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33/58页



  夜里,双涧溪水旁。
  贺兰容华与凌白羽相对而坐,一个云淡风清,低眉沉思;一个捂着胸口,不住咳嗽。旁边的凌月灵面色焦虑,小心翼翼地扶着有些虚弱的凌白羽。
  按说凌白羽既然寻到了公孙习等人的下落,照计划便是与公孙云鹤一行人会合,只是方才受了裂帛一掌,伤及肺腑,此时竟是不住地咯血。他面上不动,心中却是有些忐忑,裂帛那一掌虽凌厉,却也未必能伤他至此,若真如公孙云鹤所说,自己中了花溪之毒,那此时被人打伤了内脏,岂不是要呕血致死?
  贺兰容华对凌白羽的中焦手太阴肺、手少阴心与手厥阴心包经施了针,企图护住他的心脉,缓解其咯血症状。此时他缓缓拔出银针,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地说:“你中了毒。”
  凌月灵闻言,吓得有些花容失色,惊声道:“中毒?”凌白羽则是一愣,没想到这么快贺兰容华就看了出来,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咳咳,是花溪。”
  贺兰容华拿出绢帕擦了擦修长的手,顿了一顿,缓声道:“花溪并不难解,只是……此时此地,我也无能为力。”
  凌月灵被吓了一跳,原本红润美艳的脸上顿时煞白,晃着凌白羽的手臂“那……那该怎么办?表哥你,怎么会……怎么会中毒?”
  贺兰容华不带痕迹地拂过凌月灵推壤着凌白羽的手,温声道,“你再晃,他会吐得更厉害。” 凌月灵闻言赶紧收了手,眉宇间仍是浓浓的担忧。贺兰继续说道,“此地无解毒之药,眼下只有将你尽早送出。”转头看了凌月灵一眼,柔声道,“请凌姑娘去将公孙习找来,过了今晚便马上启程。”复又看向凌白羽,缓声道,“你来指路。”
  清烟袅袅。
  一缕白烟夹杂着烤鱼的香味儿在林中飘荡,凝聚不散,诱人得很。
  时候是午后两个时辰,林中树影斑驳,阳光并不大,虽然已是夏日,却有些凉意。
  小树林中,几颗长的十分茂盛的乌桕下的一小片空地上,齐齐躺着七具尸体,一人身着半旧白衫,肤色白皙容貌清秀,正蹲在尸体旁小心翼翼地翻翻检检,口中念念有词,并时不时地点点头,看得十分认真仔细,俨然就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仵作。
  这些尸体正是原本埋伏在茫坨峰上,正待偷袭,却又十分不幸地,被兴致勃勃驾着鱼叉,跑去溪中捉鱼的黑月,与提着布兜,在岸边等候装鱼的叶长生发现了的叶家暗影。
  黑月蹲在一旁啃着手中烤鱼,从中午到现在,依然兴致极高地看着叶长生从容平静扒着尸体,“啊”了一声,扬了扬手中鱼刺,嘿嘿一笑,转而说出继――你在确认他们身份、你在找解药、你在找地图、找暗器等等之后的第一百四十八个问题,“你在找茴香?”
  叶长生眉毛一跳,起身拍了拍手微微一笑,“我只是在确认他们的身份。”
  黑月一拍尸体,瞪大了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也站了起来,“哇啦啦”地叫唤,“我第一个问的就是它呀,小美人!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啊……”叶长生满脸歉然道:“是吗?”
  “是!当然是!”黑月连连点头,笑眯眯地说,“你看了他们一整下午,那他们到底是谁?”
  长生轻叹了一口气,取下架子中的另一条烤鱼,十分优雅地拨开外头的一层焦皮,想了一想,“他们是叶家暗影,还是叶家暗影中有些麻烦的一种……”
  “比如说,比如说?”黑月的兴致愈加高昂起来,比手划脚道。
  长生撕下一片肉,放进嘴里,有些含糊地说道,“这七具尸体正是白符十影,长于轻功与暗杀――咳咳,为什么是白符十影而不是白符七影呢?有可能是他们只来了七个,也有很可能有三个人已经脱了身――也就是说,有可能……只是有可能……叶君山此时已经知道了我们所在。”
  “啊……”黑月咋呼起来,陡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叶长生手里的烤鱼,“那你还在这儿吃鱼?”
