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25/58页


  叶长生只觉脚下一空,被一股大力振开来,耳畔风声忽忽掠过,“哗”地一声,浑身被冰冷的潭水包围,那些刺骨的潭水涌进了她的鼻子,那恐怖的感觉……一下子像是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激流江涌的夜。咬紧了牙关,叶长生紧紧抓住了岸边岩石,不住地打颤,却是脚下无力,不得动弹。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李凰音走了没,她只觉呼吸越来越缓慢,每一次都仿佛要用尽浑身的力气。
  李凰音目不转睛地看着寒潭中的叶长生,她仿佛十分害怕水,是因为目不能视从而恐惧吗?她紧紧抓着岸边岩石的手已经泛白,凌乱的长发水藻般缠在身上,双眸紧闭,似乎已经没了意识,却是一点也不曾松手。
  一挥手,身旁一个红影闪出,绛泣躬身而立,李凰音道:“把她捞上来。”
  危楼暖阁,炉火烧得旺旺地,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红色的帷幔摇曳飘渺,一个人面朝里俯卧在塌上,背上的衣物早已去除,□苍白的脊背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银针。仔细一看,那些针脚都微微泛着青黑色。
  绛泣将银针一根根取下,又为她披上衣物,起身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拿起药盒便离开了。
  脚步声远去,开门声响起,塌上之人缓缓睁开双眸,拢了拢衣服,眼中有着沉重的思虑。
  半月之期越来越近,叶长生每日在寒潭沉沉浮浮已有十回,李凰音不知给她吃了什么,腰间以下都没了知觉,这十日内他却是不曾再出现过。
  又过了一日,李凰音出现在她面前,带来一个消息――三日后武林十门八派兼阴山长门即将攻打落阳楼。
  正在喝水的叶长生顿了顿,拍拍胸口,一脸惊恐道:“如李楼主,神功盖世难逢对手,我眼不能视物,腿不能行,不知李楼主可否高抬贵手,我自行下山便是。”
  李凰音冷笑一声:“叶门主说笑了,叶门主不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吗?八年后看着别人做完自己撂下的旧事,不有趣得很?”拂袖坐下,美眸一瞥,勾唇道:“还有……当初,你冒着被叶君山识破的危险,混在叶府,到底为的是什么……报仇?不,你除了拿走泊仙什么也没有做――叶府还有什么令你如此奋不顾生呢?啊……是你那帮‘生死之交’吧。”
  李凰音凑近看着叶长生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淡淡地冷笑:“我该说你多情还是无情呢?他们为了你,八年来限于自责愧疚之中,你分明活着却不出现,即使是遇见了,也不与他们相认。你又是为了什么,这么辛苦……想要阻止他们陷入半月之后的混战,解救他们与水火之中?叶笙,你不是一直要抛弃你的过去吗。”
  “我是想忘记……” 叶长生喃喃道,“不愿为过去而活,却不能不为现在而活。”
  李凰音皱眉。
  长生一笑,“叶笙死了,梁凝死了,我不会为死人悲伤,只是不愿看着活人在我面前白白死去。若能有所作为,便是好的。”
  那笑容如扬花般清淡,分外达观。李凰音凝视了他许久,才淡淡地道:“我以为我了解你……”他霍然转过身去,“他们已经驻扎在山下,明日我便送你下山……解药我自会给你,我也会尽力护你周全。”
  长生不答,李凰音转身离开。
  过了一阵身后传来她淡淡的声音,她说的是“谢谢。”
  第二日夜
  月色皎皎,映照在皑皑白雪上,蒙蒙融融像是起了一层薄雾,一人红衣纷飞,飞岩直下,怀中似是还有一人,缓带长袍,如同月夜的鬼魅般令人移不开目光。
  山麓下,李凰音骑在马上,身前靠着的正是叶长生,一路无言,不知行了多久,耳后李凰音清魅的声音轻轻响起:“我本是想你亲眼看见他们打上来的,可是我改主意了……叶笙,你太聪明却又太可悲,你不愿相信别人却又在保护他们,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所做的有多少不值得。”
  长生一笑,不可置否。
