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冯至)》第15/17页



除了在战争时期,在船只失事者之间和古代困守城市时发生的寥寥无几的例子外,诸如此类的事不再在欧洲发生。在欧洲,现在仅剩我一人。在中世纪的几次困守中,如闻名于世的巴黎围困时期,欧洲也发生过人吃人的现象。

非洲的食人者鄙视白人,因为白人不是食人者。有人认为食人肉的习『性』,是如同弥撒一般的神秘宗教礼仪,如果允许作这一比喻的话。在尼日利亚的北部,实际上,武士喝受害者的血。在波利西尼亚,部落的酋长食用受害者的左眼。按照他们的说法,左眼是灵魂的所在之处。

我在大街上四处游逛,然后回到台伯河滨河大道上,从桥上经过,那里是乞丐投河自尽的地方。可怜的乞丐,我思忖道,你的结局何等悲惨。一个食人者能飞行呜?现在,我首先是个食人者,这是无法否认的。即使从外表上看不出来,即使谁也没有说过我什么,谁也没有觉察到这点,但是也无法否认。

有的晚上,我浏览报刊,意外地在报纸上,甚至在《卡尔纳奇纳》杂志上读到各种菜谱。我知道自己又想到哪里去了。我比尼日尔大山谷的一个非洲人还可怕。你可别去光顾那些人们穿着很少的场所,我告诫自己道,如海滨、游泳池、网球场和体育场,那里,小姐们的胳臂和大腿『裸』『露』在外。你千万别受到它们的诱『惑』,我告诫自己道,你要竭力控制住自己,因为食人肉的习『性』会像抽烟那样变成恶习怪癖。

我继续读着菜谱,研究法国大菜、俄式菜和意大利菜的菜谱,也就是各地区菜系的菜谱和古代流传下来的古菜谱。我满脑子都是菜谱,我将它们记在脑中。这也是我追求理想的方法之一。我还是为我所做的那件事而感到无比奇怪。我对自己既可怜,又惊讶,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但是还有更古怪的人,我心中想道,聊以自慰的是有人还吃杯子,另有人吃剃须刀和铁钉。世上还有那些吞火、吃石子、吃汽车齿轮的人。某个西西里人打赌说,他能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吃掉整辆汽车(汽缸容量为 500 立方厘米的旅行车)。还有素食主义者,还有反对食人习『性』的食人者。你可以放心,我安慰自己说,在这个世界上也有你的位置。

让一只鸟来支配自己的行为未免言过其实,不论它是属于哪一类鸟。不仅言过其实,而且滑稽可笑。不过鸟类远远胜过乌龟和甲虫。为了利用鸟,还是以隐蔽起来,全神贯注地观察,注意别发出响声为宜,因为被窥视的鸟一受惊,马上便会飞走。所有的鸟,包括威尼斯圣马可广场上的鸽子,甚至包括介于鸟与蚊子之间的热带鸟都有一定的用途。惟有蝙蝠以及灰鹤之类不善飞行的鸟排除在外。在某些情况下,有人建议使用双筒望远镜。如果你手头没有望远镜,那么你就埋伏在灌木丛中,或者将你自己伪装成灌木,在那里静候。有的鸟不带来任何信息,有的鸟带来难以译解的信息,还有的鸟带来混『乱』的信息。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重要的是使者,而不是信息。因此凡有可能,你就设法同使者结交。很多卑鄙的小人吃掉他们的使者。



第一卷 第十三章

那么我要问,你们只有灵魂呢,还是在灵魂的周围还有什么?

在橱窗的外边,人群重新沸腾起来。人们竞相奔走。他们为什么奔走?发生了什么事?上哪里去?我向自己发问道。请你们拦住他们。为什么米丽亚姆也混杂在人群中,同其他人一起奔走?她几乎天天从我商店的橱窗前经过。我见过她停留在售报亭那里买报。我赶紧跑到外面,可是一转眼,米丽亚姆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自问道,究竟发生着什么事呢?

