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敌人》第23/41页


  ▲ 在《人的文学》和许多散文里,周作人写道:十六世纪发现了人,十八世纪发现了妇女,十九世纪发现了儿童。但愿二十一世纪,我们能发现真正的生活。

  柏拉图在《国家》一书中,记述了他的老师苏格拉底与阿曼托斯的这样一段对话--

  苏格拉底:"当一个陶工变富了时,请想想看,他还会那样勤苦地对待他的手艺吗?"
  阿曼托斯:"定然不会。"
  苏格拉底:"他将日益懒惰和马虎,对吗?"
  阿曼托斯:"肯定是这样。"
  苏格拉底:"结果他将成为一个日益蹩脚的陶工,对吗?"
  阿曼托斯:"是的,大大退化。"
  苏格拉底:"但是,如果陶工没有钱,不能买工具器械,不能把自己的工作作得那么好,他也不能把自己的儿子或徒弟教得那么好。"
  阿曼托斯:"当然。"
  苏格拉底:"因此,贫和富这两个原因,都能使手艺人和他们的手艺退化对吗?"

  苏格拉底得到的这个结论是非常精彩的,也是非常深刻的。它说明了一个真理,在缺乏健康的生存希冀时,富与贫实际上变成了同一种东西,导致了退化。那么,追求物质幸福就和维持贫寒现状一样,都不是人生的理想境界。我们要找出一种贫贱不卑、富贵不淫的理想方式,找到二十世纪以来,无论穷人还是富人一直在寻求的尽兴的生活。找到了它,也就找到了真谛。那就是,无论是努力致富,还是保持富裕,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找到过上一种真正的生活,一种适于精神栖息的生活。
  必须消灭贫穷,指的是为了生活得更好而首先达到不贫穷的目标。一旦达到,金钱就是无所谓的东西了,那时除了维持这个目标,剩下的就是努力寻找使自己不至于退化的精神幸福了。而且,没有实现目标之前,对于金钱本身的淡泊,注重其背后的东西就已经显得极为重要。这种对金钱拿得起又放得下的健康态度,使我们日后某一天会成为比吝啬鬼、守财奴、钱串子更为出色的富人。而那些小气的人,无论是在脱离贫酸的过程中,还是在享有了一定的财富时,都只能与金钱站在一样的高度,而不能统领它。这样的人发大财的历史已由巴尔扎克的《高老头》和港片《至爱亲朋》作了最后终结。今天,一个舍不得广告投资和公共关系花销,并千方百计在员工身上克扣榨取的人,再也不会占据总裁办公室了,甚至连那扇门也接近不了。
  大艺术家米开朗基罗,身兼雕塑家、画家、诗人、建筑师,收入可观,但却不是富翁。他说:"不管我多么有钱,我的生活始终过得如同贫人一样。"他并不把钱放在眼里。对穷人,他慷慨大方,分赠掉了自己大量的作品和收入。一九六四年,当萨特由于其"思想丰富,充满自由气息和探索真理的作品,已对我们时代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被我们的时代授诺贝尔文学奖时,这位本世纪最伟大的哲学家却公开申明,"谢绝一切来自官方的荣誉"。他说,学者的荣誉就是读者喜欢自己的书,它与奖金和官方鉴定无关。
  这些就是伟人们尽兴的生活,它由金钱提供了作伟人的机会,又因为注定是伟人而不被金钱所束缚。爱因斯坦曾把洛克菲勒基金会的一张大额支票当作书签,并解释说:"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科学。"居里夫人没有用自己提取镭的专利和Know-how换取巨大财富,以结束自己长期的贫病生活,她说"这是违反科学精神的",继而将一切技术秘密公诸于世。一六九五年,当被任命为国家造币厂厂长的牛顿,面对权势们的贿赂怒不可遏地吼着"我希望你们立刻滚出去"时所表达的,也是这种不让金钱困锁灵魂的信念。科学和良心,是他们人性光辉的顶点。
  塞内卡在《致卢奇里论道德的信》中写道:"财富太少的人,并不是穷人,渴望更多财富的人,才是穷人。"当我们对于金钱达到了不健康的迷恋时,我们就一刻离不开它了。母亲的去世也不如丢失300块钱所流的泪水多,在一朵可以随手摘下献给妻子的玫瑰旁,却非得打开一箱钞票去表达爱,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事而耗资巨大,最终沦为被亚里士多德称为"富裕的白痴"的人,忘记了生活的真实含义。