  叶长生吃相虽好,却也并不慢,短短一会儿,那条焦糊的烤鱼便只剩下一根光溜溜的鱼刺,擦了擦手,抬头微微一笑,“吃饱了才好上路。”
  一阵风过,黑月只觉脖子冷飕飕的,拢了拢袖子,喃喃自语道,“你要上的是哪条路……” 叶长生十分和蔼地拍拍他的肩膀,借过身,慢吞吞地走了。黑月呆了半晌,忽的回过神来,“小美人,等等我!”撒腿跟了上去。
  当叶长生与黑月慢慢吞吞赶回山洞时,眼快的黑月便清楚地发现洞里洞外明显拥挤了不少,多了出不少人来:有光头和尚,戴帽师太,挥着拂尘的老道,更有一些咋咋咧咧不明门派的江湖二流混混。黑月正饶有兴趣地观望,蓦地,前头闪过一抹红色――眼前一个娇俏艳丽的小美人狂奔扑来,正举剑狠狠地瞪着他。一声轻叱:“小贼!看剑!”
  黑月起初有些不明所以,只见那红衣女子迎头一剑刺来,只一瞬间便回过神来跳了开, “嘿嘿”一笑眨眨眼道,“又是一个小美人,你是谁啊?”那女子却是再不答话,只顾举剑向着黑月招呼,黑月也不拔剑,只是东奔西跑地躲避。
  “那个……”叶长生诺诺地开了口,好心提醒道,“其实她是……那天……呃,你刺了她一剑。”
  黑月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来了,猛地刹住了脚,朝着凌月灵的剑锋迎了上去,微一偏身,抄手夺了她的剑,反手又用剑身狠狠地抽了一下她的屁股。凌月灵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捂着屁股满面羞红,怒视着攀在树上,把玩着她佩剑绳穗的黑月,大喝道,“你这个无耻小贼!”
  “小贼小贼……”黑月笑吟吟道,“这位小美人,你倒是说说,我偷了你什么东西?”
  凌大小姐正要发难,一番牵扯却又动及旧伤,扶住肩膀,恨恨道,“把剑还给我,本小姐暂不与你计较。”
  黑月自认满脸杀气,哈哈大笑――他不知道他所谓“杀气的笑”看在叶长生眼里,确实像是偷了东西又没被捉住的市井小贼。“叮”地一声,他一把射下凌月灵的剑,宽宏大量道,“是我不与你计较,有本事来追我啊!” 一个起落,飞身下地,瞬间已不见踪迹。
  凌月灵拔起地上的剑,正要追去――
  此时林野深处突然传来纤细幽长的哨声,空中突然“嗖嗖”一阵密集的箭雨。刹那之间满天都是犹如瓢泼般的箭,劈头盖脸地向着他们射来。
  一时间咒骂呼喊声纷起,洞外众人急忙抡起兵器,挡开射来的箭。观此情形他们已被压制,无法打开缺口。这时人人迫不及待地要退入山洞之中,箭雨射到岩石之上纷纷弹开,来势不绝犹如落在洞前的瀑布一般,煞是惊人。大家余悸犹存、面面相觑。公孙习却是面色沉郁,望着洞口眉头紧蹙,低声对公孙云鹤道:“父亲,只怕是请君入瓮之计。”
  公孙云鹤左顾右盼,这洞□三十来人,却是不见叶长生、黑月,连贺兰容华与凌白羽也不见踪迹。二人对视片刻,只听公孙云鹤大吼一声,“此地不宜久留,只怕箭阵过后便是火攻,诸位照我说的做”
  这一行武林人士当中属公孙云鹤德高望重,深得人心。而此危难之时众人必得齐齐一心方能走出这团团围困之地,就算有人觉得突围无望,心中阴郁,也不敢显露。
  公孙云鹤一把抓起地上的尸体当做盾牌,另一只手劈剑开路,回头大喝道:“快!走。”
  众人见此纷纷效仿,冒着箭雨杀出洞去。钟七娘,公孙习等人亦跟在公孙云鹤之后杀出重围。
  山洞外
  叶长生潜伏在方才黑月所匿的那棵擎天云杉上,观下除去被箭射死的二十来人,剩余三十几人仍在与试图突破,与洞外之人激战。
  形势紧张,却是一时僵持下来,叶家暗影以箭阵掩护,出动二十余人,武功很辣,行事果断;而山洞中的三十几人,经此落阳山层层劫难,存活下来,虽说帮派不同,武功纷杂,显然也是各派中的精英。一时间喊杀声震天,两边就这么胶着着。
  叶长生在一旁观望,她在等,在等叶君山的杀招。她不相信叶君山要杀尽落阳山上这些江湖人物,只派去区区二十个叶家暗影。这些人武功虽高,却也不及凌白羽钟七娘,更不用说公孙云鹤。叶君山为人阴险谨慎,决然不会如此没有把握,只是隔靴搔痒般地搅上一场――若是声东击西,投石问路。那他的目的不在此,又会是在哪里。
  只一闪,树上便再无人影。
  箭阵中两处惨叫声起,公孙习长眉一拧,正与一名暗影交手,“噗”地一声,那暗影应声倒下,脖颈间多了一道血痕,叶长生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收起手中一根银白色的丝带,拉起他反方向掠入了山后密林黑暗之中。耳畔风声呼啸而过,公孙习一时间竟忘了问叶长生如何会有一身好轻功。
  前方她的声音平缓却很清晰地传来,“带上他们,沿着双涧走,不要回头。”
  公孙习方才发现,树林中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凌月灵,一个是受了伤十分虚弱的凌白羽。
  “那你……”他转过头去正待说话,方才发现身后之人早已没了踪影。
