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冯至)》第12/17页



人们听到消防车的警报声和小汽车愤怒的喇叭声。在我的童年时代,人们还能听到驮货的高头大马踩在石板上发出的马蹄声和马夫鞭子抽打的劈啪声。沉重的运煤大车迫使马加快速度,马蹄在路面上迸发出火花。我童年时见到的马都已经离开了尘世。想必不少的马车夫也都不在人间。那么运货大车呢?童年时,我在大街上见到的那些大车究竟到哪里去了呢?这些大车有着巨大的车轮,车得十分光滑的短轴,用晾晒过的榆木制成的车盖和沉重的铁质车架。车轮巍然不动地支撑着重荷,不肯作寸步的退让,似乎它们是为了向世纪发出挑战,为了能像庞贝城1的大车那样在考古挖掘中出土而制造的,然而这些大车已经全部消失殆尽,化为灰烬。这些似乎是为了向世纪发出挑战,为了能像庞贝城的大车那样在考古挖掘中出土而制造的大车,或在壁炉中被焚烧,或在院子里腐烂。它们已经全部消失殆尽,化为灰烬。或在壁炉中被焚烧,或在院子里腐烂。

我站在那里凝望着雨,倘若我不站在那里望雨,那么还照样下雨吗?我暗暗问自己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我马上又反问自己。我站在那里凝望着淅沥而下的雨,直到淅沥而下的雨停止。现在空气洁净,碧空如洗。稍后,刮起了一阵热风。整个城市,街道,民房和教堂,都开始冒出一股蒸气。刮起的那阵风也是『潮』湿的。凡是不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永远适应不了这一自然现象,也就是永远适应不了『潮』湿的热风,西洛可风1。西洛可风起始于著名的撒哈拉大沙漠气流区。有利于西洛可风的气压形势是地中海上的低气压与撒哈拉大沙漠上的高气压相结合。低气压吸引而来的气流产生西洛可风。我是阅读一本百科全书后才了解这些知识的,但是这些知识与我毫不相干。

『潮』气使商店的墙上、地板上,陈旧的木头货架上,纸张上和堆积起来的邮票上散发出一股霉味和烂苹果的气味。外面突然又『乱』作一团,声音嘈杂,交通纷『乱』,光线闪烁,影子晃动,但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流逝,但是还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位又高又瘦的姑娘曾两次从我的橱窗前经过。但是难以爱上一个过路的姑娘,尽管她一天中走过了两次。我暗自思忖道,这也许是一个外国姑娘,一个英国姑娘。既然来罗马时,还将女儿随身带到罗马,那么,她的父亲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而是一个天天给伦敦打长途电话的英国富人,或者是一名记者,或者是一名大使馆官员,或者是一名富商。同英国姑娘打交道很难,一旦同她们打上了交道,那就意味着大『乱』,至少人们都是这么说的。我说,只要那位姑娘讲意大利语,我将很高兴同她交谈,因为我不会讲英语。那么,我对她说些什么呢?我自问道。我不是那种容易同别人搭讪的人,更不要说,同一位一天中两次途经我橱窗前的英国姑娘搭讪。也许她根本就不是英国人。有些意大利姑娘长得又高又瘦,披一头金发,像足球运动员那样,穿一种英国款式的风雨衣,比英国姑娘还英国化。当人们夹杂在人群中,行走在大街上时,时而会听到有人说,这里有一位英国姑娘。前面提到的那位姑娘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知道她是否还会第三次打我的橱窗前走过。仔细想来,我连她是否曾经两次路过这里都不敢肯定。

我怎么可以希翼那位途经我橱窗前的姑娘来取代米丽亚姆的位置呢?这下,我又提到了她的名字。也许,她根本不是姑娘,也就是说,她是有夫之『妇』。她丈夫也来到罗马度假。说实话,我心里想,根本没有必要考虑这些,但是我还是考虑了。

