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卷(重生)》第116/214页


  难怪秦杰第一间想占的就是云记,以最低的价格盘下这门面,不仅是占了这铺面,也等于抢了云记十年的客源,他只要再开一间羊肉锅子,何愁没有食客上门?
  算盘打得倒精。
  秦婠沉默不语地走着,让何寄在前面带路。
  云记的门外已经站着一圈人,都朝铺内指指点点。再离得近点,秦婠就听到百姓的碎语。
  “作孽啊,这云记是得罪了什么人?”
  “哪里是得罪了人?这铺面是秦家三太太的,如今是秦家要收回铺面,云记老板不同意,说当初签的是长租,哪能说收便收?两边就闹了起来。喏,那个白面男人就是秦家三太太的干儿子。为了收回这铺面,他没少干缺德事,我听人说他还找了地痞无赖骗那刘泉的儿子在借据上画押,回头刘家没银子还,就要他们拿铺子来抵。刘泉闹了起来,他们就把人打得头破血流。这不是,今天就来收铺了。”
  秦婠站在人群后面听了一会,朝何寄轻轻点头,何寄闻及这事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当下便将人群拔开,让秦婠进去。人群让出路来,秦婠便一眼看到铺中情形。
  原来好好的铺子已被砸得稀烂,桌椅翻倒,盘碗碎地,汤水菜肉洒了满地,一伙穿着黑灰束腰袍的男人气势汹汹地站在堂上,将两个人围在中间。
  “我不相信秦三太太会收铺,三太太是位大善人,她说过这铺子是为她女儿才租给我的,只要我煮这羊肉锅一天,她就绝不会收回铺面。你……你让我见三太太,我当面同她说,别使这些下作手段。”其中一人年过四旬,灰褐的衣裳外头还罩了件白色厨衣,正是既做老板又当大厨的刘泉。
  秦婠已不记得刘泉长什么模样,不过今日一见,记忆便扑面而来,当年精干的男人,如今也已两鬓花白。
  刘泉的声音不大,却说得极坚定。
  “你也说三太太有个女儿,那便该知道三太太只有这个女儿,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三房这是绝了户了!这些铺面田庄早晚也是别人的,也就是我可怜他们没儿子送终,认她做了干娘,日后就是她的继子,不过是个区区铺面,我干娘怎会拂了我的意。你们快给我滚出去,这铺面我已应承赁给我冯四叔,你们赶紧地滚。”秦杰冷笑道。他生得面白无须,五官端正,着一身月白衣袍,颇为英俊,只是眉眼举动间透着市井流气,一股子算计味。
  “夫人您看,秦杰旁边那个姓冯的,就是秦杰要借名赁铺的人。”连氏指着站在秦杰旁的那人道。
  秦婠望去,只见被秦杰唤作冯四叔的男人是个年过而立的髯面大汉,穿着褐金底的锦缎袍,手里转着两颗玉球,看着便不像善类。她微眯了眼,顿住脚步——姓冯的四叔,她想起来了,这个冯四叔可不是陌生人。那是上辈子与秦家大房庶三子合伙来骗她母亲的人,那一世大房庶出的第三子过继到他们这房,结果却将母亲的产业尽数骗走,这辈子她已经提前暗示过母亲了,每月往来的书信里她都要警示母亲,所以这一世母亲已渐渐疏远秦舒,大房庶三子过继的路子已经行不通,所以……
  秦舒这是换了条路走?
  如此想着,秦婠继续往里行去,却听得个清冷声音,似夏日冰雹敲打在瓦:“原来你们秦家竟是这样的虎狼之地,对外仗势欺凌百姓,对内欺负无依妇孺,倒是叫人大开眼界。什么清流名门,我说都是放/屁!”
