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20/58页


  那马跺了跺蹄子,打了几个响鼻,叶长生小心翼翼地喂了它一把甘草,微笑道:“啊,答应了……事不宜迟,这就动身吧。”
  叶长生提着小布包裹,牵着马出了院子,跨上马背,狠抽马鞭,马儿嘶鸣一声,撒蹄奔去。
  傍晚时分,襄平街上,骏马疾若流星,从街道上掠过。在转过弯道的时候,突然间马厩子撂到了路边店铺前杂错的摊棚,似乎绊到了什么,那马匹踉跄了一下,继续往前奔行。
  兵器店内一褐衣人手扶腰间长剑,得见门外那银红色的人影一闪而过,眼中掠过一丝狠厉,眉头皱起,迅速地转过头向着身边之人交代几句,几步翻身便上了马,扬鞭而去。
  官道上行人寥寥,挂在城门上的“江陵府”三个笔力遒劲的隶书大字亦渐行渐远。道旁左右各有一条用砖石排砌而成的深沟,娓婉地流着护城河的水,沟岸边交错地栽种着桃、柳、樟、杏。繁忙之时定是车水马龙,人流不息。
  “东风好作阳和使,逢草逢花爆发生。” 花信风吹过,道上定是红白相间,绿柳盈盈,一片锦绣。
  长生牵着马,慢吞吞地走在路上,不时摸摸被马鞍颠得生疼的屁股。用她的话说就是如此美好的景色是万万不能走马观花,一掠而过的。
  背后拂来和风一阵,隐隐还夹杂着“得得”的马蹄声。虽不齐整,却是数量不少。叶长生心道,莫不是出城的商队,半哄半拽地拉了老马闪到一旁十分诚恳地给后人让了路,那马蹄儿声却是越来越大,不时地夹杂着青年汉子的暴喝声。
  回过头来一看,目光所及不远处那褐衣劲装手持银枪的人时。叶长生显然吓了一跳,这些人莫不是来追自己的,连忙爬上马,双腿一夹,使劲拍了拍马屁股,老马扬起前蹄,向前奔去。
  两旁的景物像走马灯一样飞速地掠过,呼呼的风声一时间灌满了耳朵,长生只觉得前面是走不尽的一条路,后面的马蹄声却是越来越近,暗叹这刘彦德着实不是个易于的角色,早知如此自己至少也得换身衣服才出门。
  刘彦德目光一凛,直直盯着前方五十步策马狂奔的叶长生,抽出背上银枪,甩手掷出。伴随马儿凄厉的嘶鸣,银枪嗖地射中马腿。踉跄几步,巨大的身躯斜向一旁倒去。
  马上的叶长生一时刹不住,眼看就要飞身出去。心理暗暗叫苦,这算是要她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吗。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侧道撒马而出的缁衫人顺手将她捞起,翻身伏在马背,掉头向山林岔路奔去。
  叶长生被颠得难受,却知此时非常,咬了牙忍着。身后之人却似发现了什么,将她拦腰抱起,侧坐在身前。林子里枝叶繁盛,树木茂密,□的小白马穿梭在山路中却是如履平地,而身后之人正是一早便没了踪影的老张。
  叶长生回头一脸歉然,自己不多时偷了他一匹老马,方才还在他眼前给人射了一枪,横竖自己是对不住他了。
  老张不言语,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狠狠一甩马鞭,白马像是刘彦德的银枪,“嗖”地向前飞去。
  风呼呼地从耳畔掠过,吹起二人衣发,叶长生微眯双眼,老张那污秽不堪的粗布缁衫下露出了隐约一角雪白的内襟。缓缓抬眸,看着眼前那张暗黄老态的脸,深深吸气,充盈入肺的是一股淡淡的菡萏的清香。
  她伸出手抚上那张粗糙不平的脸,划至鬓角,扯下了那张人皮面具。面具下的脸洁白光滑,眉目如画。
  两旁的景物不断掠过……
  面具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笑了。
  刹那间长生仿佛听见了莲花绽开的声音。
  陵阳九华山红水潭外无回谷乃是进入红水潭的必经险阻。无回谷悬岩绝壁之上,有条极窄的栈道,用石块铺成,石色深赤,看上去恰似一汪血水蜿蜒于青峰峭壁这之间。栈道有虚设之石块,实为暗茬。走上红水壁,如踩到石块,便会附入深谷,可谓步步惊心。
  而此隐蔽艰险之地便是百棠宫之所在。
  而此时百棠宫内琴音绕丛林,如清风过似泉水流,为那百年毫无生气的赤水红潭都增色不少。
