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第116/137页


  “泉亭王必然尚在。”文珑在军议的时候说道。
  大帐内包括木柳在内的几员将军俱在,中坚将军简州说道:“巽军死守水源,不能硬攻,我等可以巧取。”
  “简将军以为当如何?”文珑问道。
  简州指点地图,说道:“我们可以派一支奇兵,佯攻巽国大营,而后趁机截断水源。”
  文珑听罢,摇了摇头。
  “巽军能坚守水源不过是泉亭王强自支撑,擒贼不若先擒王。”于虢说道,“泉亭王被床子弩射中,又因我军时常骚扰而不能安心静养,此番应当已是强弩之末。我等可一边设法去断水源,一边四处出击,使泉亭王疲于应付,不能安歇,早晚必亡,到时候巽军哪里会是我等对手?”
  此时绝不是坚持君子之道的时候,文珑心中掠过一丝不忍,却赞同了于虢的看法。
  就在阳丘山下兑军大营中商议歼灭巽军时,山上的巽军大营里又是一番情景。
  彼时,唐瑾正歪在床榻上手里拿着金柄的匕首在雕一支竹笛,刀锋薄而锋利,他修长的手指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打开音孔,动作流畅而自然,——如果没有间歇的咳嗽的话。一阵阵的咳嗽使得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就仿佛地狱中的火焰,正在焚烧着他的肉体与灵魂。
  唐瑾已经料定兑军的动作,几位将军方才得了他的吩咐出去了。此时空荡的中军大帐内只有一阵接一阵的咳嗽声,这使阔大的帐篷里产生了一种令人倍感凄凉的孤独感。
  “父王,我能进来吗?”唐谂在外面这么问,却在听到了唐瑾的咳嗽声时直接掀起帐帘进来。他手里端着热腾腾、黑乎乎的汤药,唐谂放到一旁先过去给唐瑾拍了拍后背,又顺了顺气。
  “药给我吧。”唐瑾艳丽的面颊上是一层憋涨的桃红。他喝下药,唐谂又给他顺了顺气,唐瑾的脸色好了不少。
  唐谂端来水给父亲漱口,年轻的世子两边的眉毛皱在一起,“在大明的那一箭还没有养好,偏偏这一箭又伤在肺上,父王不能再劳神了。”
  “面有惊雷,而心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唐瑾抚开他的眉梢。
  指尖柔和的触感在唐谂的眉心打开,他突然就有点控制不住情绪。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母妃的背离,连番的战事,父王的伤病。这时唐瑾明显带着温暖的教导使他紧绷的情绪濒临崩塌。
  “男孩子不兴哭。”唐瑾沉下声音。
  “是!”唐谂赶忙抹了两下眼睛。
  这孩子到底也不过就十六岁,虽然唐瑾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已经独当一面了,但是对孩子他还是出言安慰了一句,“阳丘山围不了太久。”
  “有父王在,那是当然的!”少年对父权有着天然的崇拜,“我只是、我只是……为父王觉得伤心。”
  唐瑾笑了笑,“为我有什么可伤心的?”
  “那一箭可不是母妃……”唐谂极快的说了这么几个字,突然就停下了。他小心的窥着父王的神色,不敢再说。
  唐瑾平淡的说:“我从来没有怨怼过你母妃。你也不要怨她,她只是做了她该做的事。”
  “可是!母妃是要杀了父王!放箭的命令是她下的!”
  “我也曾想杀了她。”
  简单的七个字让唐谂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么多年,父王待母妃如珠如宝,便不说别的,就说母妃每次生病,父王必然衣不解带守在床前。就算是母妃背离而去,父王处境再难也没有忘记给母妃送去衣药。父王怎么会想杀了母妃?
  唐瑾道:“那天我明知道她在强撑,还是命令朱将军攻城,想利用她大病未愈的时刻,强攻下静州。那时,我又何曾有所怜惜?我与你母妃不过是各为其主,没有什么值得怨怼的地方。我没有拿下静州,只是我技逊一筹。”
  “那天我都听说了!父王分明是因为担心母妃才会临阵呕血,不然怎会如此!就算是各为其主,至少、至少母妃该让人来问一句!”
  唐瑾笑说:“敌我难分,她为何要派人来问一句?她又要怎么派人来问一句?”
  唐谂说不出来,憋了个大红脸,半天闷出一句,“父王不都派人去了……”
  唐瑾徐徐道:“谂儿,你要记得,爱一个人不是要她回报什么,而是对她无所企图。”
  “可是……难道、难道父王就不想母妃回来吗?”
