微的响动过后,沉默依然。她微微放松身体,任自己放纵。压抑的愁闷,再也无法镇压。
“小寒!”被子被轻轻地拉了一下,夏之寒本能地抓得更紧,逼着自己收了啜泣。
“小寒,把被子放下来,你这样会把自己捂坏了。”陈嘉华不依不饶,小心地,一下一下地拉着被子。
夏之寒一时没控制住,哭得呛了声,咳嗽起来,却依旧不肯松手。
陈嘉华伸手轻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也不再拉她,只叹口气,将自己这边的被褥拉开一点,好进点新鲜空气。
黑暗里回复了惯有的沉默,只夏之寒偶尔传出一两声哽咽,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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