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35/58页


  章草露湿人衣

  莫闻声肩头的伤口血流如注,此番他虽按着伤处,鲜血却犹自从他指缝流下,忍不住哼了一声,撑着地,扫了叶长生与贺兰容华一眼,过了许久,突然微微一笑,高挑眉挑衅道,“叶笙啊叶笙……你也会从背后偷袭?” 碧眸一动,看向不远处月白长袍的男子,冷笑了一声“……贺兰容华,今日之事我定会回禀盟主,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贺兰容华不以为忤,轻轻地举剑,看着那双妖眸,淡淡地说,“你不会活着出去。”
  “是吗?”莫闻声挥一挥他血色斑驳的碧衣,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柄色如古玉的长剑,点剑在地,抚了抚他坑坑洼洼的前额,摇了摇头,媚声道,“看来我别无选择,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既然如此……”话音刚落,碧影一闪,狂风骤起落叶翻飞,莫闻声举剑刺来,贺兰容华起落接招。二人速度之快,使得月下只能看见一团白绿的影子,只知白袖挥洒如流星赶月乃是贺兰容华,碧衫翻腾仿浓云蔽日是莫闻声,脚下移动迅疾如闪电如疾风,身形闪动矫捷如云腾如浪滔,出招发式如穹如海之浩瀚……
  夜朗星稀,时有清风。
  眼前白碧交错,却已辩不清人影。
  叶长生站至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二人交手,心中企盼公孙云鹤一行人已经离开。既然叶君山以毒蛇打前阵,主力必定在后,现下莫闻声被困、蛇阵失效,过不了多久他们必会发现,到时候不但谁都走不了,李凰音也会及时下水,横插一脚。就在其层层顾虑之时——
  “碰”地一声,有人弹了出来,长生的视力不佳,只见几丈外一个模糊的影子撞在一棵一人粗的乌桕上,力道之大,楞是将树叶振得哗哗作响。
  片刻之后,风叶静止,尘埃落定,安然如初。
  贺兰容华拖剑一路慢慢走了过去。
  莫闻声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挣扎着要起,握紧拳头“哇”地吐了一口鲜血。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抬眸仍是笑吟吟地看向贺兰容华,喘息着断断续续道,“咳咳……我一直……一直想与你交手……哈哈……今天终于一了心愿……死而无憾……不愧是贺兰容华,不想我莫闻声……会死在你的剑下,哈哈……”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一眼叶长生,缓缓,碧眸半阖,似是有些疲倦,“你……带她走吧。”
  贺兰容华没有说话,他自是知道那个“她”指的是谁,缓步行至莫闻声面前,举剑一击快逾闪电。
  “叮”地一声,几枚暗箭从四面八方袭来,贺兰容华眉头微蹙,闪身而退,身姿轻妙,袖似流风影如叶飘。
  待他落地抬头一看,心中一动,虽不及大骇却是略有疑惑,面色微变。半晌,举手作礼轻声道:“盟主。”
  及时赶到解救了莫闻声的正是叶君山,只见他负手而立面色沉重,目光透过了贺兰容华,看向他身后默然而立的叶长生,眼中明明灭灭地掠过许多东西,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叹了一口气,往日深邃威严的面容中透了些许温色,对着长生招了招手,“笙儿,回家吧。”
  叶长生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青衣威严的男人,他是养育了自己十七年的父亲。他方才叫她回家——在借她之手杀了她的亲生父亲,在蛊惑她的朋友在出征之前给她下毒,在害她八年来无家可归颠沛流离……在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依旧可以还不在意地朝着她招招手,和蔼地唤她回家——和蔼地……仿佛那八年从来就不曾有过,仿佛跌落悬崖从来就是她自己幻想的一般……眼前的威严高大的男人从来就是她引以为傲的武林盟主父亲。