当整整一天都没有发生事,第二天,也是如此,而在此前的一天,也未曾发生过什么事时,这将是可怕的。姑娘并没有第三次路过我的商店。我依然站在那里凝望着雨。后来,我又想起自己可以爱上一位姑娘,因为在同一天中,她竟两次从我的橱窗路过,但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来到大街上散步。为什么你不去寻找另一位姑娘?我向自己发问道,你可以背叛米丽亚姆,这是她罪有应得。那么,上哪里去找另一位姑娘?在酒吧?在电影院?在哪里?在大街上?一个人宣称要找个姑娘,结果,真的找到了意中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需要运气。多年来,我一直去奥斯蒂亚,尽管世上的姑娘有千千万万但是我连一个都没有找到。你可以看到她们在大街上经过,向着某些地点走去,恍若雨天中的出租汽车。如某人所说,这总比鸟儿倒飞要容易得多吧。我环视四周,人人都围绕我而运动,我也在其他人中间运动。一名叫卖报纸的人正在高喊,『政府』垮台了。『政府』垮台了,这就是发生的事。现在你去哪里?我自问道。我现在站在加里波第桥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正在城里闲逛,正在散步。我来到贝利广场,然后又来到台伯河彼岸的圣玛利亚广场。那么,你正在朝着贾尼科洛的方向走去。实际上,我正是朝着贾尼科洛的方向走去,开始上坡。你以为能在贾尼科洛找到谁?你别抱幻想,我自忖道。

当我说米丽亚姆在特里托尼大街下车后,对着我微笑时,我实在是撒了谎。实际上,她不打招呼就走了。我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名堂?她指的是在x 『射』线照片中有什么名堂。没有,我回答道,里面什么名堂也没有。但是实际上,里面大有名堂,你想对我保密,我不喜欢那个家伙,不喜欢那个教授。我接过话说,那么,我也不喜欢那个家伙,不喜欢那个在库尔萨阿尔海滨浴场的更衣室中同你一起呆了二十分钟的周身长『毛』的家伙。我们争吵着。我从来没有提到过巴尔达塞罗尼的名字,但是想必当我谈到库尔萨阿尔海滨浴场上那个周身长『毛』的家伙时,米丽亚姆知道我指的是巴尔达塞罗尼。那个周身长『毛』的家伙根本是不存在的,是由我虚构出来的,因为我不想提巴尔达塞罗尼的名字。现在,同库尔萨阿尔海滨浴场又有什么关系?米丽亚姆质问道。当然有关系,我想事已至此,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我们争吵着。婊子,我骂道。既然如此,你让我下车,米丽亚姆怒喝道。我把车停在特里托尼大街上。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哪有微笑一说。现在,想在贾尼科洛找到她,这种想法岂不荒唐。

在贾尼科洛,加里波第的雕像依然巍然挺立在大理石基座上。同我的小汽车一模一样,连颜『色』也是海青『色』的一辆汽缸容量为 600 立方厘米的加宽小汽车依靠在人行道旁,首都的风光呈现在它的面前。汽车内一个男子和一位姑娘正在接吻。这就像你进入了电影院,发现银幕上放映的是重演你过去有过的动作。这些对应物令我担忧,它们是建筑之父不可思议的设计的一部分。如果我闭上眼睛,那么在眼皮的红『色』光线下,我看到我和米丽亚姆一起呆在那里的汽车中,犹如离开健身房后的那个夜晚。

借助意念,人们可以创造出各种奇迹。当印度人入定之时,他们能从地上升起,或者悬在半空。他们能在相距数公里的地方相互交谈。他们没有飞行只是纯粹出于懒散的缘故。我相信,如 果他们不懒散的话,那么也能飞行。也许,我能胜过印度人一筹,我心中想,当我的意念集中到某一件事上时,我将无敌于天下。

当一个人感到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时,最好不过的是混杂到人群中去。带着琐碎的问题,怀着可怜的理想,人们在行走,你也在他们之中,什么话也不说,但是你鹤立鸡群,像加里波第的雕像那样挺立在大理石底座上。谁也不知道,你在无人觉察的情况下,如幽灵一般通过,但是你的目光是远大的。那时候,我将不会被误认为是我相识的某某人。如果我遇到伟大的集邮家莫里斯・伯鲁斯,那么我也会同他开玩笑。