  有两种富人过着截然相反的生活--
  一种为了世人的夸耀而玩命挣钱。他只会在一大桌过剩的饭菜前,感受到一点点可怜的欢乐。他牺牲掉情操,变得冷酷无情,把大多数时光和精力投入到如何挣更多的钱之中。他忽略了学习作一个尽兴的人,而只是迫使自己像只贪婪的动物。他不知道如何延长一分种,去脉脉含情地注视妻子,不知道雅座举杯的轻松自如的乐趣,而是大瓶大瓶地灌醉别人和自己,像野蛮的游牧人一样,醉吐一番,躺在桌下。他们不知道除了拼搏之外,生活还有哪些可以使人尽兴而又深沉的内容。另一种人,为了使自己能够实现梦想而劳动。他的生活既不空虚,也不匆忙。他把富裕程度的目标,划定在某个足以使自己的生活游刃有余的高度,努力去实现它,然后轻轻地享受它带给自己和友人的欢乐,购买自己喜爱的家具,帮助难友,去青海湖远足。尽管挣的不算太多,而且很快又花掉,但精神却因为健康的金钱观和尽兴的生活内涵而越加饱满。他们用金钱养育着自己,而不是让自己养育金钱。
  实际上,有很多时候我们只需具备挣钱的能力,而不必躬造显现这种才能,特别是我们处在水平线之上而又有愿望关心一下与钱无关的兴趣时。
  亚里士多德在他的著作《政治学》里,讲述了泰勒斯的这样一段故事:世人曾经轻侮泰勒斯,因为他以哲学见称,但却贫苦得几乎难以自给。人们嘲笑说,哲学是救不了贫的学问。为了提示人们懂得道理,泰勒斯打算成事以醒世。某年终,他凭着星象学知识,预知来年夏天的油榄树要丰收,于是他把自己所有的资金完全交给启沃岛和米利都城的各个油坊当作定金,租得这些油坊的榨油设备。此时,没有人和他竞争,因此租金低廉。但当收获期来临,比往年多多了的需要榨油的人,涌向了这些油坊,泰勒斯凭借垄断优势,定下了高价取酬的原则,却没有人能够不接受。这样,这位哲学家一举获得了大量金钱。但他只是想向世人说明,哲学家不难致富,只是他们的志趣不在于金钱。因为生活有着更广阔的领域和意义。如果我们自信身处一般状况,甚至贫寒交迫,我们仍能在一种健康的生活中找到尽兴的乐趣,那么我们就没有必要对追求金钱感到急不可耐,我们完全可以执著于业已冷落的本行。
  罗斯金在《到此为止》中写道:"世界上最值得珍惜的财产,是生命。最富有的国家,是那些养育出伟大而快活的人的国家。"密尔在《政治经济学原理》里指出:"在最穷的国家中,虽然那里的人们处于贫困之中,但他们仍是乐天的。在这样的穷国里,人们对生活用品的需要甚小,他们很少受到欲望的熬煎。在他们看来,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快乐,他们所乞求的奢侈便是休息。"如果人们能以健康的心态对待生活,那么生活的确是这样。
  我并不是提倡用贫穷净化心灵,本部分断章取义的题记早已说明我站在詹姆士的对立面上,我也不是说索取财富应该见好就收,因为人的层次使我们不可能找到一个共同的适可而止的界标,我也并不企望每个人都能像伟人那样对金钱有种不可思议的超然,因为凡人毕竟是凡人。我强调的只是,要以健康为度,寻找生命最真确的兴趣依托,过上尽兴的快意生活,而这正是二十一世纪的生命哲学所要寻找的新式田园气质。
  让生活的幸福感成为人生的中心吧,金钱只是道路,是劳动的回声和勇气的标码,是对中心幸福唱颂歌的孩童,它只是美丽生活的外围形式。而面对贫穷,我们比任何时候更需要坦然的健康情绪。这样,失窃的家庭和银行就会少一些,遗失的钱包会完璧归赵,离婚者也会少一些,濒死的双亲就会得到尽力的赡养。我们远离那些捷径,这样,在自己晚年即将进入另一个世界时,我们不会每夜都像小孩子一样被噩梦惊醒,因为早年发迹时的罪孽深重而受着良心的折磨。

  《青春的敌人》第三部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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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日期:2004年9月6日


