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38/58页


  下人将门关上,房中只余一片寂静。
  叶长生站了起来,打量着床上的男子。他十分年轻,也十分好看,皮肤白皙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贵气,嘴唇很薄,也有些苍白,一看便是那种锦衣玉食高雅矜贵的翩翩佳公子。
  叶长生秉着烛火对他看了很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么个好看的男子病成这般模样,实在可惜得很。
  叶长生又拿过那人的手,想要探探他的脉搏,忽然,耳旁一人悠悠道:“大夫,你方才摸错地方了。”

  此曲有知音

  叶长生发誓,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病榻中的男子会突然自己活过来,还好心提醒她把错了脉,以至她一时有些怔愣。
  “大夫?”那位高雅矜贵的单衣公子如今正倚在塌上,微微有些好奇地看着叶长生――她仍握着他的手,指头也不知搭在哪个脉门上,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居然连动也没有动过一下。闻言叶长生“啊”了一声,摊开了手。这位公子全然不知他在“啊”些什么,捋下袖子,不紧不慢地问道,“大夫可知道我得了什么病?”
  “这个……”叶长生装模作样地收拾起东西来,喃喃地说,“万万不是在下把错了脉,而是本门医术独特,向来不是按照寻常路子来的。呃……近来天气骤凉,九公子可是受了伤寒?”
  那位九公子神色十分舒缓,轻笑的样子令人如沐春风,不紧不慢的语气仿佛能驱走一切寒意,使人不自觉地舒缓安定下来。他不予置否,反问道:“那大夫觉得……我是否受了伤寒?”
  叶长生对着对面那人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一阵,从怀中慢慢摸出一个瓶子,倒出一粒黑糊糊的药丸,又在桌上寻了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半杯水,转过身来,“公子请看,此乃本大夫秘制的……呃……神药,一粒下肚,包驱百病,延年益寿驻容养颜――是否来一颗?”叶长生说得极是认真,仿佛她手中那颗黑漆漆的大药丸不是和计铺子的裹面糖丸,而千真万确是一颗能令枯骨生肉,活肌延年的仙药一般。
  潘九公子侧着头,笑得很是温柔,他注视着叶长生的样子就仿佛她们一早便相识了:“姑娘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长生眉头一跳,他的这位小舅舅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怎的突然连大夫也不叫了,干咳了几声,满脸微笑道:“公子请讲。”
  “无他……”潘熙谨的声音很平缓,“告诉父亲,我活不过三个月便是。”
  叶长生仿佛被吓了一大跳,“唰”地站了起来,扶着胸口道,“啊……万万不可。师傅授我岐黄之术,乃是要我悬壶济世,救人性命的,怎能如此胡来。”叶长生这话说得极为认真,仿佛她真的是一个仁心仁术,救死扶伤的神医,而不是个不懂半点医术的蒙古大夫。
  潘熙谨听他唠唠叨叨地说,心平气和地微笑,“如果你不这么说……你我都会死。”
  “咳咳……”叶长生咳嗽了一声,叹了一口气:“九公子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大夫多虑了。”潘熙谨不以为忤,“我只是希望家人早作准备,能允我在剩下的日子里做一些有用的事。”他甚至笑得有些小小的温柔和狡黠,“姑娘大夫的医术独特,定能断出我所剩无多,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叶长生素来是个温柔的人,温柔得谦和内敛毫无攻击之气,这要求的确不过分,她微笑着点点头,答应得丝毫不含糊。
  潘熙谨凝眸注视着叶长生,随即展颜弯眉,“那就请姑娘移步,告诉父亲我时日无多,命不久矣,需要去个安静的地方静养。”
  叶长生考虑了一会儿,淡淡地问道:“太师如此忧心公子……公子就不怕太师悲痛伤心?”
  “伤心……总比没了命好。”潘熙谨双目微闭,过了一阵子,温言微笑道,“姑娘暂时不要离开潘府,可好?”