我在忙忙碌碌的交通中奔跑,在小汽车和公共汽车之间穿行,挤进人群,从这一人行道跳到另一人行道。我避开被西洛可风熏得无精打采的行人,沿墙飞行。我将身子蜷曲成摩托车形状,在红绿灯前,用脚跟刹住。我是火流星,我是飞『毛』腿,我是恐龙。再见了,贾尼科洛的加里波第雕像,再见了,骑马的宪兵,再见了,首都的美景。我用一只手紧紧攥住风中鼓起的茄克,像古代骑士那样在街道上驰骋。按照邓南遮1的说法,是在大街上散步。

借助意念,人们能取得惊人的效果,但是需要行为举止方面的训练,就像在歌唱中和其它事情上需要接受训练那样。还需要黑暗和寂静。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重要的意念是在某个正在驾驶汽车的人的头脑中萌发的。我曾经把后房间布置得漆黑一团,因为没有窗户,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但是街道上的噪声还是通过关闭的门户进入室内,有此噪音能通过关闭的窗户,穿透古老住宅的墙体。于是,我用蜡制的耳塞封住耳朵,处于完全的寂静之中。我掐灭烟头,面孔冲下,躺在钢丝床上。

我如雷达一般,将我的意念指向令人难以置信的远方,指向空间,指向马可尼电波。马可尼也是一位天才。现在,我直接对她讲话。喂,喂,我呼唤道,你听到我的声音没有?我仿佛是在同她直接交谈。喂,我又呼唤道。没有任何回音。通过空间中的上述电波,我收听到沸沸扬扬的人声,远处的音乐声,歌声,交响曲和轻歌剧。有人在马可尼电波上讲着拉丁文。我现在在阿雷努拉大街,在我的商店里,我说,我在这里等你。米丽亚姆,你在哪里?我感到她在回避我,但是这可能是一种错觉。或者说,难道她真的在回避我?我低声下气,在地上匍伏而行。我发出的某些信息采用了诸如恳请阁下光临,恳请您大驾光临之类的官场用语。这就像对牛弹琴,话语发『射』出去,电波中断。与此同时,我居然紧张到了自己可能会像炸弹那样爆炸的境地。于是,我用更为平静的语调来恢复讲话,设法使自己同远处的谐波密切相吻。有些干扰是必然的,在罗马,往往有十分强大的梵蒂冈电台引起的一些干扰。

现在,我听到了米丽亚姆走近的声音。我听到了你的脚步声,我说,米丽亚姆,我听到你走近的声音。快跑,米丽亚姆。我等着你。雨已经停了,气候宜人,空气暖和。

终于,几乎出其不意地,我发现她在我的床上。我不仅能看到她(我闭着双眼,但是完全是清醒的),还能接触她,抚『摸』她。实际上,我抚『摸』着她,并对她说,你别动,顺其自然,放松些。米丽亚姆默默无言地瞧着我,对着我微笑。她同我一起躺在床上。她是一丝不挂,赤『裸』着全身来到的。现在,米丽亚姆终于又重新属于了我。我觉得自己在一股热旋涡的裹挟下,陷入了她的体内,仿佛帆船扬帆远航在平静的大海上,或者仿佛一辆难以启动、一旦启动便欢唱起来的汽车,发动机在歌唱,车轮在高度完善的齿轮装置的推动下,飞快地转动,一切都成了尽善尽美的声音。米丽亚姆躺在那里,她的脸颊上长着一颗痣,脖子上有一小涡,褐『色』的干燥皮肤刚被阳光晒过。在阳光的作用下,深『色』的头发反『射』出几道金黄『色』的光芒,『乳』房上有两道白圈,一道白『色』的纹理将它与前胸相连,另一道白『色』的纹理将它与后背相连。嘴唇上抹的浅『色』口红,与晒黑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照。柏拉图思想犹如尽善尽美的、理想的绝对真理,而她在那里就像绝对真理那样的真实精确。相比之下,柏拉图思想微不足道,因为它缺乏强烈的『性』欲冲动。

我喊叫着,现在已记不起来喊叫了什么,我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呼喊她的名字。这是一股疯狂的劲头,一场斗牛的竞赛。在某些情况下,我放『荡』无羁,不受约束。我没有任何障碍。我可以把米丽亚姆吸入我的体内,然后再把她吐出来,可以把她像手套一样地翻过身来,还可以像剑一样从她的这边穿刺到另一边。真是闹翻了天。我投入她的体内,就像进入了人们愿意终老一生的东土乐园,又像进入了山林中的一所别墅。别作声,我叮嘱她说,别作声,因为尽善尽美是像鱼一样默默无声的。事实上,米丽亚姆没有讲话。如果她讲了什么,那么一切都毁了。据我所知,天使也不讲话,但是照旧让人知道他们活跃在上空。我相信,他们唱歌,但不讲话。交流的方式无穷无尽,言语不是尽善尽美的交流方式。沉默才是尽善尽美的交流方式。