  林中突起的岩石上,站着一个人。
  长袍缓带,墨发流泻,眼眸魅惑,笑容妖冶,正是李凰音。
  他身边是一个红衣的绝色美人,此时恭敬地立在一旁。他的眼睫微阖,美眸之中有着沉忍的压抑与兴奋。
  “开始了吗?”嘴角带笑,李凰音清魅的声音响起。
  “叶君山已布下箭阵,并遣刘彦德领暗影出动。”绛泣的声音不大,却是一字一句道,“楼主认为我们是现在出手,杀其措手不及,还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等……”半晌,李凰音缓缓吐出一个字。
  “轰”地一声,一只一人高的大木桶被人推下了箭阵来,盖子在翻滚的时候飞出,摇晃半日后,从中竟是爬出了一条条血红色的蛇来。
  箭阵中惨叫声,兵器交接声,骂骂咧咧声骤然四起。
  叶长生正欲重返箭阵寻找钟七娘,冷不丁“嗖”地被一个黑色的影子拽起一路狂奔――正是先前消失了的黑月。长生叫苦不迭,挥挥手正要叫黑月停下――骤然间,她面色“唰”地苍白,冷汗遍布,手紧紧地揪住胸口的衣襟,那里有一颗残破的心脏,它漏了一个节拍……突然就……不跳了……
  ――仿佛过了很久,她的心脏像是再没跳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钻心般的疼痛……长生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脑袋一片空白,每呼吸一次,都像是有千万支箭射入心脏。
  寒潭碧水可以疗伤清毒,却是不能将她受伤的心脉再恢复原样,她的药早已丢在了落阳山,这几日她思虑过甚,又一再用武,结果她应该是知道的――前方的黑月拉着她的手还在奔跑,一边抱怨着凌月灵一上来就对如此可爱的他刀剑相向,一边又埋怨叶君山的人来的太快……话很多,嘴皮子也一溜子快,竟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胸口疼的渐渐麻木……叶长生脑袋是茫然的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了,什么也说不出……
  ――此时此刻,后侧一道白影极掠而来,打落黑月拉着叶长生的手,俯首横扫其一掌,抱起叶长生瞬步移到一旁。
  电光火石之间,黑月只觉排山倒海的压力当胸而来,若不是他翻身撑地卸了大半力道,只怕此时已是内脏崩裂。他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抬头方觉叶长生已不在身后――定睛一看,原来那带走叶长生的白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欠了她诊金的公子。
  只是现在,那位公子脸色沉郁、森寒苍白,仿佛欠下诊金的不是他,而是叶长生。他温文尔雅的脸变得苍白,一向淡定平和的声音居然在抖,他一面指如疾风,点住她心口周围的大穴,一面用颤抖的手扶上她消瘦的脸颊,“笙儿,没事的,只是一时间心血接不上了,记着呼吸,没事,没事的……”
  待黑月缓缓将视线移到他怀中女子身上,一股凉意霎时间穿透了他整个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叶长生,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眼睛茫然地睁着,仿佛真的死了。

  经年相望重眉间

  “砰”――仿佛等待了漫长的时间,心脏才又轻轻地跳了一下,长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满头冷汗,开始急促地喘息。虽然嘴角在溢血,眼神却是渐渐清明……
  蓦地,她的眼中迅速地掠过许多东西,她记得,她现在不能昏倒……耳边是师傅的声音,鼻尖萦绕着师傅身上才有的菡萏清香……她不能昏倒,叶君山还没有上山,李凰音还没有出手,他们还没有走出去――正在她心头轮转了无数念头,强迫自己清醒的时候,贺兰容华一掌贴他后心,传过一股真力。长生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喘气,紧紧抓着胸口的手渐渐松开,怔怔的看着紧抱着她的贺兰容华,哑然道:“师傅……”
  突然长生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头一甜,点点温热的鲜血自她嘴角流出,她捂着嘴,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呻吟――她的另一只手扶着胸口,挣扎着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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