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正直与白痴》第34/76页


  白真真咬牙,心想要躲远一些,不能让阿正看到自己这个狼狈样子,必须让他坚持下去,便继续启程向北走了。
  赶了两天路,觉得自己身上盘缠紧凑起来。钱都给了政怀瑾,她自己没留多少,已经拜托他照顾阿正了,也不好再要求他帮忙。加上最近也没有找到什么挣钱的机会,钱只有节省着用,勉强凑合。反正是夏天,不会太冷,能露营便露营,能吃差一些便吃差一些。
  白真真今天晚上,睡在野外的树枝上,以天为盖地为庐。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白真真十六岁刚被逐出师门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孤单一人到处流浪了一阵子,最开始没钱的时候也常常露营。
  那个时候年少轻狂,脾气大敢乱闯,但也因此碰了不少钉子,惹到惹不起的人,最后就只有落荒而逃,抱头鼠窜的份。然后,才慢慢学乖了些。
  凡是认识白师娘的人,都觉得她坚强独立,其它二八年华的女子,还在闺房里养着。她却一个人白手起家,独立创立了巫医事业,一人建了房子,自给自足,独自过活。
  而在外人眼里,她能干,强势,自主,她也因为别人的几句赞扬话而能轻易飘到天上,能掩饰自己的脆弱。
  其实表面骄傲的她,常常是用强装的一口硬气来撑面子,内心空虚得不行。等把面子撑足之后,夜深人静之时,她心里会渐渐觉得惶恐害怕,孤独寂寞到没人能倾诉。遇到一大堆困难,也只有一个人硬着头皮去面对。
  她也想,有人能陪陪她,在困难的时候拉她一把。迷茫痛苦时,能有人依靠一下。
  不过,她是个被人歧视的巫婆,客人只要做完事都带着鄙视的目光匆匆将她赶走,偶尔遇到好色之徒和登徒浪子,她更是避之不及。在山里待久了,思想跟不上其他人,多少人嘲笑她幼稚怪异,她也觉得自己没有和正常人相处的能力。
  心高气傲,喜欢争硬气,白真真也从来不喜欢去低三下四讨好别人,也不会玩心计,更不愿意改变性格去迎合他人,就这样一直孤独着。没有人理解,没有人能谈心,从来一个朋友都没有。做人,就这样一直孤独着。
  然后她遇到了郑大人,继而,又遇到了阿正。
  郑大人虽高傲,但对她颇为尊敬,从来没有轻薄之意,又对她了如指掌,处处照顾忍让她的小脾气,让她觉得很贴心。
  然后,她遇到了阿正,那个心底里善良的人,对她尊敬又顺从。无论她有多离谱,无论她有任性,阿正从来没跟他发过脾气,甚至从来没顶过嘴。无论她做什么,阿正总是宠溺般的对她笑着,她做的一切都被会被他承认。阿正从来都把她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永远将最好的东西给她,宁愿自己吃苦,也不愿让她受一点委屈。
  就这样被没有限度的宠着,被尊敬感激着,是白真真人生第一次经历。阿正永远会保护她,她不用在阿正面前玩心计,因为她相信,阿正会永远无限度的宠着她,无论她做什么,阿正永远不会对她不好。
  而且,白真真觉得,靠着阿正这样什么苦都能吃的人,很安心。他这么坚强的人,什么事情都能趟过去的。因为这样,白真真觉得自己也被鼓励,也变得坚强起来,无所畏惧。
  这三年,对阿正来说是人生最幸福的日子,对白真真来说又何尝不是?