  享受贫穷:向苦难的生活索取教义

  如果一个坏人与我们相处一段时间,我们就得学习对他的坏的痛恶,以防止同流合污。另外,又得千方百计,别让这段时间白白过去,学点他的长处。比如一个杀人犯,我们知道杀人不可学,可是我们却可以学学他对死的凛然,他敢想敢作又敢当,甚至还很疼爱自己的母亲。不过,这种从坏人身上学习教益的冒险办法,必须有一个我已重复了多遍的前提--一段短短的日子。假如我们长期生活在杀人犯周围,我们就会渐渐对他的劣根性习焉不察,随波逐流。你看,由于战乱和运动,我们中国饱有一百年的时间习惯了赶也赶不走的贫穷,这种贫穷由于我们长期与之相处而使我们产生了某种好感,于是,它很难从这块土地上走开。贫穷作为一种不良状况,恰恰和杀人者一样,在短时间里它会教给我们一点点教益,甚至是很好的教益,但时间长了,它会哭丧起脸,露出狰狞的神态。

  ▲ 贫穷是一所学校,里面有两种教师,一种教人懒惰、自私、狭隘、粗野、自暴自弃,另一种教人咬牙切齿的野心、奋斗、不屈不挠、以及一定程度的同情心。

  赤贫人家,曾被宣扬为儿童成长最为理想的环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念念有辞地自语:"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是,我的观察却得出了大量的相反的事实。而且,穷人的孩子常常比别的孩子最先学会骂人,大约一岁半的时候,他便在父母的笑声鼓励下,学会了简洁的骂法,八岁时简直就是一位猥亵骂法的行家。为了在没有秩序的穷环境里争得生存条件,父母不打算压制他天性中对争斗的渴求,在上幼儿园的第一天他就被怂恿去打架,直到成为高中里的骁勇善战的害群之马。去监狱里看一看,那些不思悔过的人犯大多属于哪种家庭的孩子!
  今天,我们面临着一个重要的任务,不是感情用事地否认这个事实,而是找出办法去改变它。如果没有全社会在理论上和宣传上对贫穷进行声讨,贫困就会安然存在,并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自我安慰中,更加逍遥自在。由此,我们也就无法劝说那些把不到十六岁的子女拖出学校,逼他们早当家的父母,无法使历史举手同意--改变社会人员素质的根本条件是幸福的环境。
  我不是断言穷人的孩子注定是不良分子,我只是在重申必须从改变贫困入手,根除上面那些谁也不愿相信、不愿看到的现实。与其只给穷人一个"孩子早当家"的安慰,不如想办法,使他们的环境有所改观,使他们的孩子从生命的开始就有保健的权利,使这些人家买得起启发婴儿智力的玩具,能请得起家庭教师,能上最好的学校,穿合体的衣服。实际上,"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一种再可悲不过的悲剧。
  幻想穷人的孩子有朝一日会出脱成性格健康的人,也是不实际的。穷孩子一般有长大后心理过于灰暗的特点。他们一大部分由于苦环境的摧折而很早过上了颓废生活,很少一部分由于天性的刚韧而击败了艰难,成了较为显赫的人物,但他们的灰暗心理却显得更为可怕。这也就是罗素为什么要大声疾呼,反对"青年时的穷苦可以造就天才"的提法的原因。在他们的青春磨难中,绝大多数原本有可能在幸福环境中成为天才的"天才",悲惨地早早夭折,剩下的几个突出重围的天才,却又有病态的心理。看看那些文化大革命时期的老三届,他们经受了出乎意料的苦难打击,为期大约十年,可是今天,无论他们是作了学者,还是依旧带着农村户口在省城开出租汽车,当他们对待别人时,大都怀有过分的警惕和保护自己的过分自私。
  人,只有自己首先充溢着幸福感,才会给别人带来幸福。那种患难之中相救助的传说不能说不真实,但可以肯定,那种情况不普遍。这也正如杯中的水,只有水满时,才会溢向桌面,或分赠给其他缺水的杯子。想一想当我们被爱神的弓箭射中时,我们是怀着怎样的好心情去对待别人的。可是每逢失恋,我们还能对别人那样好吗?所以,我们应该反对留恋穷苦状况,特别是反对用它去"陶冶"青年。我们只是说,假如我们不得不暂处困境的话,不妨暂且把它当作学校,索要善的那方面的教益。
  一个有过幸福经历的人,幸福的回忆会成为他贫困时期的指路明灯,使他不至于不迷失在长久的黑暗中。没有享受过幸福的人,可以通过学习和静思,以自省来照耀自己,在抑郁的苦环境中保持天性的纯洁。所有历经贫困的人们,请记住自己曾拥有过的贫穷,直到我们富有以后,直到我们死去。惠特曼在一首诗中说:

  无论是谁,
  假如心无同情地走过咫尺的路程,
  他就是穿着尸衣,走向了自己的坟墓。

  当我们自己饱受着饥饿的折磨,拣煤渣的手变得皮肤粗糙,纹路漆黑,居住在一间透着寒风的草屋,抱着一条散发着霉味的毯子抄写"致富金链锁"时,请记住这种感受。有一天,如果运气和苦斗把我们变成了身肩大任的人物,别忘记仍有许多人和自己青年时一样,渴望着幸福,别忘记同情那些落难的人。
  有一个令人困惑的现象--在五十例调查中,我发现无论是"穷人"之间,还是在富人对"穷人"的关系中,最缺乏的是同情--而相比之下,反倒是富裕青年会由于诸如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自我炫耀的做作、天性中柔情的一面等各种各样的原因,对穷人多一丝同情。而最是互相鄙夷的,恰是"穷人"与"穷人"之间。
  宋和我结识多年。他出身在北京的一个中等人家,母亲是小学教师,父亲是街道办事处主任,守旧而本分。这样的家庭实际上根本算不上是穷人,但中国人对贫穷的认识十分混乱,似乎更愿意把一般人家和中等人家都视为"穷人"。这种混乱是由于中国人没有把国内和国外区分开,几乎所有人都愿意把欧美和日本的水平,当作判定自己幸福与否的标准。宋就认为,他自己与街头巷尾弹棉花的无家可归者,都是穷人。他对自己不能尽兴的家庭怒不可遏,又因为苦于不能马上挣到大款而常常狠狠地诅咒现世。他对京粤和海外的富翁们羡慕不已。我曾写信告诉他,必须改掉对穷人没有同情心的缺点。但是这个曾经受过一点酸楚的少年,却始终没能改变丝毫。他根深蒂固的意识是,穷就是猪的生活,受穷的就是猪,越穷的人就越是该侮的笨猪。他曾当着我的面,对蹲在我家院门口的太阳地里收酒瓶子的人和在胡同里走来走去的磨刀人,表示过歇斯底里的讥笑。
  中国恐怕十亿以上的人口和宋有着相同的家庭背景,甚至更不如。他们有着乏味的童年和难于大获全胜的工作环境,还有一大堆情爱上和婚床上的烦心。如果按照那种糊涂的贫穷标准来看,大家都是穷人。于是,从心态上讲,误认为自己是穷人的人,也就会真的显现出穷人的心态--懒惰,自私,狭隘,粗野,自暴自弃,觉得受了生活的欺骗和社会的虐待--在他们混乱的思维中,低收入总在与高消费相比照,而不是和自己环境的低价格相联系。但实际上,财富太少的人在心理上并不一定是穷人,而渴望更多财富的人才是穷人。那些由于渴求更多财富而自贬为"穷人"的人,破坏了中等人家来来应有的怡然自乐,所谓的"穷人"和"穷人"之间也丧失了起码的同情心。
  请不要首先想到我们对与自己要好的那几个"穷"哥们姐们有过多少次帮忙。想一想,我们对武汉的乞丐,对安徽的保姆,对江西的木匠,对于每一个穿着七十年代破军装的素不相识的农村人,有过深深的同情吗?对手提鹿鞭的藏民,我们不敢惹,他们来的地方太神秘太敏感,他们强健而勇猛,还配有腰刀,可是对其他流落街头,夜无宿处的人们,我们是否有过挑衅和刁难?我们是不是在掏粪车停留的地段,捂住鼻子,小跑几步,甚至嬉骂两句,使那些工作人员心理更加阴冷?我们尊重过街头的清道夫和公园里持着扫帚铁箕的老太太吗?我们对父母的养育有过发自心底的默默的感谢吗?是在那些没有蔬菜的日子里,他们曾把最好吃的偷偷放在我们的碗底,甚至至今依旧残留着苦日子里养成的无私。对于这一切,我们有所明察吗?
  如果没有,那么贫苦就没有教会我们同情、尊重、善感。当我们捉弄卖袜子的乡下姑娘,或者由于看不起服务性职业而对一个女招待存心发难时,也许我们自己感觉到无限光荣,可是在别人眼里,我们却很像一只鬼。当然谁都知道,这是一直想做上等人的潜意识在作怪,可是上等人对穷人并不是这样。
  一八三四年,玻利瓦尔将军最后从委内瑞拉、厄瓜多尔、哥伦比亚、秘鲁、玻利维亚把西班牙人赶了出去,建立起独立的政权国家,并享誉"五国之父"之荣。其中,秘鲁独立后,曾敦请玻利瓦尔出任第一任总统,但被他谢绝。他认为有比他更具有条件接受这一殊荣的人。可是,秘鲁人仍坚持一定要献给将军一些特殊的东西,以表示对他的感恩之情,于是,他们送去了100万比索。将军若有所思地接下了这份厚礼,沉吟片刻,他便开始询问秘鲁有多少奴隶。答曰,3000人。将军又问,每个奴隶售价多少。答曰,身体健壮的,350比索一个。于是,玻利瓦尔宣布,除了他刚刚接受的这100万比索之外,他还愿意尽其全部资产,买下秘鲁所有的奴隶,然后放他们自由。
  毕加索对仿他真作的赝品从不追究,最多不过是把伪造的签名涂掉。他解释说:"为什么要小题大做呢?作假画的人,不是穷画家,就是老朋友。我是西班牙人,不能和老朋友为难。而且那些鉴定真迹的专家也要吃饭。这些毕加索假画使许多人有饭吃,而我也没有吃亏。"
  有时穷人需要的很少,他们不需要我们真实的资助或口头同情,他们只需要我们不去为难他们,需要一点真心的关怀。有一次,屠格涅夫外出,遇到一个伸着枯槁的手,向他讨钱的乞丐。屠格涅夫的手伸进口袋,正欲取钱,却发现钱包忘在家里。他只好怀着愧疚的心情,拉着乞丐的手,紧紧地握了握,说:"真对不起。"那个乞丐也紧紧地攥住这位大诗人的手,感激地说:"兄弟,够了,有这么点儿,就足够了。"
  一个人是不是真的高贵,同情心是一个重要的标志。
  请记住哥德的一句话:"谁如果觉得自己有必要疏远所谓下等人,以保持尊严,那他就跟一个因为怕失败而躲避敌人的懦夫一样可耻。"