  叶长生笑着摇了摇头,她想过无数次再次遇见叶君山的情景,可以是他认出自己来,拔刀相向;可以是他还念着父女之情,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些愧疚;可以是根本就不认得眼前的她……却没一种是现在这样的——如此平静地唤他回家。
  淡淡地看着叶君山,叶长生笑得如同她一贯那么温柔安详,“盟主好意心领了……只是叶府多年未归,怕是住不惯了……”
  贺兰容华走近,微微侧过身挡在了叶长生身前,拱手道,“盟主……”
  叶君山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游移,过了半晌,仿佛做了什么决定般长出一口气,直直地看着叶长生的眼睛,闭目道缓声,“既然如此……笙儿,莫要怪为父。”
  贺兰容华闻言猝然皱眉,揽手将长生护在身后,全神戒备。叶君山陡然睁眼,暴喝一声,拔剑而上。在此千钧一发之时——
  一个清魅带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这不是叶盟主么?为救爱将性命……居然如此奋不顾生?一个人就上了山来?实在令在下感动得很呐……”
  叶长生回头看去,来人倚在树上,一袭红衣魔魅,嘴角清扬,笑容妖冶——正是李凰音。
  只见他瞥了一眼叶君山,绯影迅移闪身而下,绕过贺兰容华,款款行至叶长生身前,俯下身拍了拍她的头,嘴角轻扬,“叶门主可遇到麻烦了呢……八年后的父子……哦,不,父女重逢,想想便令人声泪俱下啊……”
  叶长生挥下了那只搓着她脑袋的手,淡淡一笑,“相比之下……李楼主的父子重逢更令人期待。”
  李凰音微微一怔,高眉一挑,笑得很是愉快,眨了眨眼,“如你所愿。”直起身,看了眼几步外的叶君山,狭眸微眯,一哂道,“叶盟主,好久不见。”
  此时莫闻声已经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捂着肩低头站在叶君山身后。
  叶君山只见来人红衣妖娆,魅惑万千,眼角渗出的却是满满的邪妄与轻蔑,“李凰音……”他“嚯”地一挥衣袖冷冷道,“我本无意将落阳楼除去,只想借此地将一些麻烦的人除去,所以……你最好是想好了自己站在哪边,想好了要不要淌这滩浑水!”
  李凰音闻言挥了挥纤长的手指,微微一垂眸,余光淡淡的瞟向脚下,抵着腮道,“叶盟主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若我没说错,这十年八年前的旧案早已有人在查,叶盟主地位只怕不保……到那候自顾不暇了。”
  “哼,中原武林本就是我叶君山的天下,”叶君山闻言冷笑,蔑声道,“有人在查?蝶梦鬼谷?还是囹圄酒仙?他们是去阴曹地府查吧……不论那群乌合之众是否能活着逃出去,那些旧事都会永不见天日……这点都是毫无置疑的,谁会相信他们残兵败将的鬼话……”
  “若是……蝶梦鬼谷林显在临死前将物证传了出来呢?”叶长生缓声道,“那盟主是不是也如此笃定自己屹立不倒呢?”
  叶君山闻言面色不变,微眯了双眼一字一句道,“你又怎么知道……”
  叶长生歉然地笑了笑,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袖子,“那证据就在……我这儿……”
  只听砰”的一声轰然大响,叶君山一剑雷霆霹雳般向叶长生命门刺去,此剑乃是叶君山的佩剑,名为帛刺,乃是一柄上饶古剑,比起一般的剑来略长略宽。叶长生仰身后退,避过帛刺凌厉剑气,“嚓”地一声,贺兰容华已举剑上挡,叶君山的叶家伯瑜剑法已练至九层,常常伤人不自知,震碎人五脏六腑,杀人于无形之中。
  贺兰容华面对叶君山如此凛然的杀气,心知只能硬接不能闪避,周身气旋流转,回神之际那剑锋已经触及了他胸口,一阵寒意侵袭而来,他往旁踉跄急闪,“噌”地一声,疾引剑背,挣开掠颈而过的剑刃,回挑一剑刺叶君山下盘,虽只相差毫厘,却是存了险中求胜之心。
  叶君山倒退一步,怒目圆睁似是有些不可置信,随即冷声道,“容华,你可是忘了你有今日是拜谁所赐?你竟敢忤逆我,与我拔剑相向!”
