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逆光的伤口》第32/52页


  那个男生用兰花指骄傲的弹去衬衣袖口上的几片尘土,用家乡的普通话问:“大哥,你们在这儿生活了多久了?”
  “一年吧!”梁一说。
  “看来你们是我们的前辈了。”男生不忘讨好说。
  “唉,前辈算不上,老油条还差不多!”我接上话茬,发出一声长吁短叹。
  那个女生掩着小嘴轻声的笑了,然后她一本正经的说:“我感觉这个学校还不错呢!我刚才看了那边荣誉栏里的东西,那记载了它曾经多少数不清的光辉岁月,我此时此刻感觉挺自豪的,所以,我下定决心,以后努力学习,早日锻炼成材,报效祖国,报效社会……。”听了这姑娘的一番慷慨陈词,那个男生也备受鼓舞,眼神里燃烧着兴奋的希望之光,我和梁一面面相觑,半响儿没说出一句话来。
  “你们感觉这个学校怎么样?”那个男生又满怀期盼的问。
  不等我开口发出某些正义的呼声,梁一就推开我,抢着来了句:“挺好的,欢迎你来到我们学校来深造,保管你一辈子都不会后悔,这里有最好的教育体系,有最优秀的实验室,还有最权威的骨干教授……”此话一出,那个男生满意的点点头,和那个女生相视一笑。
  “由此看来,我的决定还是正确的。当初,我妈对这个学校的知名度有所怀疑,她让我再复读一年,明年准备报考北大清华,可我坚持先来这个学校看看,从沿途的所见所闻所感,我由衷的感觉这个学校还是比较优秀的,因此,我也决定在这里完成自己人生的一大转折点……”那个男生一激动,又口若悬河的畅谈起似锦前程来,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尊容。
  梁一眉头一皱,摇摇头,不耐烦的说:“那好,同学,请你尽快先填表报名吧,再去财务处交钱,然后你就可以把身家性命压在这儿,大展拳脚,一鸣惊人了!”我连忙拿出报名表,引导着他们,完成了填表事项。紧接着,我俩将带领这两个新兵蛋子去完成交钱,体检,领生活用品,进宿舍等等一系列程序。
  我主动请缨,要求带领这个漂亮女生,理由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梁一瞪了我一眼,连忙把我扯到一边,说:“你咋这么没出息呢?遇见个女的,你就找不到北了,我建议你还是到一边凉快去吧!”
  不容我反应过来,这小子已经带领着那个女孩,风一般昂首踏步向前了。
  我只好极不乐意的领着这个白衬衣,绕道向另一个方向前行。途中,我以老生的姿态,边走边向他灌输一些老经验。比如,对待上一届学长要谦逊礼貌,对待老师要奉承拍马,对待女生要连蒙带骗。那男生心领神会的频频点头,嘴里不时发出“噢”的一声,像长了莫大的见识一般。
  看着他忘乎所以,乐不思蜀的小样,我心平气和的对他说:“你别把这个学校想的太好,其实都是拘泥于表面,一个不择不扣的垃圾制造站而已!”“哦,是吗?”那男生没料到我会把自己的母校形容的如此龌龊,他有点儿不爽的瞟了我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不快甚至反感,但转眼间被隐藏的悄无声息。
  我没有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再继续深挖下去,毕竟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我怕打消这小子入学的积极性,让学校又损失一名宝贵的生源。继而,我开始盲目的对这所学校进行大肆吹嘘,歌功颂德。这种本事大多数人都比较容易掌握,而且倾听者大多会随波逐流,偏偏愿意一错再错。
  一会儿,我带着这个男生到了财务处,他顺利的将大把大把的钞票交到收款人的手中。我站在一旁,看着那个胖女人沾着唾沫点子数钞票的样子,胃里一阵难受,我发觉自己的行为有种助纣为虐的味道。
  交过钱,我们又去领生活用品。在那条熙熙攘攘的鹅卵石小路上,我意外遇见了柳亚男和高阳。高阳正提着一个硕大的食品袋子,累的浑身汗滋滋的,颇像个辛勤而热心的搬运工。而柳亚男紧挨着高阳的肩膀,眼神里忽闪着掩饰不住的幸福,她看见我后,很优雅的颔首,微微一笑。
  “你好吗?”
  “我很好!”
  两声简短的问候之后,柳亚男低着头,用牙齿咬着嘴唇,跌跌撞撞地从我的眼前晃过。高阳紧随其后,他稍微停顿一下,把嘴巴贴在我耳边说:“我们准备去很远的野外,野炊。你去吗?”
