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34/58页


  贺兰容华身子一震,眼中有着比苍穹更浓重的哀伤。他抬手将长生的头轻柔的搂在自己的颈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不断的柔柔的唤着:“没事儿……笙儿,没事了……”
  长生一撑没有起身,她缓了一口气,脑中有着片刻的迟疑,仍就轻轻地推开了贺兰容华,抬起头声音沙哑却是不容置疑,“师傅,我不能在这里。”
  贺兰容华没有说话,眼中有着明明灭灭的沉寂,他柔声道,“你不能走,我这就带你离开,再不会让你插手江湖世事。”
  目光相接,长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淡淡一笑,“师傅不必担心,还能吐血便是没事。”她轻轻地推开贺兰容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是很稳,却是牢牢站住了没有倒下。
  叶长生对着一旁不知所措的黑月招了招手——他的眼神仍是惊疑不定,他是真的以为叶长生要死了,还是被他拉着一路狂奔而死的,乌溜溜的眼睛泪汪汪的。此时看见叶长生不单又站了起来,还朝他招了招手,眼泪又“哧溜溜”地倒了回去,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她又一个踉跄倒下去。
  贺兰容华直直地看着她,眼中有着沉重的黑暗,却是淡淡地问道“为什么……”
  长生不答,转身欲走。
  “为什么……你不是想与过去一挥而断吗?你不是,”缓缓他闭上颤抖的双眸,“我真后悔,没有……废了你的武功。”
  “世事凉薄纷乱,人生不堪回首,我想与过去一挥而断……可是……当那些过去找上门来……这不关你我,只是跌跌撞撞,反反复复,我……终究还是回到了叶笙的位置上。”
  长生的眼里没有眼泪,面上不露丝毫情绪,无悲无喜。仿佛注视淡淡地说着别人的事。她即将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养育了她十七年,给了她一个华丽美好的梦,却又毫不留情地将这她的梦想撕碎的杀父仇人。她恨过每个人,父亲、母亲、白秋灵、凌白羽……师傅——她曾经什么人都恨,但是现在,她却是不能看着他们在她面前白白去死。
  远远的地方有人在吹笛子……
  这一夜是六月初十,十日的月亮不那么圆,也不那么亮,而今天的星星却是撒满了天,很美很美。
  熠熠的星光洒在叶长生的身上,清莹雪白,她的脸有些狼狈,显得没有生气。长生的白衣裳带了血,有些斑驳。她闻到远处随风而来的淡淡血腥味儿,当然也听到莫闻声的笛音……
  今夜风有些躁动,长生听着远处的声音,时光回转,仿佛回到了八年前,那热血沸腾的一夜,她的心开始不安,身体开始战栗……过了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浅笑,转过身看着贺兰容华,“师傅,我知道,你不便现身……你,不用为了我为难。”
  长生淡淡地笑着,那笑容就仿佛她什么都知道。寂灭了谈笑灰飞烟灭的豪情,没有了年少时的风花雪月、豪情壮志。消逝了卓人风姿、倜傥风流。踌躇满志的年华终尔化作了一和煦的晚风。
  贺兰容华低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拉过她的手,向前走去,“我不愿再看到你陷入危难,你去哪……我便去哪。”
  那只手握得很紧,很紧,挣脱不开。
  师傅是个温柔的人,也是个重情的人,其实如果他命不是叶君山救的、他的仇人不是叶君山杀了的话,也许……他们之间不会是这个样子。
  他也许会是简单平淡的人,阴谋不会缠上他,他也不被困于阴谋。人活在世上不能不受他人影响,有时是亲人,有时是朋友。而影响最深的,就是自己顶礼膜拜的人,何况,那人给了他一切。
  人会变成什么样子,是自己选的没错,有时也要很多运气,长生便是这样。
  在这茫茫苍苍的世间,由生至死,不过一瞬之间。 缘来则去,缘聚则散,缘起则生,缘落则灭——这就是世情。
  她希望做些什么,经历什么,留些什么,记住什么来满足这一瞬间,来托付这一瞬间。
  她释然——
  既然释然,便没必要逃避。
  风声寂寂。
  此时的山洞前,箭阵已过,不待众人松一口气,又发现山上滚下一只大木桶,从中缓缓爬出无数条小红蛇,竟识不得。钟七娘连连后退,被满地游过来的毒物逼在岩石一角。鲜红色的长蛇从众人脚边簌簌爬过,只是片刻之间,满山头竟都密密麻麻爬满了“咝咝”地吐着信子的长蛇,数目之多,不下于千百,令人眼花缭乱。