与我相比,印度人只能退避三舍。从地上升起,悬在空中,这算不了什么。在相距几公里的地方相互交谈这也算不了什么。请你用胳臂抱住我,我吩咐道。我把她带到温柔暖和的空中。真是闹翻了天。谁阻挡得了我们?我问道。到一定的时候,必须停止飞行,你的这一意念刚出现,你就停止了飞行,或者脚踏实地,或者仰卧在床上。现在我可以停止飞行的意念一出现,我便停止了飞行。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就是发生的事。当我从耳朵上取下蜡制的耳塞时,我重新听到了城市的噪声。依然是那种穿透墙体,来自四面八方的嗓声,依然是先前那些嘈杂和疯狂的东西。阿门,我感叹道。我不满足于继续呆在这邮票堆中,而且还得为做了不该做的事而深感内疚。其实,每个人都可以随意运用自己的意念,我心中想道。我就曾经运用过意念来召唤米丽亚姆。这是允许的吗?你想看看,你是做了一件非常古怪而可恶的事吗?我向自己发问道。你想看看自己是个巫师吗?我又向自己发问道。我对自己是无情的。我一面思考着,一面说,你确实什么也没有干,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如果发生了什么事,那么这件什么事并不是事实,也不是事件,谁也不清楚它究竟是什么。

也许,我心中想,这是像贝内文托巫婆施行的那种巫术。贝内文托以她的巫术而出了名。在某些情况下,意念可以接近于巫术。若是这样来论理的话,那么世界上充满了巫师。好极了,我心中想,我也是巫师,或者与巫师为伍?就本人而言,我宁为巫师,而不愿当邮票商。

谁破了巫术?从报纸的报道来看,定然有人破了巫术。只要阅读一下新闻报道,或者走上街头,便能马上得知巫术已破,先前的情况如何,人们不得而知,没有任何人记得此事(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人类似乎以莴苣、蜂蜜和牛『奶』为食,这难道是真的吗?一定有另一些食物被人遗忘。那时,没有今天那样的汽车和噪音,那么究竟有什么呢?有马和犀牛,还有蝙蝠和蛇。在某个人破巫术之前,蛇和蝙蝠原是人类的朋友?人们作出种种深奥莫测的设想。有人说,当时不存在恐惧,不存在对黑暗、对水和对他人的恐惧。既然巫术已破,那么一切都是危险的,甚至一个几厘米深的小洞也是危险的。一名工人正在用手摇钻在墙上打孔,钢钻接触到暗线,工人触电身亡。自巫术被破之日起,诸如此类的事天天都有发生。



第一卷 第十章

老虎耷拉着脑袋,趴下爪子,俯伏在地,有的装睡,有的装死。

每一件事的背后,几乎总是隐藏着另外的事,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一位十分著名的希腊哲学家也曾经这么说过。那么在邮票的背后,会隐藏着什么呢?集邮爱好者形成一个囊括全世界的网络。在这个网络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呢?可能是一个国际组织,其宗旨与集邮截然不同。以巴尔达塞罗尼为例,他的一举一动都令人生疑。尽管他是个平庸的集邮爱好者,但是却光顾各个国际邮票展览会,如波伦亚的 cophlex 邮票展览会,巴黎的 philatek邮票展览会,纽约的 anterpex 邮票展览会,卢森堡的 melusine 邮票展览会,维也纳的 wypa 邮票展览会,汉堡的北方邮票展览会,里亚热内卢的 brapex邮票展览会。巴尔达塞罗尼以邮票为由,每年至少要作一次长途旅行。这些展览会有着神秘莫测的名称,那么,在它们的背后,又隐藏着什么呢?在集邮的背后,可能隐藏着诸如黑手党或芝加哥凶杀团伙之类的国际犯罪集团。不能排除巴尔达塞罗尼为其中的首领之一。收藏大理石球也是一个谜,为什么他要收集大理石球?巴尔达塞罗尼声称说是为了研究尽善尽美,但是犯罪也可以追求尽善尽美,可以达到尽善尽美的境地。