  离开阿正,她也会从心底感到痛苦,孤独。因为享受了三年被人无微不至关心爱护的日子,有了比较,现在这种孤独感觉比四年前刚被赶出师门的时候更难熬。
  还特别是,她现在全身因为血流得差不多,法力尽失,虚弱无力,骨头发痛的狼狈时候。
  三年前割血,她也是这样虚弱。但那时候有阿正宠着,什么事阿正都会抢着干。阿正能看出她的虚弱,即使自己也是一身伤,也能想方设法疼惜她,给她最好的照顾。所以那段日子不是那么难熬。
  然而现在,她孤苦一人,无依无靠,只有驻足于这荒郊野外,没有人愿意给她一句安慰或照顾。即使她不幸死在这,大概也没有能发现吧。
  白真真觉得很疲惫,累得就想这样睡着,不想起来,不想做任何事。她疲态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忽而,觉得耳鸣阵阵,传来淫靡而凶狠的声音:“该死的巫医,你杀了我们全家,我今天就要报仇!”睁眼一看,一只狐狸精化作的男人半飘在空中,将她钳制住。扯住她的头发就往地上拽。白真真一时不慎重重从树上摔于地上,那些男狐狸继续扯着她,一个咬住她的后颈吸取她的精气。白真真忙拿出符念出咒语。那狐狸被激了一下,松了口。白真真落荒而逃,那狐狸飞速追着。
  这些该死的贱狐狸,虽然有点功力,但凭着白真真的高强法力,平日里三下五除二就能轻易解决。要不是割了血丧失了法力,使得现在身体里阳气太弱,又恰逢三更阴时最盛之时,哪里用得着受狐狸的欺负?白真真不顾形象仓皇而逃,她知道,如果现在被他们捉住,会被吸干精气,死路一条。
  一时间,阴风烈然,鬼哭狼嚎。那狐狸嘤咛怪叫一声,白真真顿时被定住了身形,动弹不得。那男狐狸拥上身来,妖孽地从背后揽上白真真后颈,贴上身躯,娇媚的小口咬住白真真的后脖子。白真真浑身一颤,涕泪喷涌而出,却无法挣扎,下意识大声惨惨哭叫出来:“阿正!救我,救命啊!阿正!阿正――”
  忽而听那男狐狸一声惨叫,他窈窕的身体费力地扭动着,一会儿就化作一滩黑色的血水,白真真被施展的法术一下子解开,她一时间瘫倒在地上,虚弱地回头看,原来是黑歧前来救她,便大大松了一口气。
  “贱狐狸,居然连白痴总管都敢惹,自寻死路,我呸!”黑歧将狐狸的灵魂收拾好,向白真真叹道,“你当巫医多年,树敌甚多,现在没有了阎王府的腰牌,又法力耗尽,不出问题才怪!你为什么不跟老郑在一起?他现在身上的阎王府腰牌,至少能保你平安。”
  白真真跪坐的地上背对着黑歧,迸发出一句带着破响的哭声:“我就是不见他,我说好了他不考好功名,绝对不见他的!不见就是不见!我不见,不见!就是不见!”话说到最后,竟然语无伦次,语调中带着重重的啜泣声,语气强势到脆弱。
  “白痴……你……”黑歧怜惜地叹了一声,不愧是在十八层地狱混过的人,对自己够狠。继而,又看到白真真低低地俯着腰,一只手虚弱地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用嘴咬着,死命抑制住哭泣,泪水却像泉水般涌出。
  白真真心中哭泣:阿正,我好害怕,一个人活着好可怕,我好想和你在一起。真真没有你真的好难过,真真到处给别人下跪,又被县太爷逼着喝了j□j,把血流干净了,最后还被平时最鄙视的狐狸精追杀,我真的支持不下去了。这场游戏我们不玩了,一点都不好玩,我们回家一起吃刀削面去,我教你玩陀螺,不要好高骛远玩一百个,只要转两个就好……
  但是,如果这个推翻奴隶制度的游戏不玩下去,根据冥王的规定,阿正只有死,那时候再见到郑大人,郑大人会怪我破坏他的计划吧?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责任感这个可怕的东西?责任感真的好讨厌!