  悠悠的笛声突然响起,地上红蛇蠢蠢而动,钟七娘一声惊呼,抡起流星大锤便向脚下砸去,霎时蛇血四溅,肢体残飞。不料,只一瞬,那蛇阵很快聚拢,比先前数量更多,又围了过来。
  空相大师见钟七娘围困在蛇阵之中,一挥金杖扫开眼前的毒蛇,一边叫道:“这蛇嗜血,切莫莽撞出手。”话音刚落,只听“啊”地一声惨叫,循声望去,一峨眉小姑娘手中长剑已被三五条蛇缠上,其中一条一飞而上,咬上了她的脸。瞬息之间,只见其面上黑气上涌,立刻红肿起来,惊慌之中竟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顷刻间,数十条蛇游了过来,咝咝有声,淹没了那位女子,不消一刻便嗞嗞腐烂,尸骸无存。
  彼时,“蝶胫鬼骨”施伯庚金刚大耙横扫不断,一耙一耙将脚下毒蛇清扫出去。目睹眼前情景,心下不由忐忑。不料正待他分神之际,数百毒蛇又纷纷游了过来。施伯庚抽身一跃,落至一旁一颗云杉上。喘息未定,惊恐之极,
  钟七娘见此,亦一跃上树,面色微变,显然也是余悸犹存。
  “敌攻我守,敌逸我劳。”公孙云鹤看向一旁无相大师,喃喃道,“与我不利,再战绝无益处,李凰音只怕是要坐等收场,我们得尽快撤出。”
  见众人始终围困在蛇阵之中,无相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阿弥陀佛,只是毒蛇凶猛,却难破阵。除非……”
  “除非什么?”公孙云鹤问道。
  “阿弥陀佛……”无相又念了声佛,“那蛇乃是有人圈养的毒物,除非杀了吹笛之人……不然便围困致死。”
  公孙云鹤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自然杀了御蛇之人便可破阵——只是,他们连蛇阵都出不了,又怎能杀了吹笛之人。复观阵中伤亡不少,那蛇像是全身带毒,沾之即死,有仿佛有灵性,懂得寻隙而上。只有攀至高处暂无性命之忧。一时间众人纷纷效仿,攀上高树。那几棵云杉摇摇欲坠,不堪重负。
  危机之间,一阵更加急促的笛声传来——数百条红蛇应声顺树而上,极快逼近了众人落脚的云杉。
  ——有人双手抱树惊慌呼喊,有人拼了命向着树顶爬,一时间短短一丈云杉之上层层叠叠。此情此景他们纵是有再高深的功夫也施展不出。
  “嘿”地一声,一黄衣人顺势下地,想要冲出重围,不料刚一落脚,百条红蛇便纷纷游来,眼见势急,便仗剑向前冲去,剑发一招“飞鹤振翅”,将数十条毒蛇劈落剑下。另一碧衣美人长鞭出手不断抽打地上的毒物,每一鞭出手毒蛇纷纷四散,威力亦是不小。
  二人身后,钟山老怪在蛇阵里闪避,以他的“孤身雁”之轻功身法,毒虫自然难以近身,只是如此下去绝非长久之策。钟山老怪面有难色。这蛇阵躲得过一时,却是不能甩掉,不论他落在何处,蛇群马上又会向他们围过来,一时间就是其轻功再好,也难免气喘吁吁。
  此时公孙云鹤附身在岩石之上,此番场景尽收眼底,冷冷道,“看来若是不杀御笛之人是难逃生天了……”
  一旁的空相大师抚了抚佛珠,叹了口气,闭眼念经去了。
  百步外的小树林。
  黑月十分好奇地跟在叶长生与贺兰容华身后,朝着树林深处走去,他开始怀疑那位公子除了欠了诊金之外,是否还欠了叶长生什么东西,比如一颗绝世仙丹,一尊碧玉菩萨,一间闹市店铺什么的,不然又怎会如此亦步亦趋,不愿恩人离去。
  一阵风过,循着黑暗的林子,笛声越来越清晰。有些纤细,有些刺耳,晕晕的绕着脑子转。黑月迷迷糊糊地抬了头,向前看去,朦胧的星光下,稀落的树梢前有一个撩人的背影,一个身着淡绿长袍、上描孔雀绿翎的男子,两手轻搭在唇边碧玉笛上,自顾自地吹奏。
  黑月瞪大了眼睛探头打量着这月夜疏林下的碧衣人。落阳山上谁人不知他黑月有着一个比狗还灵的鼻子,方圆内几里之内但有美人,他都能循迹找了出来——眼前这个碧衣背影足以令人遐想万分,可不知为何,黑月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总觉得那人身上有着浓浓地,令人不舒服的地方。
  ——事实上,当那碧衣人撤下手中笛子,缓缓装过身来的时候,黑月终于明白,那感觉是什么了……以他的功力,就算是晚上,只要有些许月光也能看得清清楚楚——那碧衣人有着一双十分灵动深邃的眼睛,不是黑色的,而是一双浅碧色的眼睛,妖娆魔魅,像是要将人的魂魄都吸走……而他的脸——那是张不能称之为脸的脸……没有一处光滑的皮肤,布满了像是层层叠叠的旧伤,又像被热铁烙过的印,令人想要战栗、想要尖叫——然而当他那双碧眸静静地望着你时,你却是除了那双光潋滟的妖眸,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许久不见了……”正在他愣神的时候,那碧衣人眼角带笑,悠悠地地开了口,声音竟是出奇地好听。
  黑月听得有些楞了楞,听这话,难道他们认识?是认识那位欠了诊金的公子,还是小美人?