  贺兰容华低下头,淡淡地说道,“我贺兰容华承蒙盟主大恩活到今日,十几年来但凡是盟主所令,赴汤蹈火杀人越货,我都不曾说过一个不字,盟主心中只有大业,我却不是……盟主从没有在意的人……我,却有。今生是我亏欠盟主,若有来世,则当报还。”
  话音刚落,贺兰容华提起剑鞘甩手一击出去,引剑踏叶而起,势如疾风般划步而上,叶君山面不改色,就在飞来之物近在咫尺之时,微微侧身抡剑打落,二人你来我往,每一招皆快如电闪险如奇峰,贺兰容华出招如行云流水,剑光如练,莹白如玉,招招刺人要害,令人防不胜防。而叶君山内力深厚,剑气凛冽令人生畏,攻防得手亦毫无破绽。
  此时的叶长生屏退几步,立在一旁,只觉颈后一阵凉风,弥漫开来一阵冷冽的清香,不待她向后看去,身后的人悠悠地开了口,“你说他还能抵上多久?”
  ——这个他自然是贺兰容华,他的武功是叶君山教的,他的命是叶君山给的,就连长生自己也不知道,若有机会,他究竟能不能一刀杀了叶君山。
  手指微拢,面上却是淡淡地笑,“不知李楼主看够了没?我想说……李楼主有没有兴趣瞧瞧,叶盟主费尽心思想要毁去的证据……究竟是什么?若是一会儿师傅败下,那么下一个……下一个怕就是李楼主了……”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仿佛过了很久才怨怨地叹了一口气,“叶门主这是要拖我下水呢……”
  长生心中松了一口气,在李凰音看不见得地方,笑容渐渐绽放,“你早就在水里了。”
  一片浮云飘过,遮住了月光。
  身后微风轻送绯影一闪,李凰音拔剑出鞘,七渊嗡鸣泣血而出,赤影飘拂,如同夜魅罗刹,狂风乍起,吹落扬花满地。只见其招招狠厉直刺叶君山命门,刀光剑影重叠闪耀,几乎看不见招式。
  “盟主!”猛然间,只听一声大喝,一人褐衣劲装手持银枪,步若流星踏岩而至,眼望着战局中的叶君山,神情焦虑眉头紧锁——叶长生缩了缩脖子,自觉需要找个地方藏起来,她至今仍十分清楚地记得这“银枪百炼”刘彦德竖眉横眼跨马飞奔,抡着长枪向她射来的情景,心中不由叹道不愧是刘彦德,不论何时何地总能出现得这么及时。
  “是你!”果真,刘彦德顾盼左右后,不负重望地转过头来,浓眉一拧凛然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复又左左右右看了看,直到瞥见倚在树干上像是受了重伤的莫闻声,思量半晌,终于自觉得出了结论,单手抡枪便向叶长生招呼去。
  “看招!”只见刘彦德银枪炼炼,扎、搕、挑、崩,无一不精,身不离枪,枪不离心,步法灵敏直直向着叶长生刺来。叶长生“哇”地一声跳了开,东躲西闪踉踉跄跄,朝着林子跑去。
  刘彦德紧随其后,只一晃眼却不见了前人踪迹。四周虫声唧唧,树叶哗哗——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云上松,松下人

  月形如勾,树影斑驳,荒凉路微,平静的夜里时不时飘下的一两片落叶,“噗噗”地发出脆脆的声响,林间偶尔一声夜枭啼过,渗得人丝丝发凉,虬枝诡异地伸展着,与栖落的寒鸦构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此外夜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四下悄无人声,刘彦德咽下一口口水,握紧了手中银枪,驻足不前,方才他明明看见叶长生逃进了小树林,凭他的眼力,又怎可能有人在他的追赶之下毫无征兆地消失。
  “嚓”地一声,像是脚踩落叶的声音,刘彦德闭起双眼,但凭气息感觉对方隐遁之处。三十来年的浴血江湖练就了他的过人的耳力眼力,也促使他的警觉性高于常人。