  马蹄的得得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分外突兀,夜风飒飒,两旁景物不断掠过,星夜斗移,策马狂奔,衣发飞扬。

  援琴不在声

  落阳崖之嶙峋陡峭,下临无地,壁立千仞,岌岌可危,山麓盘旋,幽邃其古,至巅,约三十余里。山深僻者多幽静,峭削者鲜迂曲;然落阳山者盈山皆壑,飞流淙淙,石色苍润,石径曲折,石壁竦峭。飞瀑直下。在绝壑处,白净如炼,奔腾如浪,云腾雾海,最不寻常,非山居久者不能悉其形态。山树大者几四十围,松形如盖,高逾数丈,藏形匿迹,不可现。
  月白风清,苍穹星稀,一匹白驹行于山麓之下,山道迂回,千百成锋。忽道旁风声鹤唳,草木摇曳,一排羽箭随风而至,几十个蒙面黑衣人,齐齐窜出。
  李凰音美目一凛,徒手一挥,劈落身后暗箭,扬鞭一甩,白驹嘶鸣,撒蹄狂奔,行约二十步,不料前方羽箭又至,抡鞭劈过,打落一排,方想起身前之人目不能视,腾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叶长生的胳膊。
  李凰音轻笑一声,是该说他们变聪明了吗?这些武林正派居然连最隐蔽的一条下山之路也埋伏了人手。
  前方重重人后,一黑衣大汉坐在马上,一挥手“盟主有令,杀无赦。”
  声音浑厚,直达入耳。
  叶长生着实吓了一大跳,这仍旧是在半山腰,一面临崖,山高水深,这些人二话不说就拿箭招呼,若说他们是埋伏山下,以防落阳楼上有人落跑,自己现在是万万不能开口的,若是李凰音心情不佳,一把丢了自己,后果更是不堪设想的。
  正忧心重重,身后李凰音悠悠地开了口:“你瞧,可不是我不让你下山呐。”
  叶长生正待回答,前方刀光剑影,杀招已至,前人引刀,后人斩马腿,李凰音一手环抱叶长生,一手拍马翻腾而起,腾空从腰间抽出七渊,一招而就,瞬息之间,几十个黑衣人引颈倒地。
  那头儿大骇,惊声道:“你是何人?”
  李凰音但笑不语,夜风妖魅,呜咽无声。
  叶长生忽然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拍马而起,那黑衣人,大喝一声,拔剑而来,叶长生一个踉跄被李凰音丢在一旁,忙闪到一旁,规规矩矩地站好,以防引火上身。
  刹那之间刀光剑影,黑衣人陡然一声大喝,一剑刺向李凰音肋下,这一招招式凌厉,身形稳重,一时间竟丝毫没有破绽。眨眼间,剑尖便至李凰音胸前。李凰音却是轻蔑一笑,双指一并,生生夹住了剑刃。挑剑便向黑衣人刺去。刹那间,黑衣人大惊举剑上挡,七渊薄如蝉翼,可柔若蚕丝,可坚于磐石,“当”地一声,竟然绕过黑衣人的剑,剑尖已刺入黑衣人心口。李凰音左手一掌,正要拍到黑衣人肋下――黑衣人见状大骇,然手中长剑被缠绕上,动弹不得,万般无奈,仰后奇急闪,却快不过李凰音的身法,心口鲜血直涌,眼看就要被其一掌击碎五脏六腑――
  黑衣人双目炙裂,决绝的眼神望向不远处默然静立的叶长生,心道这红衣男子已是武功奇高,那白衣人却是默立一旁,抽身远观,莫不是她就是李凰音――心中一凛,已下决断,抽出腰间匕首向其掷去,顿时空门直显。结结实实地挨了李凰音一掌。
  李凰音不敢逗留,急急抽身,顾及叶长生目不能视,内力未复,必死无疑。
  正当这生死之际,黑衣人却是大吼一声,见李凰音背部空门尽显,双手举剑扑向李凰音身后,身法极快,却是用尽了浑身气力,乃是决然的死招,空自两眼发红全身颤抖。
  再说李凰音急急欲至叶长生身旁――那匕首直直刺向她,却见那边的叶长生单手一举,轻轻地接住了匕首,眼神清明,就好似从来未有过茫然。
  此情此景,李凰音心中一滞,忽然背后一冷,黑衣人举剑刺来,李凰音眼中寒光毕盛,硬生生一转,钝钝的一声,斩断了黑衣人的双臂,那黑衣人前冲之势太快,扑倒在地上,连叫也叫不出声,屏息看着前方自己的断臂,与李凰音狠狠拔下的剑。
  黑衣人眼里有丝正在消退的决裂之色,回复清明,喃喃低鸣:“英儿……”――他突然深吸了口气,重重地垂下了头。
  温柔皎洁的月光照在这满地的尸体上,有种诡异的宁静,李凰音与叶长生静静地对视着,无言默立。
  缓缓李凰音开口,语气十分地平缓:“你看得见。”
  叶长生点了点头,没有否认。缓步至黑衣人尸体旁,蹲下,轻轻地掀开了黑衣人脸上的布,见到黑布下那张熟悉的脸时,手一颤,半晌又轻轻地盖上。
  ――这黑衣人正是明州韩家家主,韩当之父,韩从明。