  那人言语虽粗,但由他说出来却又不叫人厌恶,但有些放浪不羁的洒脱,秦婠不由多看他两眼。这人背对着她,与刘泉并肩而站,显然是他的帮手,不过衣着却与时下众人不同。三月春温,他穿一袭天青色广袖长袍,长发半绾,有半数却散披在肩,因他身量削高,便似青竹一丛拔地而地,无需转身也叫人觉得鹤立鸡群。
  “废话少说,今日这铺我收定了。把刘泉给我扔出去,再砸!”秦杰啐了他一口,恶声道。
  那梁四叔朝后退了小半步,手臂挥下,堂上的打手又冲上来开砸,那人将刘泉往旁边推开,一手拎着壶酒仰头灌下,酒液顺唇角流下,他痛快大笑,吟了句“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人已纵身而上,单手迎敌。
  一时间堂上桌椅飞起,秦婠正走着,不妨里面飞出张长凳,她矮身抱了头,只闻得“啪”地巨响,那长凳被何寄一脚踹作两段。
  “没事吧?”他回头问她。
  秦婠答:“没事。”他便点点头,纵身跃进堂间,长剑削劈而下,厉喝一句:“够了!给我住手!”这一吼用了几分内劲,震得四周人耳膜嗡嗡作疼,秦杰和冯四带来的人都不约而同捂耳罢手,只有那人只退了开两步,依旧将酒往口中送去。
  “大理寺捕快何寄在此,谁再寻衅滋事,就跟我回衙门喝喝茶。”何寄将剑横在中间,冷怒的眼眸望向秦杰。
  听到只是捕快,秦杰不屑道:“区区捕快,也敢和秦家斗?”
  语毕他正要叫人再砸,外面却传来泠泠女音:“你又是何人,敢冒我秦府之名在外生事,毁我秦家清誉?”
  那话语掷地有声,引得围观百姓与堂间众人都往来处望去,却见百姓间走出年约十八的女人,生得玉雪俏丽,模样尚幼,却已绾髻为妇,喜气的眉目里透着冷意。
  秦杰瞧得心里发酥,却又被她的眼眸看得一冷,正要喝问她的身份,却见何寄已抱拳行礼,唤出来人身份:“这位乃是秦家三太太的嫡女,如今的镇远侯夫人。”
  秦杰一听神色就变了。他只见过秦婠一面,记忆里秦婠还只是个脸颊圆滚的小姑娘,一转眼竟出落得如此俏丽,倒没让他认出来。
  “原来是妹妹来了,哥哥失礼。妹妹怎不早点告诉哥哥,好叫哥哥亲自接妹妹去。”秦杰转念一想又笑开,讨好地上前。
  “呵。”秋璃从后头拦到秦婠身前,扬声道,“什么妹妹哥哥,你是什么人?敢与我们侯夫人攀起兄妹来?”
  “是我糊涂了,忘记告诉妹妹,前些日子我才认三太太做干娘。不过就算没认干娘,我与妹妹也是堂兄妹,妹妹只是不记得哥哥了。”秦杰一边说一边想要靠近她。
  铮——何寄的剑劈下,挡到他身前。
  “你是糊涂了。我家可没你这般仗势欺人的亲戚,更没有你这样欺瞒讹骗的哥哥。我哥哥必是清风明月般的人物,若从文,便是国之栋梁、百姓之福;若习武,便是英雄良将、守家卫国,怎么可能会是你这样满腹坏水的黑心人。他肯定还在,也一定会回来,你竟说我家绝户?这是存心咒我兄长,骂我三房?”秦婠冷面冷语,声清气定,叫旁观者听得清清楚楚。
  那秦杰一时接不上话,心里又虚,“这……”了半天,也没个下文。秦婠便暂不理他,转头望向刘泉,温声道:“刘大叔,可还记得我?”
  刘泉“扑通”跪下,老泪纵横:“记得,我怎么不记得,您是三太太的大小姐,当年跟在三太太身边才这么高……”他说着比了比高度,和桌子差不多高,“一边吃我煮的羊肉,一边和三太太说‘好吃’,说以后还要吃。托了您的福,我这小店和一家七口才能在京城落地生根。”
  “刘大叔快起来。”秦婠忙要扶他,站在刘泉身边的男子已替他扶起了刘泉。
  秦婠看了他一眼,赫然发现这人正是上元灯节在状元楼救过自己的宁非。他显然也已认出她来,冲她眨了下眼眸,露出笑脸。
  不知何故,才刚这小丫头提及兄长那席话,竟叫他胸中热血沸腾。他是孤儿,虽有师父抚养教导,然这些年也尝尽世间冷暖,心血早熄,轻易不动情,怎知今日却被一个小丫头说到动情。
  如果他有个像她这般的妹妹,该有多好?
  “刘大叔不必如此客气,母亲昔年承诺过你,只要你这铺子一日不关门,这羊肉锅一日不熄灶,她便不会收回铺面,今日我也应承你,只要我秦婠还在,便不会让你这铺子关门,至于其他人……”秦婠已又向刘泉开口,她说着又缓缓转身,冷眼盯着秦杰,“我母亲从未说要收回铺面,不止云记,其他几间铺面也一样。你先为私利接近我母亲,骗取她的信任,又趁她病重难以理事之际,假传她的意思骗她铺面,以毒计驱赶租户,这笔账,我慢慢和你算!”
