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第96/137页


  “你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言节说。
  “人多反而难办,我一个人潜进去,成与不成就是我一条性命,就算死了也成全了孝道。”文珑说罢去取笔墨,要给呼延延宁写诈降之信。
  钟天突然一把揪住他,“你这等同于送死!这是孝道吗?这是愚孝!”
  文珑不动声色,却在钟天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同时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言节横臂拦住文珑,说道:“不行。”
  文珑看向他的双眸不再是往日的如玉温润,隐隐的一股锋芒藏在他黑色的瞳眸之中。
  言节说道:“你如果这样死了,让菲菲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文珑的五指已经抓住言节的手臂,却在他说到“菲菲”二字的时候停下了动作。他道:“我必须这样做。”
  “你可知道,你此去只有陪葬的下场?即便知道,你又知道一旦你死在了界城,会对我军有多大影响?少了你的谋略,有多少将士要为之送命?”言节说。
  “还有你和飞云。”文珑说。
  “你别太瞧得起我们,我们可没那么瞧得起自己。”钟天说道。
  文珑的回答是四个字:“我意已决。”
  言节说道:“你如此做就是为家而舍国,后世千古或许会有人盛赞你孝悌之情,但必然少不了骂你误国央民,全然不知忠义之道。”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文珑轻描淡写的说,已经提笔作书交给冰壶。
  钟天劈手就要抢过那封信,却被言节拦住了。后者对他摇了摇头,钟天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时候,文珑已经被劈晕在地。言节出手之快,文珑甚至都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就倒下了。
  “你是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干的吧?”钟天撇了撇嘴说,一副“这样也不错”的样子。
  “从他坚持要潜入界城的时候才开始打算的。”言节回首对看着主子被打倒在地的冰壶说,“你照样把信送出去,这里不用管了。”
  冰壶随身伺候多年,自然知道太尉和自家公子感情非比寻常。更何况他也不赞同公子去送死,此时听命便去了。
  言节半跪在地抱起文珑,对钟天说道:“愣着做什么,去问若璞要些安神药来,至少能睡上半个月那种。”
  ――――――
  在看到房顶屋梁的那一刻,文珑知道自己被言节摆了一道。他迅速翻身起来,却在脚碰到地的那一刻摔倒在地。文珑试着站起来,发现全身都没有力气。
  “冰壶!”
  “公子!”冰壶冲进屋来,蹲下就想扶起倒地的文珑。
  文珑挥开他,“老夫人怎么样?信送出去了吗?我睡了几日?”
  “公子放心,太尉已经命人进城去救老夫人了。”
  “救出来了?”
  “是。”回答他的人是言节,“飞云现在正在界城。”
  文珑警觉,“怎么回事?”
  “飞云冒充你拿了两个俘虏的人头诈降进城,一举突破了城门。”
  “攻下界城了?”文珑问。
  “嗯,呼延延宁毫无防备,损兵不少。”言节蹲在地上直视着他,“现在你可以杀了我了。”他从腰上摘下佩剑放到文珑面前。
  文珑的心在他的这句话里一点一点冻结,在心里凉透了的一刻,他的拳头毫不留情的招呼在言节脸上。言节双膝跪在文珑面前,身姿笔直的等待着他的下一拳。文珑企图站起来将他摁倒在地,腿脚却仍然使不上力气,突然的用力使他扑跌在了言节身上。
  看呆了的冰壶赶忙扶起他,“公子睡了半个多月了,这么用力太容易受伤了!”
  文珑无处卸力,狠狠得捶在地上!
  “公子!老夫人不是言大人害死的!”冰壶大声说,“钟将军破城的时候,老夫人已经死了很多天了!公子若不信,可以开棺验尸!”
  所有的响声都在那一刻消失,只剩下文珑质问的声音,“母亲是怎么死的?!”