  “算了,这不太方便吧!”我厌恶的表情是十分明确的。
  高阳嬉笑着做了个遗憾状,他眼角的一条皱纹就凹陷出来,仿佛是阴沟里忽然流动的一潭黑水。
  “野外的风景真迷人呀!”高阳意味深长的抒发了一句,然后大摇大摆的走了。我听着听着,在脑海中就逐渐拼凑出一副激情四溢的画面。在画面里,一男一女禁止的交织在绿油油的庄稼地里,伴随着周围的蚱蜢、蝈蝈、青蛙的欢快鸣叫,一阵又一阵的麦浪翻滚而来……
  “大哥,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姐姐?”那个男生突然好奇的问我。
  “不喜欢!”我用了三个字,一口否认。刚才那副画面的阴影在我的脑海中还未退去,这令我不禁由爱生恨。
  “是吗?男人总喜欢在陌生人面前遮掩自己的爱意,尤其在失去之后。”那个男生又老气横秋的对我说。
  “你怎么知道的?”
  “凭借我以往的经验吧!这些事情经历多了,自然就有了一定的感悟。有时候你虽然嘴上不肯承认某些东西,但你脸上的表情却往往出卖了自己的内心,不是吗?”
  那个男生的一番话让我感到瞠目结舌。我思疑自己当时是不是笑了,傻傻的笑。
  “真没发现,我今天遇见情场老鸟了!”我对这个一身白衬衣,脸上稚气未脱的男生说。
  “大哥,别挖苦小弟了,你在这些方面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要多。以后有许多事情,我还得多向你请教呢!”那男生眨眼间又变的谦逊而彬彬有礼起来。
  我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期间我们去领了生活用品,又找到了事先分配好的宿舍。一系列事项完成以后,我对他说了几句关照的话,然后告辞说“拜拜”。那个男生恋恋不舍的和我握手,真诚的说:“大哥,让你忙活了这么长时间,真是过意不去。我请你吃饭吧!”我连忙婉言谢绝了。我想我和这下一届的学生之间,已经或多或少的存在了一些无法消解的隔阂,换句不恰当的话来说,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兴许在某个方面,我们因稍稍年长而显得经验丰富;但在另一方面,尤其是对新事物的接受问题上,我们或许已经成为了可怜的落伍者,早晚被淘汰出局。相差一年的距离,仿佛是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这个九月的正午,我拖着沉重烦闷的脚步游荡在校园碧空万里的天空下。周围的人影来回晃动,高高低低的声音扰乱了节拍。就在那时,我的耳边突然产生一阵巨大的嗡鸣,依稀中,我仿佛听见了远方的一声召唤:“你好吗?”
  “我很好!”
  几天过后,我又重新回到了墨守成规的课堂之中。
  和所有逝去的日子一样,大一的时光背离我们而去,早已成了一段三百六十五天的历史。而现在,我却依然呆坐在这个烦闷的狭小空间里,回溯着往日肆意的,斑斓的,无奈的,带的微笑的忧伤。
  其实,忧伤这个词语对我来说,多少有点儿无病呻吟的辛酸味道,在常人的眼里,我们的大学生活永远是无忧无虑的。我还清楚的记得,也就是在去年的某个时候,张志超的老父亲在我们宿舍住了一宿。那天夜晚,他忍不住大发感慨道,你们大学生的日子真是舒服呀,成天吃吃喝喝睡睡,一点儿也不用担心财米油盐!当时,我把头摇的“嗡嗡”作响。我说,张叔,你不知道吧,其实这所学校就跟个鸟笼子差不多,而我们就是这装在笼子里的小鸟儿,想飞又飞不出去!张志超的老父亲对这个抽象比喻,表露出一头雾水的憨相,他说,唉,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学生娃,吃饱了喝足了,还胡思乱想些什么?学什么不好,专学那些小鸟儿!我本想继续结合“精神追求”再和这老人家探讨下去,但经他这么一说,我浑身一软,就像个被捅破了的橡皮球,泄气了。
  此时此刻,我混沌的大脑里塞满了鸟儿的影子,白的,黑的,黄的,火红的,褐色的,翘尾巴的,色彩绚丽的,断了翅膀的……,它们铺天盖地,“扑哒扑哒”的盘旋在我的周围,将我的视线渐渐模糊,淹没。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唧唧喳喳的鸟鸣又从远处传来。烦躁的情绪像一群马蜂在我的心里涌来涌去。我慢慢的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死气沉沉的课堂场景。我睡眼惺忪的目光渐渐发现了前方最右侧的柳亚男,接着又看见了高阳的一只手,当时,这只手正紧贴着柳亚男的后背,顺着她内衣凸起的痕迹,在缓慢的游动着……
  我顿时感觉心里如同被捅进了一把锋利的刀子,那把刀子还来回旋转了几圈。
  在课堂上,趁着老师扭脸的间隙,我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了这里。