  一阵山风吹过,刘彦德眉头耸动陡然睁眼,提枪暴喝一声,身形掠如雄鹰,朝着东面十步刺去——“咄”地一下,是银枪刺入肉体的声音,刘彦德回枪一旋,面有松色,却不料退枪而出,非但不见叶长生——银白色的枪头上赫然是一只四肢抽搐放着臭气的黄鼬。
  刘彦德素来以江湖前辈自居,性格沉稳极少发火,此时却是怒目瞪视,被那只臭鼬熏得脑子一片空白,险些甩手丢了兵器。此时他心里早已把叶长生咒骂了千万遍,他发誓若不是叶长生这厮过于狡猾,他是决计不会失手错杀一只臭鼬的。
  不耐,只得横眉倒竖暗自憋气,刘彦德略一运功,欲将这只臭鼬震开来。却不料“喀嚓”一声,右肘骤然麻痹掌中银枪滑落,刘彦德浑身一震面色铁青,猛然回头却只觉后颈劲风袭来,居然还夹杂着一股蜜饯的味道。不待他细想为何这深山野地会飘来一阵蜜饯的甜香,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此刻骤然出现立在他身后的叶长生,抛下石头,拍了拍手,满脸歉然地看着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刘彦德——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枕着那只前一刻还令他深恶痛绝的臭鼬。
  复又拍了拍袖子,叶长生转身走出了树林。
  而前方十丈处,突然“砰”地一声轰然大响,一颗环抱青松被李凰音一剑震得木屑纷飞,叶君山被逼得节节后退——李凰音见机追上,攻其眉间,脚下移动迅疾如风,七渊轻吟,形如白练势如蛟龙。贺兰容华随即出招,剑气凌厉直刺其右肘。
  叶君山回避不及,却也丝毫不见慌乱,只见他仰身侧翻,周身气流涌动,生生将来人的杀招给弹了回去。俯身拍地而起,几个起落,直直向下刺来。李凰音挡剑疾闪,复见身后贺兰容华瞬间一剑往叶君山咽喉射去……剑刃上的寒意堪堪触及了叶君山鼻尖,但那剑竟然在中途陡然剑光暴涨,分成四道来!叶君山心中大骇,倒扣剑簧“当啷”一声,勾脚一个回旋踢,却步抽剑如封似闭。只听“当当当当”一连四响,贺兰容华一剑刺出,三环套月,竟然一剑分袭三处大穴——叶君山眉头一拧,猝不及防之下抽身后退,却是来不及。一声冷笑之后赞道:“你居然能驾驭连华!”
  三人人堪堪起手,虽是被贺兰容华与李凰音合围,叶君山毕竟是叶君山,竟丝毫不见处于下风。一连十数剑各有进退。兵刃叮当相交之声不绝于耳。但时间愈久,于他越是不利,莫闻声受了重伤,刘彦德又失了踪迹,此番下去孤身奋战,毫无必胜把握。
  叶君山双目一凛,就在他翻腾之际,余光看到了不远处一白色的人影。眸中精光一闪,暴喝一声,抽身向叶长生掠去。他知道叶长生曾经中了稽命之毒,内力被去大半,又曾被李凰音一剑穿心跌落悬崖,不死只怕也去了大半条命。贺兰容华一直十分在意叶长生,眼下看来李凰音也与她结了盟,只要拿下她,就可定胜局。
  青松下的叶长生没有表情,也没有出声,仿佛早也料到了这一步,按理说她应当逃,却是下意识地想要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带着寒意的声音:“别动。”
  长生没有回头,她当然知道说话的是谁,若是没有猜错,此时那人还应该拿着某些剧毒的暗器,蛇虫之类的对着她的背、脖子甚至脑袋——事实上,身后之人正是方才还奄奄一息的莫问声。他的长剑对着叶长生的背心,在月光中微微泛着蓝光,局势变得十分危险——仿佛只要她一个不慎,就会被剑光刺穿身体。
  莫闻声的声音轻轻传来,“要生?要死?”
  叶长生没有闪避——她站在原地,任凭莫闻声的剑指着她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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