  “老夫人在被抓去的第三日就自缢了,这是抓到的一个中郎将说的!”冰壶说。
  文珑“哼哼”的笑了两声,除了苦笑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言节站起身,和冰壶一左一右将他扶上床。
  “我去找若璞来看看,你睡的太久得恢复一段时间。”言节反身出去。
  “不群。”文珑叫住了他,“抱歉。”简单的两个字中有说不出的颓败。
  “没事,我以后会打回来的。”言节随随便便的说。
  ――――――
  文老夫人死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连一张纸片都没有留给儿子。
  文珑走过战火侵袭过的街道,由于战事的蔓延,城中早已没有了居民。而今驻扎在界城的只有兑国的军队,城门上早已贴出告示,让附近山民入城居住。不过,想要见到成效还需要一段日子。界城原先的县令,在钟天破城时因为有降兑之心被呼延延宁杀了,言节就将当地的一位名叫谷叶的汉人县尉提拔上来,补了县令的缺。
  这是言节对外的说法,关于谷叶这个人,言节对文珑说起来的原话是:“这人早晚要生事,先把他放在这儿,让他早点闹出动静。”
  而此时正在往县衙走的文珑,却不是想弄明白谷叶到底会闹出什么动静。他想知道的是,母亲过世前是否有留下一字半句。而谷叶就是在文老夫人被抓来后,一直负责守备的那个人。
  界城的县衙朱门大开,破城时的血迹已经刷洗干净,露出木门光亮的红色,除了匾额角落上那一点没有被注意到的暗红血迹,倒像是没有发生过战事的样子。
  文珑走到大门口时,谷叶已经在门口站着了。他的身姿笔直,没有丝毫下官见到上司的样子,更没有降臣的卑微。
  “文公。”谷叶在他面前作揖,却好像是皇城太子见到臣属的姿态。
  “在下有事相问。”文珑说。
  “文公请里面叙话。”
  文珑走进县衙,在过仪门的时候,他向谷叶说道:“听闻家母去时,谷县令就在近旁。不知家母可有一字半语留下,还请谷县令不吝相告。”
  “老夫人并未有话。”
  文珑又问:“那在界城三天也没有什么话吗?或者是什么心愿?”
  文珑言辞恳切,殷殷垂询。谷叶见他如此,仔细想了想,说道:“这……哦,对了,有一天进去送饭的时候,听到老夫人说了一句……我想想……哦,是这么一句,‘国破家亡梦方醒,原来红颜是祸水’。”
  国破家亡梦方醒,原来红颜是祸水。
  这是当年母亲反对他娶菲菲时说的话。菲菲因美貌而得祸,呼延遵顼的表弟叱干铁木因菲菲而死,战事也因菲菲而起。只是这一切真的能全怪在一个女子身上吗?如果呼延遵顼没有金瓯无缺的野心,不论如何也不可能发动起这场战争。
  此时此刻听到谷叶转述了这样一句完全不可能杜撰的话,文珑心中五味陈杂,对母亲过世的哀伤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感情。
  谷叶见他面上竟不是新丧慈妣的悲痛之色,不免反唇相讥:“大人能借亲母攻破界城,何必在乎一句话。”
  文珑抱拳,言语温和,“多谢谷县令。”说罢便作告辞,离开了县衙。
  ――――――
  呼延延宁丢了界城不能善罢甘休,五日后已经整肃军队,兵临城下,誓要收回失地。
  言节自城墙上向下望着联营围城的离军,对身边的文珑说道:“我有一个一箭三雕的主意,要不要试试?”
  文珑对他的想法了如指掌,“那药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言节道:“陛下原本是想用若璞的那剂药隐瞒你的状况,留着你到与巽国开战时再用,没想到银汉会忽遭不测,而今你再担待一回也不算委屈。”
  文珑笑笑,“有了雷金哥的事情,怕是也没人信了。”
  “听子青说上次你杀雷金哥回来时满头大汗,脸色青白,只要你肯做,保证有人相信。”言节说笑,“就算还上回那几拳了。”
  文珑笑道:“你要得倒快,不过上次被你下了药,那一拳可没什么力道。”
  “子非鱼,疼不疼可只有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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