我处处见到米丽亚姆,见到她映显在橱窗的玻璃、火柴的火苗和集邮册的纸张上。她突然出现在广告宣传品中。当我上街时,还见到她映照在西斯托桥的下面,映照在台伯河的黄『色』河水中,映照在雨后水汪汪的沥青路上,出现在大街上行走的人群中。我惊讶地说,米丽亚姆原来在这里,这是米丽亚姆,是她。但是,实际上是另外一个人。我多次见她映显在玻璃杯杯底,早晨刮胡子时,我发现她出现在镜子的一角,还发现她映照在手表的玻璃壳上,或者在汽车的反光镜中和邮票放大镜上。她总是以这一方式或另一方式向尘世间探头探脑。我问,米丽亚姆,你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一转眼,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在跟踪我,又好像在回避我。譬如,有一次,我在一家酒巴喝咖啡时,听到耳后传来她的呼吸声。我转过身去,却不是她,没有任何人,但是呼吸声是她发出的。一个女人发出的呼吸声是不可能混淆的。

有些天,我还听到她的声音来自我的体内,几乎觉得我们可以进行交谈了。我听到她的声音,但不是清晰的句子,而是埋怨和杂『乱』无章的话,仿佛声音来自十分遥远的地方,天知道它来自哪里。

我在橱窗外面贴出了因盘点而停营业的布告。有些日子,我还放下金属帘门。另外一些日子,我锁上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人们的一再坚持下,如今能够同死者进行对话了。尽管一开始,死者如木乃伊一般躺在那里,但是到了一定的时候,他们便动弹起来,同我们交流信息。在黑暗和寒冷的地下,死者需要我们的关心(若是因为这一缘故,那么,我们生者也需要相互关心)。你觉得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怎么样?我问道,她回答道,我觉得将就过得去,既不好,也不坏。十分奇怪的是,我的周围竟有那么多人。我们人数众多,她讲述道,你绝对想不到我们地下究竟有多少人。我们有几万亿人。你想,有些人从开天辟地的时代,就来到了这里。我们向四面八方走动,处处都是人,这里人满为患。那么,这个地方怎么样?我问,有草地吗?有植物、房屋和江河吗?你们那里有什么?有街道和在街道上步行的人吗?有汽车、有轨电车和其它交通工具吗?还有沙漠吗?这里一片昏暗,漆黑一团,米丽亚姆回答道,我们什么也看不见,连我们之间,谁也看不见谁。我又问,那么你的最后归宿地在哪里?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叫什么名字?它没有名字,米丽亚姆回答道,就是有名字,我们也不认识它。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看不见。不时,有人失足,跌入更深的地下,传来他们的绝望的叫声,不消片刻,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可见他们跌入了很深的地下。他们于是让位于新来的死者。为此,我们之间始终互相紧紧抓住,以免跌入深渊,但是照样有人跌入深渊。我们于是向另一边转过身去,向着另一方向走去。你们去哪里?我问,为什么不站住?我们自始至终一直走动着,米丽亚姆回答道,可是不知道这样走动着是为了寻求什么,我们一直行走着,永不停步,永不休息。每个人都同自己的小队在一起,这个小队同另一个小队相邻,另一个小队又同第三个小队相邻。各个小队都独自行动,领头的小队将最先跌入深渊。

我自言自语道,如此说来,这理应是个炼狱,或者与炼狱相似的场所,在那里,灵魂被判处作不断的运动。米丽亚姆已经沦落到了炼狱。她在那里还将沉沦,直至进入地狱。你想看看这些吗?这是一场永不间断的斗争,米丽亚姆继续叙述道,人人都想后退而不被人觉察。那里的地下必然像尘世间一样也存在巨大的混『乱』,我说,但是你应该留神,因为有可能你们受人监视而自己却蒙在鼓里。也许事情不像尘世上那样可以在无人觉察的情况下顺利通过,即使偶然被人觉察,也以遗忘而告终。你注意别惹恼你周围的人,因为这不会带来任何好处,我提醒她说,唉,有人跌下去了,米丽亚姆说,人们听到从深渊那边传来的绝望的叫声。过不多入,我将走到小队的最前头,过不多入,将轮到我,她说。