  我只想和阿正天天在家里玩过家家而已,我只想天天看着阿正笑容满面,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快快乐乐,没有悲伤。
  黑歧看着白真真这个悲戚脆弱,又泪如泉涌、双肩颤抖的样子,缓声道:“山那边有无常庙,我去跟那里主持说说,你去住两天,避一避那群妖魔鬼怪。”
  白真真点头,不敢再说话,再说,一定又是带着浓重破裂的哭腔,并且语无伦次。
  ……
  郑直再次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他见不到白真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告诉他。或许,她还待在府上;或许,已经去了其他地方。这几天,他一直睡在下人房,几个仆人会送他一点吃的和一些换洗的下人衣物,让他的伤势好了不少。他也知道了政怀瑾姓“政”,是政大人。等刚刚能下地走路的时候,他便匆匆去向政怀瑾道谢。
  政怀瑾煽着一把有名人题字的高档折扇,嘲笑似的告诉郑直:“你这种一无是处的男人,你妻子不想见你,抛弃你而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像白真真这种天生高傲的女人,只有本公子这种绝世傲才,才有资格拥有。”
  郑直没有回答,只是一脸黯然,不顾满身的伤和分无分文的状态,带着一分不愿再接受好处的骨气,匆匆离开了。
  一路上,他带着重伤无法干活,只是靠着路人的施舍讨得一点吃的,晚上睡破庙或屋檐下。
  那天,郑直睡在破庙的稻草上,受伤了,只有一个人蜷缩在破庙的角落里,一个人独自舔着伤口。江南夏天梅雨季节,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破庙漏雨,也滴滴落在郑直身上。他全身微湿,浸透着满身的伤口,疼痛到全身发颤,他紧紧用双手抱着自己,来减轻一点痛苦。那种感觉,似乎又回到多年前的奴隶生活。
  郑直想,自己这样子,老婆跟着自己也只有受苦的份。那个政大人,锦衣玉食,应该能给她很好的生活。郑直苦笑,老婆啊,你抛弃我,我不会怪你。如果你对政大人还有情,如果你觉得离开我能过得更好,我愿意放手,只希望你能幸福就好。
  我阿正不会辜负你的希望,阿正会一个人,独自去扛起我们共同的愿望。
  
作者有话要说:
内心幼稚又脆弱的白真真,喜欢在阿正面前装强势;阿正刚好相反,内心强势,在真真面前装弱势;
下一章恶毒女配出场(话说我以前从来不写恶毒女配的,怕写出来太俗;但这一次有点忍不住想尝试)


江南名妓林钰儿

  郑直在破庙被雨淋过,发起高烧来,不知不觉睡死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华丽的软床上,红绡帐,玉龙红木雕,蚕丝被细腻地绣着昙花。再抬头望,床顶雕着云月雾端,龙飞凤舞,细致宜人。这空气氤氲之中,弥漫着浓浓茉莉花香,如果不是身上的伤口还在涩涩发痛,郑直会觉得自己应该是到了西方极乐世界。
  郑直不知自己来到什么地方,看着自己的身体,还穿着来时的肮脏衣物,和这美好的暖床实在不配,便挣扎着坐了起来。拉开床帘,面前一个绝色女人正端着笔,书写着什么。看着郑直坐起来,侧过头,樱桃般的小嘴轻启,用娇媚而矜持的音调细声道:“阿郑你别起身,大夫说你全身都是伤,又饥寒交迫,心虑过重,导致身体很弱。你现在不用担心什么,只要好好躺在床上休养生息就是。”
  郑直眯眯眼,迷茫地看着她,低着眉毛缓缓说道:“多谢林姑娘好意,只是在下现在一无所有,不能报答姑娘一二。你的恩情,在下会记在心里,等来日有机会再报答。现在在下还有要事要做,请容在下离去。”说完便起身要走,刚走到门口,那女人便柔柔从背后抱住郑直的腰,带着哭腔悲悲戚戚道:“不要!阿郑你已经来到杭州,却故意不见我。伤没好就急急要躲着我,逃避我,难道我真比不上那巫婆万一?”