  二人面面相觑,半晌,相视一笑。夜风呜咽,窗外的天色已经很暗了。
  第二日一早
  叶长生刚用完早点,便被太师请去了书房谈话。
  此时的潘仲询刚下了早朝,正坐在书案旁边写着折子。神情专注,眉头紧锁,像是在处理什么棘手的案子。并没有发现进门多时叶长生。叶长生也没有丝毫不耐,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微笑着打量这白面美髯的当朝太师――一直以来,她只闻其名素未谋面的外公。
  这位外公似乎有很多子女,正所谓人丁兴旺儿孙满堂。他们大多都是朝中重臣,诰命夫人,还有一位表姐甚至是当朝的章怀皇后。不论是门前偶遇的那位稠衣公子,病榻之上的潘九公子,还是晚饭中见着的几位舅舅,他们身上都有着令她熟悉又陌生的――一种叫做骄傲的东西,那骄傲不是一朝一夕而来的,而是沉淀在骨子的高贵,与这歌舞升平,繁华如梦的东京融为一体。
  ――长生突然有些好奇,不知道外公还会不会想起她那死去的母亲,不知道他当年是不是也如疼爱潘熙谨那般疼爱过潘月蓉――二十多年间,他可曾想过要去寻找她的下落――可曾知道,她已经死去多年……
  摇摇头,叶长生笑得怅怅的,眸中有一瞬间,薄雾轻漫,朦胧幽深。
  “咳咳,那个……”她轻咳一声,出声问道,“太师找我有事?”
  书房的寂静突然被打破,潘仲询赫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对面的叶长生。半晌,仿佛才想起这么个人来:“哦,叶神医……老夫怠慢了,请坐。”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叶长生道了谢,规规矩矩地坐下。这潘仲询虽为朝廷高官,看来却也是知道她是何许人,微微一笑道,“多谢。”
  潘仲询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叶长生,沉声问道:“神医可看过熙谨了?”
  长生点了点头,但笑不语。
  “那么……熙谨的病……可能治?”潘仲询似乎有些犹豫,眉头紧蹙问道。
  “这个……”叶长生很惋惜地摇摇头,“九公子的病情凶险复杂,实在需要从长计议。若是莽撞行事,稍有不顺,怕是活不过三个月。”
  “什么?”潘仲询大喝一声,拍案而起,冷颜疾色道,“就连宫中太医也不敢对我说熙谨活不过三个月,你不过探了一回脉,怎能胡言妄断!”
  “太师息怒。”叶长生诺诺地退了几步,一连到了门口,似乎是吓了一跳,“公子的病情还是能治的――只是需要南下,寻个温暖的地方静养,假以时日一定可以痊愈!”叶长生说得信誓旦旦,仿佛十分在理。
  “即是如此……”沉默半晌,潘仲询轻吐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容我再想想,此事我会安排,有劳神医。”
  叶长生起身告退。慢吞吞出了房门,正待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路过回廊的时候,大老远就看见一个钿花满头,衣着鲜亮的女子,扶着下人的手款款朝着这边走来。看样子便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这不甚奇怪,稀奇的是站在女子身旁与之谈笑风生,笑得很是温柔的,正是那个昨天门口遇见的稠衣公子。
  叶长生不由叹道,这美人怀英雄冢,当真是如此,只怕这未稠衣公子与美人一番游玩,心情该也好了大半。
  “啪”地一声,叶长生的脑袋被人敲了一下,她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回过头――果不其然,贾大少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一把拉起了她的手,很是欢喜地飞奔离开:“快来快来,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我方才将一个泼辣的丫头丢进了池塘。”
  叶长生眉毛一跳,望着前头兴致勃勃地贾大少,心中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叶长生缩了缩脖子,假山边池塘前,一个浑身湿透了的紫衣女子,握着鞭子,狠狠地抽着跪在地上的仆人。仆人们瑟瑟发抖,面有惧色,却是一句求饶的话也不敢说。
  “你们居然这么迟才跳下来?谁让你脱鞋子了!本小姐若是淹死了!你,你,还有你!你们千万条狗命也不够赔!”说罢又狠狠地甩了几下鞭子,原本姣好的面容十分狰狞,眉宇间有着浓重的戾气。
  叶长生攘了攘贾绫的肩膀,有些同情地问道:“你踹的莫不是她?”