苦命的米丽亚姆,我感到寒冷,米丽亚姆说,这里人们被严寒冻僵。那么我要问,你们只有灵魂呢,还是在灵魂的周围还有什么?换言之,你们的躯体上有脑袋、胳臂和用来走路的大腿吗?我不知道,米丽亚姆回答道,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我们一无所有。天哪,我说,那么你怎么会感到寒冷呢?不,米丽亚姆,你错了,你有大腿,我说,我感受到你的大腿是冻僵的。你穿的这件大衣太单薄,而且连一副手套都不戴。你需要一件海狸皮大衣和一个羊『毛』手笼。你的双脚也已冻僵,我说,你需要一双平跟的胶底皮鞋。我知道你不喜欢平跟的皮鞋,但是在黑暗中谁看得见呢?与此同时,请你把一份报纸垫在衬衫里。你听我的,我知道怎么御寒。一份报纸能挡住寒气的侵袭,保持你的体温。那么尾巴呢?你谈到了尾巴,米丽亚姆,那你岂不成了怪物?你所在的地方出了什么事?请你告诉我,是我听错了呢,还是你在开玩笑。为什么你不回答我?我听不到你的声音,米丽亚姆,你说话大声些。

这里没有报纸,米丽亚姆说,没有你所说的一切,没有海狸皮大衣和羊『毛』手笼,也没有胶底的皮鞋。为什么你不把你所说的一切给我带来?这将是宽恕你所犯罪孽的方式之一。等一下,我说,我可不认识路,也不知道该经过哪里。就是到达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你。你来吧,米丽亚姆催促道,你到下面来吧,你会看到,我们将在某一地点相遇。

米丽亚姆,你讲的那个尾巴的事把我吓了一大跳。请你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请你告诉我,这不过是个玩笑而已。你到下面来吧,米丽亚姆说,似乎现在是她在发号施令,似乎她要向我下达命令。不过对于死者还是应该礼仪相待,我自忖道。我不能盲目而来,我说,你别以为我在打退堂鼓,要是我找不到你呢?我将会找你的,米丽亚姆回答道,你不必担心,你快来吧。

让我考虑考虑,我说,在我作出决定后,我们再约定相见的时间,但不是马上,也不是现在。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料理,我必须做好准备,必须在动身之前,将我的事安排妥当,把我的商店以及其它事情安排妥当。你快点料理,米丽亚姆催促道,我在这里烦恼之极,这个地方真令人沮丧。你不妨想些其它的事来分散注意力,我对她说,我孤独一人时怎么做的,你可以效仿。我是在战争时期学会一人独处的。你设想一下自己身处又黑暗又寒冷的地下隐蔽所中,与那些同你素不相识,又因语言不通而无法交谈的人在一起的情景吧。我就是在又黑暗又寒冷的地下隐蔽所中,在一群讲着外语的素不相识的人中,同对,头顶上还响着炸弹爆炸声的情况下,学会了一人独处。是的,我知道,米丽亚姆说,但是这里的情况不同。这里,我周围的人不讲任何语言。是的,他们在号叫,但是他们从不讲话,从不哭泣,从不发笑,而且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要发笑。我说,你别以为笑声都有益于大家,我们尘世上也是如此。

唉,米丽亚姆感叹道,该轮到我了。现在我处在队伍的最前头。第一个跌落者将是我。此刻,你安心地留在你的位置上,我安慰她说,你瞧着吧,我马上就来,但是与此同时,你别在周围的人中树敌,否则,他们将会成为永恒的敌人。我们做事要不慌不忙,我说,你还有很多时间。时间?米丽亚姆说,这里没有时间,没有钟点,没有分秒,没有钟表,连昼夜和星期都没有,什么也没有。奇怪,我不解地问道,这怎么可能呢?我真不明白。在黑暗中,时间是不存在的,米丽亚姆回答道。