那位十分有名的希腊哲学家必定是柏拉图。

为了同某个国际犯罪集团作斗争,首先需要揭『露』它,了解它的目的何在,还需要证据。魔鬼一旦打扮成天使,人们怎么能识别他呢?这根线索极难理清。在巴黎的德鲁特大街的橱窗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呢?德鲁特大街必定是集邮犯罪集团的总部。我相信罗马接受来自巴黎的指令。我确信米丽亚姆(我无意提她的名字结果却提到了)也在某个方面同集邮犯罪集团有瓜葛。她从来没有从事邮票生涯这一事实,不足以构成反证,而恰恰加深了对她的怀疑。

倘若我说,米丽亚姆没有亲戚,那么,我是在撤谎。米丽亚姆与她的一位姑母一起,居住在普拉蒂区。姑母是个女工,为贫民区中的店商专做衬衫,计件取酬。这些店商都有求于某个不知名叫佩拉贾,还是名叫佩拉斯贾的寡『妇』,也就是有求于老板娘,据说,她除了拥有贫民区,即奥塔维亚拱廊区的主要衬衫商店外,还在普拉蒂区拥有数量可观的工厂。我就从这里联系到米丽亚姆的姑母和米丽亚姆两人。

这位不知名叫佩拉贾,还是名叫佩拉斯贾的寡『妇』还掌握着半个波尔泰塞门地区。每当夕阳西下之时,佩拉贾就有一千万里拉的进项。人们都这样说。当这个女人决定将某一款式的衬衫,(如衣领扣上钉有小钮扣的美国衬衫)投入市场时,她能生产出比整个北方衬衫工业的总产量还多的衬衫。在普拉蒂区和特拉斯泰韦雷区,成千上万的『妇』女在自己的家中为她工作。每天早晨,她的代理带着纸样和布匹,串街走巷,每天晚上,再去收取成衣。这样的代理人为数不少,他们驾驶着大众牌汽车,串东走西。月底付工资,没有扣款之类的麻烦。这个不知名叫佩拉贾,还是名叫佩拉斯贾的女人通过这一方法,除了为波尔泰塞门广场和奥塔维亚拱廊市场供货外,还为里沃那、那不勒斯和热那亚各地的市场供货。她同北方的大工厂和大百货公司竞争,既不用付税,也没有工厂和工厂委员会等组织的干预。她的工厂是现存的最大工厂,但是人们看不到这,因为它东一片,西一片,散布在四面八方。寡『妇』还印制美国的标签,带有美国文字的塑料袋,纸盒和其它东西,归她自己所支配。她的工厂还生产钮扣和别针。

米丽亚姆的姑母,是为佩拉贾或佩拉斯贾干计件活的『妇』女之一。米丽亚姆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她的这位姑母。我是通过旁敲侧击从富里奥・斯泰拉健身房的门房那里得知这些消息的。似乎富里奥・斯泰拉健身房所在的大楼也是寡『妇』的财产。集邮犯罪集团也归她所有。这种人的权力如此显赫,如此可怕,以至能随心所欲地『操』纵股票市场的涨跌。据说,佩拉斯贾拥有几百亿里拉的资产,实力之雄厚令人难以置信。集团的成员利用这一实力来干预许多人的私生活,缔结或解除婚约和夫妻关系,当有大笔遗产继续时,予以干涉。他们还组织连锁犯罪。

谁也没有见过这位不知名叫佩拉贾,还是名叫佩拉斯贾的寡『妇』。但是,她在发号施令,人人都这么说。从她那里接受指令的人,彼此也都互不相识,也许是从电话中接受指令,因此连他们也不认识她。很可能现实中根本没有佩拉贾或佩拉斯贾其人,也很可能在这个名字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匿名的犯罪团伙,在首都不乏这样的团伙,各个团伙之间,以金字塔方式互相联系在一起。我说过,集邮犯罪集团的指令来自巴黎的德鲁特大街,其实不然,指令来自罗马,整个组织的总部在罗马。似乎为佩拉贾寡『妇』(或者用这个名字隐藏着的匿名组织)而干计件活的『妇』女组织,还扩展到了北方和南方,似乎她的最终目的是夺取意大利的政权。我相信意大利使许多人垂涎三尺。

