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17/58页


  叶长生礼貌地对着绛泣笑了笑了,缓缓推开门进去。
  塌上斜躺着一个人,墨发流泻,眉目如画,眼眸魅惑,笑容妖冶。
  而令叶长生最惊讶的是他现在身着白袍,缓带流苏,一时竟没了从前的红衣那抹浓重的戾气。
  长生将手中的玉牌轻轻地放在一旁桌案上,温声道:“多谢李楼主赠予暗碟,在下方知这江陵城内最大的青楼也是落阳楼开的,楼主真乃随性之人,如此张扬,也不怕被人知道了。”
  李凰音亦笑了笑:“就算是不张扬了又如何,名门正派不照样追着喊着要杀来。”
  叶长生思索着点了点头,好像也是。
  那日叶长生从叶君山的书房来回一遭后,溜上了后院那棵大槐树,对着月光鉴赏瓶子时顺手掏了块身后搁着自己背的石头,细细一看是个连着黄绳的普通玉牌,就这么被一根锥子定在槐树上,上面只有三个字,长门院。自然而然,顺便也想起了几天前突然出现在这棵槐树的李凰音。
  叶长生规规矩矩地坐在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上,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了起来。
  李凰音长眉一挑,起了身坐在塌上,嘴角含笑:“叶门主亲自上门是为何事?”
  叶长生轻轻放下杯子,温和地说:“十年前,梁凝为了夺取七渊,杀尽关峒村三千余人,又一把大火烧的什么都没剩。叶君山而后赶到,面对如此惨景,立下重誓,要铲除落阳楼。两年后,其子叶笙率江湖十部齐上落阳楼,结果梁凝死了,叶笙亦没有好过。八年后的今天,叶君山又在筹集人马……”
  叶长生缓缓吐出一口气,抬眸问道:“我很好奇,是什么令他十年来执着到如此地步。不惜一切地要毁了落阳楼。”
  李凰音靠在蒲毯上,望着那双淡然地与他对视的眼睛,撩过耳畔一缕发丝沉吟道:“十年前我还是个锋芒毕露不懂得隐藏自己野心的少年,梁凝虽然厚待我却不信任我,我就像摆设一样虚立于右席之位。然一日,却例外地点了我与蒙杀随他前往关峒村,那可是自古来的铸剑村,家家冶铁户户有剑。那日的确精彩,我们到了村长家中,梁凝笑着问他是要全村人的性命还是继续藏着那把七渊。我亦吃了一惊,没想到七渊竟会出现在如此不起眼的村落。他道事已败露,即是别无选择,便只好交出七渊。我们便离开了。只是三日后,便传出落阳楼屠村三千人,夺走七渊剑。剑是我们拿走的,可人却不是我们杀的,话已至此,叶门主可知,当年的关峒村三千人……究竟死于谁手……”
  叶长生无声地笑了笑:“一箭双雕吗,的确是个好办法,可七渊终归是梁凝夺去了。”
  李凰音摇摇头,勾唇一笑:“梁凝夺走了七渊,却不知当时叶君山那名满江湖的小儿子正是他的亲生女儿,归根结底他还是输了。”
  长生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情。为什么当年你知道这么多。我可以理解你借我杀了梁凝以便取而代之,却不能理解你明明身在落阳楼却对江湖隐秘了如指掌,甚至是当时的楼主所不为知的。”
  手指拂过腰际衣带,李凰音道:“当年的深入龙潭的叶笙早已是叶君山的弃子,以你之手杀了梁凝自是了结,然而那日他翻遍落阳楼却未发现他所寻找的某样东西,同时,我成了落阳楼继任楼主……亦是七渊的主人。我与你最大的不同是,你身为棋子却不自知,而如今的我却能令他害怕。”
  他缓缓起身欺近,有些鄙夷,亦带了些笑意:“当然,我,也有叶君山非杀不可的理由。”
  李凰音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沉声道:“稽命毒中之极品,以一品红淬西域乌头苗疆毒蟾而制,叶门主中了毒却没死……八年后你容貌看着却更年轻了,叶家心法果然独到。只是……你要知道,我能知道的,叶君山亦有办法查到,你还能抽身吗?……或者,叶门主要的本就是今日的局面。”
  叶长生不落痕迹地避开他的视线,微笑道:“在下闲暇之人,毫无思虑,哈,李楼主天生丽质,旁人怎能入您眼,可以今日李楼主愿意与我促膝长谈,不枉过去相识一场,长生先告辞了。”
  整了整衣襟,挥袖告辞。
  合上门,长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出昏暗的走廊扶梯而下。绛泣早在一旁候着,长生温和地问道:“不知十七夫人可知贾绫去处。”
  绛泣低眉沉声阴测测道:“叶神医随我来。”
  长生心下一颤,莫非这十七夫人仍记着自己害她吃了趟牢饭?这也不对,明明她半路就给人放了不论,别说公堂,就连衙门大门也没进呐。
  随着绛泣一路走进里间,略有些心虚,她是看着那帮莺莺燕燕,红花绿柳将贾绫拥进房去的,自己一溜烟上了楼是不是显得太没义气。
  推了门一进房间,长生不由得更加心虚了,一脸歉然对着蹲在柜子顶的贾绫,挥挥手道:“啊,那个,我们走吧。”
  话说贾绫被一群女人不知道涌到了哪里,这群如狼似虎的女人实在令他不寒而栗,乘其不备,哗啦啦地攀上了柜子顶,任其折腾,就是不下来,于是一眼看见门口的叶长生,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直接蹦了下来。一把抓起袖子就往外跑去。
  贾绫抹了一把汗,气喘吁吁地道:“你不是说来办事的?你就找那么群女人办事啊?”
  长生一脸歉然:“啊,我不是来找女人的。”
  贾绫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哼哼几声:“没想到你有这爱好。那你的确是走错了,害我白白遭罪。”
  长生疑惑:“如花美眷怎么是遭罪呢?”
  贾绫摸了摸鼻子,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闻不得青楼里女子的脂粉味儿,怎么同是女孩儿,里外就不一样呢……”
  叶长生心道,还好施脂粉,落阳楼下的青楼,抹的别是迷香就万幸了。
  天色渐渐暗下,贾绫一边吃着叶长生的零食,一边含糊地说:“咱们是不是得吃饭了,就算不回叶府,也得找个地方落脚吧。”
  长生点点头,领着贾绫来到一家名为临江的客栈,临江客栈名副其实沿江而造,放眼望去亭亭杨柳,影摇绿波彩绚丹霞。
  楚塞分形势,羊公压大邦。因依多士子,参画尽敦厖。
  岳璧闲相对,荀龙自有双。共将船载酒,同泛月临江。
  长生倚着危阁阑柱,望着落日之下泛滔的江水,轻声自语。鸟枭虫鸣,暖风熏人,身后一个温婉又颤抖的声音响起——
  远树悬金镜,深潭倒玉幢。委波添净练,洞照灭凝釭。
  阗咽沙头市,玲珑竹岸窗。巴童唱巫峡,海客话神泷。
  已困连飞盏,犹催未倒缸。饮荒情烂熳,风棹乐峥摐。
  胜事他年忆,愁心此夜降。知君皆逸韵,须为应莛撞。
  回头相望那抹柔红色的夕阳下,一女子嘴唇苍白却两颊殷红,衣袂飞扬,早已泪流满面……