  郑直扳开她的手,低声道:“林姑娘,很抱歉,你真的认错人了。在下不是真的郑直,三年前我就和姑娘说清楚了。”
  这林姑娘郑直认识:江南第一名妓林钰儿,二十五岁,是真正的郑直的女友,“阿郑”是她和郑直情人间的专用昵称。三年前阿正刚恢复容貌时,这女人就来四川找过他,唤他阿郑,当时阿正楞了一下,以为这女人是来找自己的。没想到这一愣,引来了大麻烦。
  那女人一直缠着阿正哭哭啼啼,说为了供他考状元,把自己多年卖身挣的钱都给了他,又为了他离开了风月场所。并埋怨几个月后,阿郑竟然在四川有了新欢,还翻脸不认人了。林钰儿闹了几天,弄得村里人议论纷纷。最后她以自杀来威胁,阿正和白真真无法,只有在私底下将逃奴的事向她全盘托出。
  没想到林钰儿全然不信,一狠手撕开了阿正的上衣,指着他的肩膀说没有奴隶印记。白真真忙说是自己治好的,又把巫医的手法大肆吹嘘了一番。这一吹嘘倒好,那林钰儿更是得到了理由,说是身为巫医的白真真改了阿郑的容貌,又篡改了阿郑的记忆。所以在她唤他阿郑的时候,阿郑才会做出深邃的表情。
  于是林钰儿就在他们家赖着不走,每日以泪洗面,哀泣涟涟;阿正是心软的人,有时候会安慰两句,送一些吃的。林钰儿就抓住机会,扳脖子搂腰就粘上来了,又亲又啃的,均被阿正推开。后来阿正看到她就躲闪不及,生怕惹祸上身。
  林钰儿在四川待了半个月,渐渐觉得阿郑对他已经全然没有感情,多说无益,便悻然离去,又回到杭州,操起老本行来。
  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在一个破庙里,林钰儿发现了高烧不退的郑直,就请人将他搬了回来,又寻来大夫诊治。
  郑直不想和这林钰儿扯上什么关系,便扳开她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回头淡淡鞠了一躬:“林姑娘,在下既然继承了郑直的身份,也有一定责任。那个真正的郑直公子以前欠你的钱,定然会好好归还。但是感情的事,在下已经娶妻,请姑娘不要再勉强为难在下……”
  “你竟然把我想象成如此势力之人?若钰儿是为金钱蒙了眼睛的女人,就不会因欣赏你的才气,赠金与君。你自己心中明了,钰儿对你的情,比这太湖水更加宽广无垠,岂是这若粪土的金钱能比拟的?”
  郑直低眉:“在下对发妻的情义,也是又深又广,已经容不下第二个人的位置。请林姑娘理解。”
  “那个巫婆何曾真心爱过你?三年前我去四川找你,她的眼中一点醋意都没有。你现在伤成这样,她更是不会管你死活,”郑直心中钝痛一下,林钰儿款身前来,伸出洁白纤细的手来抚摸郑直的脸,细声凝重道,“在她心目中,你永远是个被人驱使践踏的奴隶而已。她高兴了,就把你哄哄玩弄一番;等不高兴了,就把你抛在一边。你现在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件被玩腻了的玩具,我说对了吗?”
  刚刚郑直发烧昏睡时,嘴里模糊念叨:“不要离开阿正,阿正会努力完成你的心愿,会完成承诺考到功名,阿正会让你骄傲……”林钰儿心中便有了一二。
  郑直闻言至此,想起三年前白真真确实没有为林钰儿吃过醋,又想起几天前白真真在他耳畔的话语,觉得心中惶恐钝痛,但她林钰儿一个外人凭什么在这里评头论足他们夫妻俩的感情?郑直不露声色,退后一步,躲开林钰儿的手,温柔低头轻笑道:“林姑娘其实心中早就明了在下不过是个奴隶,不是郑直,又何必继续纠缠?”
  “你是奴隶又如何?我林钰儿爱一个人,是不会在乎他的过去的。我爱的人是郑直,而你现在就是郑直,我爱的人就是你。”
  郑直皱皱眉头,觉得这人不可理喻:“林姑娘,在下不才,受不起你的厚爱,告辞了。”说完,便匆匆走了,留下林钰儿在后面大喊:“阿郑,那个巫婆给你的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不是真爱。我钰儿本人的过去也是不堪回首,但是钰儿从来就不会回头看。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会理解你的苦,只有我可以给你完整的爱。”
  林钰儿看着郑直远去的身影,心中多少酸楚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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