  那声“英儿”唤的或许是她的夫人“莲英”吧。长生缓缓站起,神色之中依稀有一丝悲悯划过,记得小时候,这位韩伯伯总是最和善的,也是最大方的,偶尔来一次便会给他们买一些大人不让买的小玩意儿。渐渐地大家都长大了,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丢弃在了哪个角落。而如今,他蒙了面――她便不再认得;而她,黑夜之中站在一丈开外,韩伯伯也会在临死之际将匕首掷向自己。
  鲜红色的血蜿蜒流出,在低处聚成一滩,叶长生的目光缓缓移到李凰音身上,那人红衣纷飞,却是隐隐有着大片大片的暗色。轻轻动了动嘴唇:“你……流血了。”
  李凰音皱了皱眉头,方才回头的刹那,被那黑衣人纠缠住,不要命地刺了他一剑,伤口虽不至太深,却是血流不止。嘴角带笑讥讽道:“叶门主是何等人,这个时候都还留着一手……是我多虑了。”
  叶长生微微一笑:“李楼主还是先行包扎为好,再流下去,任是您神功盖世也不免一命呜呼了。”
  李凰音神情莫测地看向叶长生,仿佛在观察她话里几分真假。往上扬了扬细挺好看的眉,莞尔一笑:“那就有劳叶门主了。”
  落阳崖壁有个深约一丈,一个多高的山洞,此时虽是有些黑漆漆,却也不至于是寒气逼人,也算是个遮蔽之所,以韩从明死后,余下黑衣人欲逃窜之方位为据,二人推测前方必有伏兵。短短一段路,第一关便由武林七大家家主之一的韩从明亲临埋守,难说前方还会有什么未曾始料之人。李凰音领着叶长生行至半壁一处山洞内,轻声道:“这山洞是我小时候有次下山发现的。”
  月光只能依稀地透进几寸,李凰音背对着她,扶壁而立,前方一片漆黑,叶长生看得有些不分明。
  李凰音缓缓解下衣带,一件件地褪下外袍、内衫,露出修长光洁的脊背,微微向右后方侧过头,声音略带笑意:“叶门主,拜托了。”
  叶长生摸索着走上前去,微微偏过头,扯着李凰音外袍下摆,笑得很是和善,连连答道:“那是自然,自然。”
  李凰音的红袍质地很上乘,柔滑若水,却是非常之坚韧,最后还是用上了七渊才勉强割裂。他早已自行点穴止了血,衣衫半褪,背对着叶长生默然静立。叶长生小心翼翼地找到了伤口――约一寸长,自后心而入,深约半寸。大约是拔剑不得道,伤口处皮肉有些外翻,仍隐隐流着血。叶长生突然心口一阵抽痛,无意识地抚上了胸口,那里有个一样的疤痕。摇了摇头,两眼一闭绕着脊背裹上几圈,打了个结。
  “啊……好了。”叶长生满脸微笑,自己点点头,又点点头。退到一旁,拍拍地,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李凰音穿好衣服,随意地坐在了她对面。
  洞里阴森森地,看不太分明对面之人的表情。李凰音的声音悠悠地响起:“你什么时候恢复的。”
  叶长生似是认真地思考了半晌,答道:“大约在进了寒潭三次后,起初很模糊,后来就清楚了。”微微一笑,“你没有下毒吧。”
  李凰音不语,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又似是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不屑对你下毒,若是真有决绝的那一天,我也会在落阳崖上等你。”顿了一顿,抬眸问道:“你的斩风呢?”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叶长生语中带着淡淡地笑意:“啊……斩风,我也很久没见它了……当年我落了崖,先是被藤蔓绕上了,后又跌进了瞿桑暗流之中,后来……就将它放在了我住了大半年的地方。”
  “嚯”的一声轻响,是树枝弹起的声音。李凰音一手玩弄着地上的枯枝,低吟道:“你居然将斩风也弃了?”
  “呵呵,那李楼主觉得我得留着喽?”叶长生眼睛眨也不眨,轻笑出声,“唉,我都快忘了它的样子了。”
  李凰音亦勾唇,笑得清魅,笑得令人不解,轻声道:“叶门主乃是无情之人,既可以丢弃过去,何况又是区区一柄剑呢……你不知道……我小时候便见过你。”
  叶长生的确是吃了一惊,笑问道:“哦?李楼主风华绝代,我必是印象深刻了?”
  李凰音淡淡冷笑道:“叶门主当年意气风发,呼朋引伴,怕是未曾留意到我。那时……我才十四岁,你也不过是舞勺之年,杨公畔西华门外,你与你的朋友们打跑了一帮寻衅的恶霸,救下了一个卖兔儿的爷孙俩儿――他要对你三拜九叩,还送了你一只兔子。”
  叶长生摸了摸鼻子,似在认认真真地回忆,半晌,轻轻地“啊”了一声,问道:“你就是那老伯伯的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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