  ▲ 富有固然可以使人视野广远,贫穷却能使人深刻。富有使人多看了许多东西,贫穷却使人有可能多想一些事情。如果我们运用头脑,贫穷就能和富有平分秋色。

  我们有时真嫉妒,每一位洋人,无论他是作什么生意的,都知道各种公证如何办理,传真机和自动取款机怎么使用,股票交易是怎么回事,米洛舍维奇的身世,从巴塞罗那到芝加哥有多远路程,电喷装置是作什么用的,还有许多卫星和空间站的知识,他们全知道!他们可以坐在家里,却能知道一切想知道的信息,他们都会操作电脑。洋人的修养、知识、文明程度蒙上了一层神秘的纱衣。
  但实际上,许多事情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加拿大4/5的人口属于他们自己确定的文盲。他们之所以富有和蒸蒸日上,完全是因为其余的1/5精英掌握着政权。而那些文盲之所以能够知道上面那些知识,完全是因为他们身处开放的信息世界。如果我们在多伦多或者蒙特利尔住上三个月,我们就会发现,那里多数人的文化层次并不算太高。一个蓝领工人知道意大利有个帕瓦罗蒂,知道人生应该勇敢和自由,并不表现出他的文化层次,那只不过是因为他有幸生活在一个开放的环境之中。一九九零年,北大中文系的葛晓音教授去美国讲授古典文学,她曾叹息说:"那简直是文化沙漠。"那些在自由的国家养成了提问题的大学生固然使人心花怒放,但他们所提的问题之浅薄,又实在令人忍俊不禁。幸福的城邦养育的人们轻浅、活跃、视野广远,而不幸的土地造就的子孙才会深刻、严肃、坚韧执著。
  人要抵达深沉,必须要有过一段穷困破落的记忆,或者善于有意识地主动接近穷境。一辈子饱食终日的人,不可能理解穷人,也不可能因为幸福而深刻。港台的艺术常常轻浅得像条小溪,淡淡的忧愁和轻松的快乐,他们的富有的生活使他们的思索变得现实而简短。但是俄国和中国的艺术却不是这样,我们最出色的作品常常像大河深壑,在凝涩和沉默寡言中滚滚流长,幽暗深邃。那些一二流作家的作品常常神游八极,决意不打算就事论事。我曾为谢晋、姜文、刘晓庆的《芙蓉镇》鼓过掌,也曾因为台湾的《芙蓉镇》结尾那个冲着苍天大喊大叫"人道何在,人道何在呀"的角色倒过胃口。前者是一部了不起的杰作,后者却肤浅地把内地中国人渴求平静生活的愿望弄成一种可笑的样子,就像是七八流导演的处女作一样。富人由于不懂得穷,因而失去了对穷的理解力,并且很明显地不知道富本身是怎么一回事。
  这样看,假如我们暂时不得不卧在贫穷的谷底,为悲愤所占据,我们不妨借此对许多使我们感到悲愤的东西思索一番。这多少能使自己成为一个对完整的生活有着深刻认识的人,说不定还会更进一步,成为出类拔萃的哲学家和艺术家人。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法国葛德芝写下的一首诗--

  我洗过无数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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