  解佩安所赠,怨咽空自悲

  转眼期日已过,武林大会亦到了尾声。有门有派的徒众,即使心有不甘,也不得不随了掌门风尘仆仆地赶回去,无门无派的游侠剑客多是留了下来,在这江陵古城游玩一番。
  这日午后,天气正好,蝶飞燕舞,明日当空。凌白羽心道白秋灵久居夔州,常年闭门不出,此次外出实则不易,虽然原因令他心有芥蒂,但逝者如斯,终究成了过往,便极力邀了她出去走走。
  二人出了叶府沿途而下,过了荆门走下襄平大街,街旁的和记店铺里隐隐传来一阵红豆糖的香味儿,店门口的胖掌柜还像从前一样,摇着蒲葵扇一边还和着锅里浓稠的糖稀。只是原先隔间的兵韧店换成了一家胭脂铺。
  过去的他们曾经是这条小街的常客。把酒言欢泛舟江上,那般的豪情壮志,颐指气使,睥睨天下。多年过去,江湖亦不是当年的江湖了。看了一眼身旁女子,凌白羽眼神变得温和起来。虽然刻薄,但有时他甚至感谢上天如此的安排,世事变化,谁也没料到会是今日这般。
  走着走着竟不觉已至江边临江客栈,见白秋灵望着那匾额愣神,不觉放缓了语气,轻声道:“进去坐会儿吧。”
  白秋灵并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二人上了楼,逆着夕阳温暖的光芒里,有一人白衣素颜长发纷飞,倚着廊柱面朝阔江凝神低语。沙哑温和的声音响起。
  吟的正是那首《泛江玩月十二韵》。
  白秋灵陡然睁大了双眼,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凌白羽的手臂,嘴唇唰地雪白。
  他知道,那只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是多么的冰冷和颤抖。
  “远树悬金镜……饮荒情烂熳,风棹乐峥摐……
  胜事他年忆,愁心此夜降……知君皆逸韵,须为应莛撞。”
  当白秋灵流着泪颤抖地将这首诗念完,捂住嘴巴,哽咽无声。
  夕阳下的那人闻声,缓缓转过头来,柔和的光辉照在那人的脸上,淡淡地发出金黄色的光晕。
  白秋灵想要走过去,想要看个清楚,却发现自己早已不得动弹,只是浑身颤抖,站在原地连眼也不敢眨,生怕那人就消失了。
  那人像是看见了他们,慢慢走了过来,那是一张苍白消瘦,却很年轻的脸,虽不施脂粉发式简单,但也不难看出,那是个女子。她温和地笑着对身旁的凌白羽说:“啊,这位兄台,那个,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凌白羽皱了皱眉,这才发觉面前的这人正是上次在春风满月楼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江湖神医叶长生。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连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为什么他十分不愿意白秋灵与叶长生照面。
  叶长生转过身子,细细打量白秋灵,微微一笑:“这位姑娘似乎身体不适啊,”
  白秋灵张了张口,发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她没有哭,泪水却不停地涌下,摇了摇头低声道:“……笙……”
  叶长生悠悠地叹了口气:“姑娘是思念故人了吧……不如,我请姑娘喝杯茶?”
  贾绫坐在凳子上,单手支楞着脑袋,眼睛滴溜溜地在那三个人身上转悠,那凌白羽见过不止一次了,可他边上那姑娘倒是面生,虽不能说是倾国倾城却也称得上是个娇滴柔媚的美人。只是现在仿佛受了什么刺激,止不住地落泪。
  而一旁的凌白羽却是神情莫测地看着叶长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抿紧嘴唇,终是说了句话:“武林大会既已结束,不知二位有何打算。”
  长生回头看了看贾绫,摊了摊手道,尚无定论。
  正说着,木制楼梯传来“咚咚”的上楼声。众人皆回过头。
  叶长生一看来人,不禁再次叹道:“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来人黑衣束带绦穗镶金,正是朱家二公子,朱鸾。

当前:第17/58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