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记》第7/49页


后来,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来。萧景陵问,要不要学那上面的几个英文字。映阙乖乖地点头,很诚恳很渴望的样子。萧景陵说好,忍不住又轻轻地拍了拍映阙的头,那表情,是极宠溺的。怎知道,他这一拍,似将映阙的三魂七魄都给拍散了,以至于映阙那么好的悟性,原本很容易就能够学会的两个单词,却花了好一阵功夫。

苏敏儿在厨房,听说大厅里来了客人点名找她,她拂了拂衬衫的袖子,掸去上面沾住的一点面粉,掀起帘子,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一眼认出萧景陵。

在那时候,眉眼间有仓促的惊惶。

而这一次,表面看来,并无收获。

因为苏敏儿说话总是谨慎又搪塞,常常是茫然无知的表现。她说,韩云松为人世故圆滑,不轻易得罪谁,从未见任何人来找他的茬,而韩云松对她,向来也是礼貌又严肃的,所以,她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是如此花心的男人。她说,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他或许因了女子而招惹是非,也未尝不是道理。至于韩云松被杀的当日,她承认,她去过画室,立瑶到的时候,她便离开了,也没有再回来,直到第二天看报纸,才晓得画室出了命案。她又哀又叹。哀韩云松的不幸,也叹自己的无辜。她说,你们怎么会想到来问我,似要将我当成疑犯了,我真是丝毫不知情的。她这样说,反倒让映阙觉得,她的言辞,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要撇清自己同韩云松的关系。

像欲盖弥彰。

萧景陵问,你还是信不过那苏敏儿么?

映阙点头。眉心微微拧着,脑海中浮现出立瑶饱满白皙的模样。她想了一阵,反问萧景陵,公司里,会有人知道韩云松和苏敏儿的关系么?

什么意思?萧景陵不解。

映阙苦笑着,说道,我总是觉得,他们之间,或许有一些事情,是旁人不知道的。可是,要如何才能知道呢?

话毕,那苦笑,似偷偷地挪了位置,转移到萧景陵英俊的五官上。他看定了凝神发呆的映阙。看她的侧脸,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梁,稀疏的眉,微薄的唇,他忽然觉得,这女子原是生得极漂亮的,像一块璞玉,缺乏雕琢,须得细看,才能领略了她的美。只是,在轮廓间,又透出几许苍凉,与坎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呢。他希望是。他希望她是平顺而幸福的。

很希望。很希望。

【 认罪书 】

不几日,苏敏儿死了。

在映阙和萧景陵去过西餐厅之后,第二天,第三天,苏敏儿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请假,没有上班。西餐厅的老板气急了,随便派了人,去她的住所。

敲门,无应声。

那时候,据苏敏儿的邻居讲,前天夜里,八九点的时候,苏敏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还撞坏了隔壁小孩新买的纸灯笼。

派去的人无功而返。餐厅里,单方面决定解除了苏敏儿的一切职务,另聘他人。

直到第四天,邻居当中,有人每每经过苏敏儿的房门口,总能闻到一些恶心酸臭的味道。性子最急噪的,终是忍不住,使劲拍着门板喊,里面的人你在干嘛呢。

里面的人,你在干嘛呢?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牵出了翡翠色的床单上,安然闭目的尸体。因为那房子实在太陈旧,房门不牢靠,拍门的男人,三下五除二,竟然将门锁给拍断了。
只听得,吱呀一声响,门开了。

男人看见苏敏儿苍白苍白的,仰面躺着,床单平整,家具井然,屋内所有的陈设,都像是刚刚才被清洗过。那些凝固了的红色血迹,在地板上,开出妖娆的干涸的花朵,似一个又一个正在燃烧的头颅,特别显眼,特别明亮。

男人吓傻了。

苏敏儿是割破了自己手腕上的动脉,血流过多至死的。在她窗前的书桌上,有一张信纸,经过简单的鉴定,那的确是出自苏敏儿的手笔。

信的内容,大致是写,她对韩云松此人,有无比的憎恨,因为他曾经借着酒醉,对她施暴,玷污了她的清白,尔后,两个人的关系不清不楚的,又纠缠了一阵。她因为不甘于韩云松用如此儿戏甚至卑劣的手段对待她,遂决定杀了他,以泄心头之愤。但人虽死,复了仇,自己却心难安,惶惶不可终日。再加上老板突然向她问话,她想他大约是知道了一些什么,她怕自己迟早也躲不过律法的制裁,终于决定以死来了结此事,求一个彻底的解脱。

而翌日的新闻纸上,将这则事件,命名为,畏罪自杀。轰动一时的名画家韩云松被杀案,就此结束。但有人觉得,案件至此,仍然疑点重重。

【 释放 】

天很蓝。放晴了。成片的柳絮云,丝丝缕缕。只是在尽头处,被太阳光镶上金边的,仍旧是一串深厚的暗灰色的云层。

似是,东边日出,西边雨。

分不清这世界,究竟一览无余,还是,暗藏玄机。

在那之前,映阙对着报纸发呆。无端端地,手抖,脊柱凉。黑白的照片记录了苏敏儿死时的凄惨。平静的面目下,似有暗礁,海啸,飓风,统统席卷而过,寸草不生。

她竟这样死去。

映阙心难安。说不清肺腑里五脏里骨骼血脉间,究竟是何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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