  贾大少笑吟吟地点点头,挥了挥折扇,朝着那湿淋淋的女子望了望,又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绘声绘色道,“本少在一棵树上发现一只很有趣的鸟,正将笼子解下来,这个泼辣丫头居然二话不说就朝本少抽鞭子,我就甩了她一个鸟笼子,顺道将她踹下了水。”说完还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这个……”叶长生笑得很温和:“我还是不去看了。”
  贾绫斜睇了长生一眼,觉得此人还是那么胆小如鼠,临阵脱逃得一点也不含糊。现在连个落水的丫头也不敢看笑话。
  “你看她腰上的牌子……”叶长生好心地解释道,“跟昨天门口那位公子的一样,或许……他们也一样叫太师,呃――爷爷。”复又看了一会儿买自言自语道,“看来大小姐都爱使鞭子。”
  一阵风吹来,瑟瑟地寒意袭人。
  贾绫滞了一下,有些僵硬地道:“那我踹的是太师小姐?”
  叶长生连连点头,一脸诚恳。就怕贾绫知道了不是知难而退而是越战越勇――正当他们窃窃私语自说自话的时候,耳边“嚯”地一声,闪来一道鞭影。一个娇嗔中带些凌厉的声音响了起来,“鬼鬼祟祟,你们是谁?”
  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还在教训下人的湿答答的大小姐,她不知何时发现了假山后看着热闹的叶长生与贾绫,心中便笃定此二人鬼鬼祟祟绝对不怀好心。叶长生眉毛又一跳,却也不见丝毫窘迫,整了整衣袖,仪态万千地微笑道,“在下只是个过路的。”
  “过路过到太师府来?”那女子显然不信叶长生的鬼话,冷哼了一声,目光移到了贾绫身上――当她看到贾绫瞪得圆圆的璀璨晶亮的眼睛和两颊浅浅的酒窝时,勃然变色,嗔极而笑,直勾勾地盯着一脸得色的贾大少,二话不说便挥鞭子抽来,那样子仿佛恨不得喝他的血,剥他的肉。
  叶长生拔头就跑,这大小姐的鞭子可生威猛,一个不好挨上一道,那是很会疼的。
  “叶长生!”贾绫心中大怒一边闪躲,一边嚷嚷,“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居然一人先逃了……”叶长生此人平时慢慢吞吞,逃命的时候却比谁都快,一晃眼便不知哪儿去了。
  那位湿漉漉大小姐,一甩头发,扬鞭笑道,“贼子!不但偷入我太师府,袭击本小姐,居然还有脸回来看热闹!今日不叫你知道得罪本小姐的下场,本小姐便不姓潘。”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我管你姓什么!”贾绫虽不会武功,却是十分机灵,攀上爬下,倒也没吃了亏。这潘家小姐被他气得不轻,胡乱地甩着鞭子,一时间飞沙断柳,残枝枯叶纷纷扬起,场面混乱不堪。
  三炷香后
  潘大小姐追得气喘吁吁,叉腰喘息,定了定神,终于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着那边跪着的下人喝道,“没用的奴才!还不快将他捉住!”
  下人们闻言如获大赦,微微颤颤地站起身,纷纷涌了上去,四面八方地追着着蹦上跳下的贾绫。
  贾大少还想着叶长生弃友而逃,气得七窍生烟,跃过一个回廊的时候还不巧滑了一下,几个踉跄便被那潘大小姐的鞭子给缠住了腰。他翻了翻白眼,转过身去笑眯眯地看着眼前满脸得意的乱发女人,问道“不知潘……大小姐是想把我丢进哪个池子?”
  “丢进池子?那不是太便宜你了?”女子盈盈一笑,“我要把你送到宫里――做太监!”
  突然身后有人一声惊呼,接着“啪啪”几声,仆人们便都倒下了,潘大小姐与贾绫皆是一怔,僵持半晌,这位威风凛凛的大小姐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谁――”却听四周静悄悄再无别的声音。潘小姐似是有些害怕,拖了鞭子,跑得一溜子快。
  此□院寂寂,风止树静。
  贾绫楞了至少有一炷香的时间,觉得很是莫名其妙,扇了扇风,也赶紧走了。

  死去闻旧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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