  出了教室,我发疯似的奔跑起来,后来我不知道被什么拌了一下,就跌撞在墙上,我的头也被墙上的一个棱角给磕破了。那些涔涔而出的鲜血,在雪白的墙壁上如花般四溅开来,肆无忌惮的纵横流淌,遮蔽了苍白的地板。
  我左手捂着伤口,右手扶着墙壁,勉强的站了起身来。
  在卫生间里,我立在一个镜子前。我看到自己的血已经流在了额头,丝丝缕缕的,一直蔓延到鼻尖上,然后又缓缓地滴落在盆池里。现在,我竟然惊喜的发现自己有点儿像一只鸟了,头上戴着一顶红冠的鸟,那是传说中的人人崇拜的图腾吗?我打开水龙头,把头埋在冰凉的水里。再次抬头的时候,镜子上已经弥漫了一层朦胧的水气,我用手一擦,里面的影子变成了一个面容憔悴,毫无光泽的脸孔,而那只鸟却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一个湿漉漉的鸟人。
  我僵在那儿,用手卡着太阳穴,我的头开始隐隐生痛了。一些人和事儿纷纷挤进我的脑袋瓜子里,我好像又看见了刚才那龌龊的一幕,看见了柳亚男丰腴而光滑的后背,当然,还少不了高阳那只肮脏不堪的手。
  我又想到了我和柳亚男的从前,想到了她那因羞涩而愈发纯真动人的脸,想到了在那场眩目烟花下的拥吻,我甚至还坚定的认为,我一定比高阳更爱柳亚男。想到这时,我又思念起了白慧慧,她应该摆在什么位置呢?我在心里感到一阵愧疚,于是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
  下课的铃声徒然敲响,瞬间汇集而来的失落、沮丧、烦乱的情绪催促我迅速的离开,我像个过街老鼠似的顺着墙角,溜出了教学楼。此时,我很想找个无人的避静处,缝补自己(禁止)和心灵的伤口。
  突然,一只手在后面抓了一下我的后背,我惊恐的回眸,然后就看见了满脸嬉笑的嘉乐。
  “你小子怎么也在这儿,没上课吗?”我问。
  “没有,逃了!”
  “你高中还是学校标榜的三好学生,咋现在沦陷到这种地步?”我掏出一根烟,递给他。
  嘉乐接过烟,叹了口气说:“我妈病了,现在还躺在医院呢!”
  我这才发现这小子今天确实有些面容憔悴,神情萎靡。充满血丝的双眼,闪着黯淡的光芒。
  “什么时候的事儿?严重吗?”我急切的问。
  “前天在工作岗位上突然晕倒的,今天才醒过来。医生正在检查,暂时还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嘉乐抽了一口烟,露出满脸的愁容。
  我的心蓦地疼了几下,竟然一下子就联想到范坚强老师去世的那件事情,当时他好象也是晕倒在工作岗位的,虽然两件事情雷同,但我不敢再过多的预测下去。
  “阿姨现在住在哪所医院,有时间我想去探望她一下,希望她能够早日康复!”
  “人民医院三号楼131室!”嘉乐说。
  “别担心,她老人家福星高照,老天保佑一定能熬过去的。”我拍着嘉乐的肩头安慰他,继而又问,“你和胡蕊的纯真爱情发展的怎么样了,还是固步自封吗?”
  “还好,她现在还在医院里陪着我妈呢!”嘉乐一听胡蕊这两个字,脸蛋上渐渐有了一点儿浅红的血色。
  “你小子算是找到个贤妻良母了!”我不无羡慕的说。
  嘉乐歪着嘴一笑,又问:“那你呢?你的那两个妻妾什么的,都还在稳固发展,平稳过渡吗?”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脑子里还不忘把柳亚男和白慧慧的轮廓呈现出来。同时,内心涌出了一股悲凉的感觉。
  “唉,已经丢失了一个,并让一个窥视已久的家伙给捡跑了。”我自嘲道。
  “芝麻丢了,或许还有西瓜呢!曾经喜欢或者爱过的一个人,去爱她喜欢她就行了,不必太在乎是否得到她。有许多东西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你还是收收心吧,别再马失前蹄了。”嘉乐平静淡漠的吐了一口烟,像是早已料到这个悲惨的结局。
  “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就是缘分!”嘉乐用一个很讲究的词汇,补充道。
  我无力诉说,佯装点头同意。
  嘉乐又抽了我的几根烟,他从西藏开了个头,又到山西的小煤窑,和我漫无目的地胡扯了半个小时。那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渐渐阴沉下来,说翻脸就翻脸,就像柳亚男对我的态度一样。
  嘉乐抬腕看了一下表,说了句告辞的话,就匆忙向医院的方向跑去。
  瞬间,天空中骤然下了一阵急雨,我裹了裹身子,飞快地跑到旁边的一个废弃了的报刊亭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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