如此说来,你真的感到难受,确实你那里是个十分凶险的地方,我说。根本谈不上是个凶险的地方,米丽亚姆说,因为我们看不到它,但愿是个风光绚丽的胜地,可惜,我们什么也看不见。这里有很多深渊,寒气袭人,除此之外,这个地方与另一个地方毫无区别。我有一事不明白,我说,为什么你们跌入下面的深渊。这意味着你们是沉重的,不能停留在空中,意味着那里也存在重力,将你们吸引到下面,意味着你们连飞行也不会。米丽亚姆说,我们如此软弱无力,以至站起来都费劲,正因为如此,我们彼此之间始终互相紧紧抓住不放。

请你将你承诺的那件海狸皮大衣给我带来,她说,请你将羊『毛』手笼给我带来,还有一双羊『毛』袜也给我带来,请你别让我久等,你快来。我回答道,你瞧着吧,我将会来到。我又吩咐她说,你别着急,因为着急无补于事。你快来,她叮嘱道,我等你,我现在正等着你。

有几次,米丽亚姆发出惊叫声。她的惊叫声仿佛从地球深处,直往上冲,震撼着我,使我如地震一般地震颤。这确实令人可怕。这一情况发生在蝙蝠行将来到之时。唉,蝙蝠就要到了。它们就在那里,来了,它们正在到来。她惊叫着,你快过来呀。我该怎么办呢?我回答道,现在我来不了。我安慰她说,你冷静些,你冷静些。我听到它们在周围飞来飞去,听到翅膀的拍击声,它们已经来到,米丽亚姆惊叫道。蝙蝠不伤害任何人,它们是不伤害任何人的无害动物。它们飞来,缠住头发,米丽亚姆说,它们是可怕的动物,有着『毛』茸茸的爪子和脑袋,与老鼠的爪子和脑袋差不多。

蝙蝠缠住『妇』女头发的传说,只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我说,人们之所以对姑娘这么说,是为了不让她们在夜间四处游逛。这是流传于民间的无稽之谈。救命,米丽亚姆高呼道,它们就在这里。一旦它们缠住头发,谁都赶不走它们,她说,这里许多『妇』女的头发里都粘着一只蝙蝠。她们摆脱不了它,非得等它死去不可。只有到那时,才能摆脱它。蝙蝠做你所说的那种事,究竟会得到什么好处?我反问道。蝙蝠自身具备雷达,仿佛能见到我们一样。我可以向你保证,它不是可恶的动物,而是像老鼠那样,不伤害任何人。

蝙蝠对我们怀恨在心,米丽亚姆说,因为我们占据了它们的地盘。最先来到这里的是它们,当时这里还没有任何人。它们自由自在地四处飞翔,我们的出现引起了一片混『乱』,我们永不停歇地运动着,蝙蝠听到的那些坠落者发出的绝望叫声。自我们到达之日起,它们再也不得安宁,为此对我们怀恨在心。这里有一只蝙蝠,米丽亚姆叫嚷道,它在我的周围盘旋,我用手碰到了它。我从翅膀的拍击声就感觉到它是一只最大的蝙蝠。我说,你冷静些,别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因为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

我马上就来,我马上就来,我说,但是在作这次旅行之前,我需要了解不少的事。譬如,谁是发号施令者?你们那里是否有发号施令的人,又如,你们这样一直往前走,是否出于偶然?我见过那些发号施令的人,他们无时无处不在。我说不了很多话,我体弱力衰之极。我们相距如此遥远,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从远处同你讲话。我觉得这是一种借口,我说,我有这样的印象,有人在监视你们,不让你们讲话。我累了,米丽亚姆说。

又如,你们以什么为食?你们吃饭吗?谁给你们提供食物?我必须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从远处同你讲话,米丽亚姆说,要是我跌入更深的地下,那同你交谈就更困难了,因为我们相距更远了。

对了,我说,你们是男女分开,还是男女混杂在一起生活?有人向你求爱吗?在你们那里,这类事又是如何的呢?我指是男女私情这样的事是怎么样的呢?没有这类事,米丽亚姆回答道,你应该停止提这样的问题。我于是改变了话题。我问,请你告诉我,那里是否有些相识的人?是否有些有名人物同你们在一起?如蒂朗・鲍威尔那样的电影演员。又如,教皇去世不久,你偶而听说过他也同你们在一起吗?或者有人将他安置在一个特别的地方?你什么也没有听说过吗?你上这儿来,别提那么多问题,米丽亚姆说。从她的声音,我觉得她真的生气了。为什么她不回答我的问题,你想看到她真生气吗?我向自己发问道。现在,米丽亚姆已不再应声。