我设法把各种事情如镶嵌画一般互相联系起来。一天,奇伦蒂太太(因拥有意大利 1862 年首次发行的一枚深褐『色』 10 分邮票的缘故,而列入我们档案的顾客),以购买一枚梵蒂冈邮票为由,来到我店中。她曾听说,有人要出售这枚邮票。实际上,她要向我诉说拉斐尔的遭遇。似乎她心烦意『乱』,也就是说,她心绪不安,或者说,即使心绪平静,但是看上去则不然。当初,她曾多次来我店中,我忍受不了她,但是非得忍受她不可,因为她是我的顾客,那时,我十分敬重顾客。我让她说,并回答她的问题。她总是有理由抱怨这抱怨那。那天,她告诉我说,她在楼梯的一级台阶上,发现了脑袋开花的拉斐尔。拉斐尔是一只暹逻猫的名字。世上发生的事何止千千万,我心中想,这又是其中的一桩,有人杀死了奇伦蒂太太的猫。

按照她的说法,我这个不能见猫的人一定会为拉斐尔的死而伤心落泪。猫是各种疾病的媒介物,还能带来厄运。古代,人们用它来逮老鼠,现今,人们用其它的方法来消灭老鼠。当人们被围困,因饥饿而濒临死亡时,便吃逮老鼠的猫。这样,猫又有了另一种用途。我曾听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人们还吃猫。在某些情况下,就像在日本的某些岛上,人们还人吃人。

大楼内的房客因为猫死在楼梯上而百般埋怨。这幢大楼是阿德里亚纳广场上的豪华大楼。台阶上血迹斑斑,而女佣人却拒绝清洗台阶。门房因厌恶污血也拒绝清洗。奇伦蒂太太向门房解释道,这是猫的血。门房也厌恶猫的血,厌恶所有的血。迫于无奈,奇伦蒂太太于是拿起一块湿布,用自己的双手清洗了台阶。尸体呢?她是如何处理拉斐尔尸体的呢?当一只猫死亡时,人们该怎么办呢?不能让它在大街上腐烂发臭。当一条狗死亡时,又该怎么办呢?奇伦蒂太太将拉斐尔的尸体缝进一个红丝绒的口袋中,扔进台伯河。这是崇高的葬礼,她说。确实,这不是简单的埋葬。

奇伦蒂太太是个寡『妇』,如果拉斐尔是她亡夫的名字,又怎么看呢?那么这血就不再是一只猫的血了。

两天后,巴尔达塞罗尼来到我这里。他说,他在台伯河滨河区的一家饭店中吃了烤玉米穗。这是一种特别的美国玉米穗,他介绍道,我们这里生长不了,即使生长,也生长不好,只结小小的玉米粒。玉米粒理应是大颗的,否则,一经烘烤,玉米穗也就所剩无几了。当玉米粒饱含浆汁时,人们收获的玉米很鲜嫩。浆汁?我问道。当玉米非常鲜嫩时,颗粒中饱含浆汁,巳尔达塞罗尼向我解释道,这家饭店由一对美国夫『妇』经营,刚开张不久,两人都是外交官出身。男的曾写过一本书,讲述种种外交内幕。为了招徕美国游客,他特意找来一些古罗马的手推车和古老的酒桶,陈列在那里,再现古罗马时代的景象。在小广场上有炭火盆,也烤这种玉米。人们去那里买玉米穗,路过的行人也买来吃,但是巴尔达塞罗尼是在那家饭店的餐桌上吃玉米穗的。很好,我一面应声,一面期待着他结束关于玉米穗的议论。玉米收获季节一过,人们可以购买罐装玉米,巴尔达塞罗尼继续说道,将现成的罐头在沸水中放置五分钟,你一打开罐头,当即便可食用。区别就在于罐装玉米穗是水煮的,而在台伯河滨河区吃的玉米穗是烤的。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它们都可以抹上黄油,也可以加上少许盐食用。罐装玉米穗更贵,因为你还得付包装费和人工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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