  溪边小亭内,百棠宫宫主黛三娘正伏案奏琴,长发挽起,束以水澹生烟冠,中嵌以一朵海棠珠花,两旁垂下细密的珍珠流苏至肩膀,耳挂蓝田碧玉坠,身着一袭青绿色百花细绢丝玲珑罗裙,腰带之下两侧再垂下细细的珍珠流苏,两臂挽同色肩带,带长一丈,与长长裙摆拖延身后。真真是高贵艳丽无双。
  不远处的亭上回栏外,一锦衣少年正百无聊赖地大把大把向着鱼塘里抛着鱼食,末了干脆将碗翻了个个儿,连着盆里的一股脑儿全倒了下去。
  一旁的碧衣美人却是丝毫不在意,嘴角勾起一丝微笑,自顾自地抚琴。
  那锦衣华服的白嫩少年正是那日陵江楼失踪的贾绫。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那日因前个晚上乱糟糟地喝了太多酒,出门又吹了风,第二日一早便闹了肚子,上了一趟茅厕回来,蓦地发现客栈里头多了许多青衣人,正思量着是怎么回事,哗啦啦地这一群人涌上了叶长生的房门。不等他诧异,半柱香后这些青衣人又齐齐冲了出来,召集了那伙人四处找人去了。
  贾绫气急败坏,叶长生这不讲义气的家伙跑的倒是快,一拍屁股,也从后院溜了出去。正估摸着是不是先去找黄邱逸那个愣小子,哗啦啦地,街道两头各涌来了一批青衣小队。狠一跺脚,无暇顾及别的,“嗖”地钻进眼前缓缓使过的一辆马车内。
  幕帘撩开的一霎那,一股熟悉的、浓郁的、甜腻的脂粉味扑鼻而来。
  待看清眼前那张娇羞妩媚的脸时,贾绫一时憋屈得慌。
  那女子挥了挥袖中手绢,眉眼一挑:“呦,这位公子……”
  马车继续慢悠悠地前行,厚厚的幕帘隔了街上的喧嚣。直至马车
  出了城门,居然也未曾有个人上前来搜一搜。贾绫笑吟吟道:“今日多谢这位,大……呃,三娘,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一把撩起车帘,翻身就要下车,身后猛的飞出一条白绫,未待他出声,便又被卷回了车内,狼狈地跌在美人足前。
  黛三娘无限柔媚,娇声道:“公子怎的就走了,奴家还不知公子名讳呢。”
  贾绫干咳了几声,笑道:“好说好说,本少姓贾。”
  丝绢一甩,兰指一翘,黛三娘抿唇道:“原来是贾公子。”
  贾绫试着动了动自己裹成粽子似的身子,不由得长叹一声,这算不算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啊。

  山野遇仙宫

  颖昌府、长桥镇外。五月廿五日夜、三更。
  丰平票行的掌柜郭逢迎护着怀中一个小蓝色印花包裹,偷偷溜出院门,熬着一夜未曾入睡,精神很是紧张疲惫,但一想到怀中黄灿灿的东西,与每日上门催债的伙计,咬了咬牙,迎了风走去。黑漆漆的夜晚一片寂静,风声鹤唳,树影摇曳。
  裹紧了衣服,向桥头走去。
  桥头……有个黑影。伴随着一阵阵缥缈的声音,像什么人在唱歌,似乎唱得十分虔诚,那声调很是诡秘……就像是……濒死的老妪低声的吟唱。
  那感觉像是有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将你引入死亡的深渊……
  桥头的树杈上,摇摇晃晃地挂着什么东西,郭逢迎定睛一看,吓得急急倒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枝桠上随风摇摆的分明是个五脏掏了空的人。
  那歌声远远地唱着,地上的人早已微巍巍颤颤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回跑去――厉声道:“有鬼啊……”
  青山绿水,茂林修竹。
  长桥镇处汝水河畔,其间有三条支流穿过,水多桥多,气候温暖,风景秀丽。越过几个山头,过了颖水便是颖昌府。说起长桥镇百里之内未必人人见知,但若论及石匠李继先便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传言李继先所造之房屋、石桥乃至宫殿、庙宇皆是稳如磐石,于风雨中屹立经年不倒。就连皇帝也曾下诏招了他去主持修行庄。
  李继先已是知非之年,头发花白却是精神矍铄、容光焕发。在这长桥镇广造宅邸,其宅周回古树名木,绿水回廊。高墙院内,屋宇台榭,皆高广宏丽。时人望之兴叹,皆谓之“仙宫”。