有关球体的消息:一辆崭新的火红『色』汽车驶进萨拉里亚大道的工厂。它有着球体的形状。汽车一到工厂,大家都惊叹不已。这是一辆人们从未见过的最漂亮、最完善无缺的汽车,但是难以明白它究竟有什么意义,用来干什么,它的优点就是完美无缺。据说,该车还能孕育出其它的汽车,孕育出的这些汽车永远为球体形状,也许这是言过其实。工厂的头面人物在大加夸奖一番后,旋即表示出疑问。首先批评它的球体形状,后来甚至说,它有可能爆炸。另有人说,它排放臭气,一时人们纷纷痛骂不已。报纸也介入其中,一家晚报写道,车内湿度不足。这一结论足以使这辆车的声誉扫地。夜里,它被拖到一条下坡路上遭到遗弃。它翻倒在一条运河的河底,至今犹存。这辆汽车的营造师惊悉这一噩耗,用剃须刀割破血管,『自杀』身亡。今天,那辆球体形状的汽车已彻底被人遗忘,没有任何人再提起它。但是总有一天,人们还将重新提起它。



第一卷 第十四章

作为文件的签字人,我断言我是在头脑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行事的。

一名警官,端坐在一架陈旧的奥利韦蒂黑『色』打字机前。他们周围是大厅高高的拱顶,白『色』和金黄的拉『毛』粉饰,众天使吹着喇叭,扑打着翅膀,微笑着,在窗户上、大门上和白『色』和绿『色』的墙板上飞来飞去。他的声音因抽泣而变得嘶哑,但是天使们吹奏的喇叭声却清脆而欢乐。与警长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的喇叭声,把我带到了一个遥远的年代,并分散了我招供的注意力。我是特地去那里招供的。警长将一张纸撕成碎片,将另一张纸『插』入打字机,在抬头的右侧打上日期。他连眼睛都不抬一下,一面写,一面一句一句地重复着。他始终注视着那张纸,缓慢而费力地打上字。我们按顺序进行吧,他说道。

事件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作为文件签字人,我声明它发生于上述那天,午夜过后不久,逗点,在上述地点。可是我们前面根本没有提到过日期和地点呀,他纠正道,必须重头开始。警长抬起眼睛,久久地打量着我,然后将另一张纸『插』入打字机。您证实了一些事件,他说,但是它们都十分含糊。如果事件含糊不清,就不能记录在案。事件本身就是含糊不清的,我说。可是您说不了解受害人的身份。我们怎么办?关于这位姑娘,您能告诉我些什么?过去,您一直同她保持着关系吗?什么关系?请您详细说明,否则我记什么?您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完全明白。我听候您的吩咐,我回答道。

上个月,没有人报案说有什么姑娘在罗马失踪,他说。请你假设一下,我催促道。他说不行,需要事实,确凿的事实。请您假设一下,我把尸体扔进了台伯河,为了不让他打断我的话,我急忙这样说。警长再次抬起眼睛,打量着我,我却抬起眼睛,仰望吹着喇叭、扑打着翅膀的天使们。喇叭的吹奏声,与维托里奥大街上奔驰的汽车和摩托车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噪声,混杂在一起。窗户是敞开的,能否关上窗户?警长叫来值班员,让他关上窗户。

我们按顺序进行,他说,您同受害者有着感情『色』彩的关系,逗点,但是同时又记不得她的身份。说得对,我回答道。打个比方,也许受害者是个放『荡』无羁的女人?他正在谈的是米丽亚姆。她是一位天使,我说,您知道天使是什么样的人吗?警长一面在陈旧的奥利韦蒂黑『色』打字机上打字,一面说,如此说来,受害者并不是一个放『荡』无羁的女人。是一位天使,能否将天使写上?记录上不能写上去,他回答道。他依然打量着我。让我们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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