  黑月巴巴地转过头看了看叶长生,见她顿了一顿,柔柔地笑了,眨了眨琉璃般清澈的眼睛,走上前拱手道,“经年不见,闻声一切安好?”
  ——那位被叶长生称作闻声的便是吹笛御蛇的毒鬼人莫闻声,十几年前,在一次游历中被叶君山带回,有着一双世间罕见的碧眸——与一张奇丑无比的脸。长生只在童年的时候见过他几面,她清楚地记得那日他第一次出现在叶府,一旁的白秋灵还被他的脸给吓哭了。也只是一面。之后,便再没见过面。十几年后再次相见,大家虽然都已长大,他——却是不难认出。
  莫闻声微微低着头,右手轻轻拂过玉笛,心不在焉道,“原来……你还活着,还是个……女子。” 抬眼看她身后的贺兰容华,微微皱了皱眉。
  叶长生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点点头。
  ——电光火石之间,碧衣人瞬身近前,挥笛一击撞在长生胸口,叶长生“哎呀”一声叫了起来,一晃眼便逃到黑月身后去了。贺兰容华抽剑上挡,一勾一弹,直刺莫闻声的脖颈。莫闻声却是柔柔一笑,手中刹那飚出三枚尖刺。贺兰长剑划过,打落暗器,却不想眼前人折腰大袖一挥,前方散出密密麻麻的蜈蚣来。
  黑月十分有兴致地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地打斗,并对莫闻声那源源不断跑出蝎子蜈蚣甚至绿色小蛇的袖子十分之好奇。正在他歪头思量中,身后叶长生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来,“黑月,去……抢他的笛子……”
  黑月只觉背后有一只手霍地推了他一把——他就稀里糊涂地跳进了战局,前一刻他还在欣赏的蝎子蜈蚣们一时间劈头盖脸地扑了上来。
  “哇……”黑月大叫着抽出剑,只顾将眼前密密麻麻的毒物劈碎。贺兰容华瞥了他一眼,挥手将他推了出去。趁着莫闻声还未袭来,堪堪挑剑,只听那剑刃“嗡”地一振,已比来势更快地抽了出来——顿时血流三尺皮开肉绽,莫闻声扶肩,抬头直直地看着贺兰容华,碧眸毫无波澜,丑陋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如墨的秀发披散开来。但看他右手持笛,朱唇微微一哂,“容华,你当真要与我为敌?”
  贺兰容华没有抬头,明眸半阖,语气淡淡地,“……我会杀了你。”
  莫闻声大笑,甩了甩头站了起来,“咱么之间,可说不定是谁杀了谁……呃……”
  ——突然间,莫闻声只觉腰间一麻,他蓦地回头,心头微跳。却见一张苍白清秀的脸出现在右后方,有些抱歉地笑着。再一看,手中的玉笛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叶长生“嗖”地撤了回来,脸上有些微微泛红,拍了拍胸口仿佛有些后怕,定了定神微微一笑道,“终于拿来了……”
  远处又一阵笛音乘风传来。
  众人仿佛见了鬼,只道蛇阵又会出什么新花样,心中忐忑不由破口大骂,却不料那些毒蛇闻声纷纷四散开来。不消一刻,地上便再无一个蛇影。钟七娘与施伯庚面面相觑,一时不明所以——是吹笛之人放过他们,还是另有花样。故蛇阵虽已退散,众人仍在树上观望。
  只见树林一阵摇摆,“嚯”地从中飞出一个黑衣小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四下探了探,忽然眼睛一亮,朝着公孙云鹤奔去。钟七娘这才反映回来,跳下树抡起大锤喝道,“发生什么事?你为何出现在此?”
  黑月不理会,眨眼便从她身边绕过,对着公孙云鹤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笑嘻嘻道,“小美人让我告诉你,沿着双涧走,在崖底暗流旁穿过一个洞口,然后一直走下去便可出山。”
  公孙云鹤闻言一震,急问道,“那笙儿在何处?”
  “她说她自会没事,你们先走,不然就迟了……”黑月拿出一个小盒子,“这个交还给你……”
  夜色寂寂,浩淼苍穹下——
  那个小檀木盒子在黑月的掌中暗暗地泛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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