  “我不想。”
  “为什么?”唐谂吃惊的问。
  “她回来就是阶下之囚,她以泉亭王妃的身份投奔了故国,若以王妃的身份而论这是叛国的大罪,足以一死。即便是以兑国长公主的身份,也将落得终身囚禁,重者亦是身首异处。我不想她回来送死。”
  “可是,父王……!”他的话被唐瑾抬起手的示意打断。
  唐瑾说道:“如果你非要对所爱之人有所企图,就是图她喜乐安康,再无其他。”
作者有话要说:  “妾妇之道,以顺为正”:出自《孟子·滕文公》,原文为: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 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夜潜军营

  泉亭王非但没有因兑军的连番骚扰而加重伤势,反而在一夜之间解阳丘山重围、重夺隆阴、控制静州以北的地域。在千百年后人们仍旧对那天晚上所发生的津津乐道,只是人们口耳相传的往往是稗官野史的说的那些,什么天兵相助、老君显灵一类,对于历史上泉亭王到底是如何做到重新将兑军围困在静州城中,史家们百思不得其解,《巽史》上也只有一句:“是夜解阳丘,得隆阴,军静州。”
  按照道理说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后,唐瑾应该紧接着准备进攻静州,但是他偏偏又突然没了动静。
  巽国的大军在静州城外陈兵,除了每日操练的声音,再没有任何响动,也没有一点要攻打静州城的动向。包括工匠们做好的攻城器也只是在旁边当成饰品一样摆放着,只有攻城器不断增加的这一事实在说明,巽军尚有攻打静州的打算。
  文珑看着由斥候传回来的消息,不由向巽国中军大帐的方向望了一眼。
  ——“泉亭伤重不起。”
  算算时间,新语城的援军也快到了,如果真的是伤重不起,两方夹击,一定能灭掉巽国大军。
  文珑自嘲的勾了下嘴角,他的脑子里除了得胜,真的什么都不剩了。可是,就算是要剩什么,也必须排在国家兴亡之后。
  然而就在七天后,新语城的援军到达之前,巽国的大军竟然自动撤军,这一撤就撤回了大明城。这样主动的撤军看起来太像是个圈套,但文珑隐隐觉得这并不是个圈套。
  他将密信就火烧尽,举步往尉迟晓下榻出处去。
  月光如银子,无处不可照及,即便在这战时也不例外。草丛中虫声繁密如落雨,间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会有一只草莺嘤嘤啭着它的喉咙。
  文珑方步到中庭,就听屋内一声叱咤,“什么人!”
  文珑飞身破门而入,就见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在尉迟晓面前,后者以戒备的姿势退后半步。那黑衣人见到有人进来,二话没说直取文珑面门!
  文珑又岂是他能敌得过的?不出十招,文珑已将黑衣人制住,扯下他的面罩,绑了他的双手缚在背后。那黑衣人眼见被擒,目露凶光瞪着文珑,双颚狠狠的一咬。就在这时,文珑捏住他的下颚,另一只手朝后背一拍,黑衣人吐出一颗药丸,正是刺客自杀所用的毒药。
  尉迟晓问道:“你是何人?”
  那黑衣人只管不说话,却面露祈求得望着尉迟晓。
  文珑问道:“你可是泉亭王的人?”
  黑衣人不语,一副“要杀便杀”的样子。
  文珑又问:“可是泉亭王病重?”
  尉迟晓见这情状,并非没想到这一层,只是不敢去想,而今被文珑说出来,在这入夏时节,她的身子也不由颤抖。
  “是泉亭王病重,你们想带王妃回去?”文珑说,“既然已经被我看破,你也不必隐瞒。”
  黑衣人只对尉迟晓说道:“求王妃回去吧!王爷病入膏肓,求王妃回去见王爷最后一面!”
  尉迟晓徒然惊道:“病入膏肓?怎会?”
  “原本是好了些,不知突围那晚如何受了凉,这已经烧了大半个月不退了!”
  尉迟晓身子晃了晃,腿脚发软就要顿地。还好文珑眼明手快扶住,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尉迟晓眼睛发直,绝望得望着一片虚空。俄而,她缓缓闭目,再睁开眼睛时,方才轻声说道:“我不会回去的,这也不可能是他的意思。”
  “小人不敢说谎!是世子派我来接王妃回去的!”
  “谂儿么……他……”尉迟晓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把“谂儿可好”这句话问出口,只说:“玙霖,带下去处置吧,应该能问出巽军的消息。”
  “今日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文珑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割断了临时找来绑缚刺客的绸缎,“你回去复命吧。”
  那黑衣人不可思议的看了一眼文珑,飞身扑向窗子不见了踪影。
  “为何放他走?”尉迟晓说道,“他身上一旦负有机密该当如何?”
  “他来执行的任务就是带你回去,如果是来窃取机密,拿了机密如何不速去?”文珑道,“放他出去正好可以看看,巽军的斥候是如何进出静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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