  说到后面,已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铺外突然爆出一阵掌声,竟是围观百姓为她这一席话鼓掌,秦婠倒又脸红了。
  秦杰被说穿心思,知道这关系难以修补,此时仗着人多也不惧她一个妇人,便横下心道:“你那哥哥早不知死了多少年,三房的家产迟早都要被瓜分,你一个妇道人家最后还不是要依附叔伯堂亲,不过是个铺面,也是秦家的产业,就算是老太太也想着法子要收回,你闹什么?”
  “我闹?那咱们上祖父那里分辨一番?祖父贵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生平最恨你们这种仗着家势欺凌百姓、为非作歹的族人。今日这外面站着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你累及他老人家的清名不说,还往祖宗脸上抹黑,我们且看看祖父会如何处置。”秦婠冷笑。
  他抬祖母,她就搬祖父。她祖父秦厚礼虽不宠爱三房,但对在外面假借秦家名义生事的后辈却是深恶痛绝的,便是祖母也压不过去。
  “你……你……”秦杰被说得一惧,心道今日有秦婠在此绝讨不到好去,恐怕这些时日的心血也要白费,心里又是火盛,不由双眉倒竖骂道,“好,咱们且走着瞧,你是沈家人,秦府的事你可管不着,你等着!咱们走!”
  “走不得。”人群之外忽又传来一声沉喝,“事情未了,如何走得?”
  秦婠、何寄、宁非并堂上其余人尽皆往门口望去,却见门外鱼贯进来一群衙役。
  “公然在闹市区寻衅滋事,伤人讹钱还敢走?奉应天府府尹之命,给我拿下他们带回衙里。”跟在最后的总捕指着秦杰、冯四一众恶徒下令。
  “放开我!你们……你们……”秦杰几人挣扎着吼道,却无人理会他们。
  秦婠很是惊讶,她来时不知事态这般严重,并没来得及通知应天府的人,这些衙役怎来得如此及时?
  思及此,她不禁又往门口张望,只见应天府的总捕快微躬着身体迎进一个人。
  那人清咳两声,对上秦婠的眸子,笑道:“是我让人去应天府请衙役过来的。”
  秦婠一下子就瞪大了眼,语气终于现出丝昔日轻快:“北安叔叔?”
  来的正是卓北安。
作者有话要说:  提早更新,出门接猫儿子,哦耶。评论和小红包回家再回,赶着出门,嘻嘻。
今天心情特别愉快,蜉蝣和末途都是大爽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写爽章果然愉快,希望你们也能被爽到,哈哈哈。


第93章 叔叔
  卓北安着玉色长袍,外头罩着件玄青的大氅衣,是家常的打扮,相别于往常端正清肃的常服,倒显得温润许多,站在被人群围住的云记门口,像云散时的一束天光,明亮照人。
  他今天没有带人,只身来的。
  “卓大人,人已抓齐,卑职先带回应天府复命,告辞。”应天府的总捕头在秦杰等人被尽数抓出后方前来朝卓北安拱手。
  “有劳了。”卓北安略一颌首,目送几人离开后才踱向堂内。
  秦婠睁着双明亮的眼看他,又有些像孩子,和适才站在堂间疾言厉色面对恶人时不一样了。
  “北安叔叔,你怎么来了?”
  卓北安又是两声清咳,脸色一如即往的苍白,嗓音略沉:“其实今日我与宁公子约在此地叙话,不料来时在前面的巷口就瞧见这起人在密议此事,所以命人快马赶往应天府请府尹大人派人前来。”
  这事本来是秦杰仗着秦家之名,那冯四又是地头蛇,这附近巡逻的衙役是不敢多管的,但卓北安开了口,应天府便不敢坐视不理。
  “你不必担心,我回去后便修书一封给府尹,着其禀公办理此案,秦杰欺瞒讹诈在前,又伙同冯四寻衅伤人,众目睽睽之下不容抵赖,只是过后少不得请夫人与秦三太太出面出证此案。”卓北安不疾不徐地说道,朝秦婠点头微笑。
  “多谢北安叔叔。”秦婠欠身行礼,真心诚意道谢。
  “你客气了。且不说我与令尊之交,便冲着他们的恶行,我也不会坐视不理,况且……”他言语间稍停,很快又道,“沈侯临去清州前曾托我照看侯府,若夫人或府上有难,夫人尽可向我开口,只要不违律法,我都可以帮助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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