  这李继先秉承先人遗训开门收徒,但凡是想学这门手艺的,都可前去试上一试。这样一来,不仅是方圆百里之内,就连相隔万里的东京汴梁亦有人风尘仆仆地赶来求学。不单如此,若是有客远道而来,意欲在这仙宫游览一番,李老头亦是欢迎之至。于是乎,这“仙宫”之内热闹非凡,林林总总共有百余号人。
  可这向来富足祥和的长桥镇近来却发生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李继先那百来号学徒之一的程二荣被活活吊死在桥头的树上,胸前还开了个大窟窿,五脏六腑全都不见了。正巧被当夜潜逃的钱庄掌柜郭逢迎给撞见了,回来人便疯了大半,遇人便嚷“报应……报应……”。
  “老爷。”丫鬟白鸢端了一盏热茶道,“庄外有两位客人,说是要来一览仙宫的,不知老爷的意思……”
  按说,这要是在平日白鸢是不必来请示李继先的,但近日庄内出了事,一下便拿不准了注意。李继先一手接过茶杯,呷了一口,另一只手抚了抚那一小撮山羊胡,眼睛微眯,不急不缓地说:“白鸢,下次多放五片茶叶,还有,来着是客,那就请进来吧。”
  白鸢连连点头,躬身退下,门外拐弯处冷不防急冲冲地闪出一个人来,一不小心,茶杯托盘,摔了一地。那人却是一步不停,消失在了拐角――正是长桥镇的里正,何中丞。白鸢自认倒霉,收拾收拾便离开了。
  “仙宫”果真名不虚传,且不论这满园的飞蝶花鸟,假山石桥。
  单看那高大雄壮,森然耸立的主楼,便足以令人瞠目结舌叹为观止,叶长生心下感叹,这李继先将自家的房子建得比太庙还高,莫不是真的要学那商纣王建楼摘星?
  这白鸢口中的“远方来客”便是甩了追兵,刚刚来到长桥镇的叶长生与贺兰容华。前日骑着白驹冒头乱窜,一出山岭在见到袅袅炊烟与放牛的牧童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宽下心来,顿时觉得有些饥渴,二人寻遍一身,方觉得口袋与腹中一般空空如也。经好心路人指引,一路便寻到了这个传言十分好客的“仙宫”李府。
  前方白鸢款款而至,柔声道:“老爷说了,二位安心住下便是,因庄子近来出了些事,就恕他不能亲迎了。”
  说完偷偷瞥了一眼那缁衣人,侧身道:“二位这边请。”很快白鸢引他们住进了一间宽敞亮堂的客房,开窗便可看见五里碧波,风景清幽怡人,正对不远处便是巍峨高耸的主楼,房内悬挂一面亮堂堂的八卦镜,窗下有八仙小桌一张,案头还插了几支香。白鸢退下之后,饥肠辘辘的叶长生抱着桌上的果品盆,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立在一旁的贺兰轻轻地咳了几声,缓声道:“笙儿,那是人家的贡品。”
  叶长生手里抓着她最爱的蜜饯,嘴里嚼着一大把不知名干果,一时间竟不知是咽下还是一口吐了,含含糊糊地哼了些什么,继续一把一把吃起来。
  贺兰却是听清了,面色一黯――她说的是“叫我叶长生吧”。
  吃了个半饱,叶长生拍了拍手,往窗外望去,这李继先似是很喜欢巍峨的建筑,突兀的陈设,比起那江南小巧精致的园林别有一番风味。转过头对贺兰笑了笑:“我想出去逛逛,要一起吗?”
  看着她笑得灿烂的脸,贺兰容华淡淡地笑了笑说:“不了,早点回来。”
  这长桥镇最大的特点便是水多桥多,便如叶长生所见,几乎是五步一亭,十步一桥。而这镇中最大的一座石桥便是这汝水河上的汝阳桥。此时的桥下突然一阵黑烟冒起,倚在桥上看风景的叶长生不禁向下探了探脑袋。只见一个穿着黄褂子的茅山道士正张牙舞爪地挥舞着木剑,口中振振有词,时不时朝烛火上洒出一把粉末,“噗噗”地冒出一阵阵黑烟。一旁还有个年近五旬的老妇人拿着小手绢,呜咽着抹着眼泪。
  叶长生翻身爬了下来,与这妇人攀谈起来。大约是见叶长生面善,又或是倾诉心起,拧干帕子收起哭声便与她聊起天来。
  这妇人乃是住在镇头的刘寡妇,丈夫早年便抛下她们孤儿寡母撒手人寰。好不容易将儿子拉扯大,拜了李继先门下做个小学徒,本想待他学成本事,娶个媳妇,再添个大胖孙子,这日子也就圆满了。不料昨天晚上,就在这汝阳桥上――竟然被鬼给杀了。
  叶长生疑惑道:“怎么就是被鬼杀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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