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41/58页


  从门缝里灌进来的凉风吹得叶长生衣袂飘动,她喃喃念道,“可怕,可怕得很呐……”,小心地那些小刀针具统统收进包裹,擦了擦手,抬头看着对面隔了一个棺材的潘熙谨压低了声音问道,“天色不早了……九公子‘身体不好’是否也该安歇了?”
  潘熙谨看了她一阵,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是呢。”
  当叶长生打着哈欠,慢吞吞地回到房间的时候,才发现里头有个人影略有些焦急地在她房中来回踱步,不是别人,正是多时不见的贾绫――他见叶长生终于回来,眼中一亮,急忙上前拖着她进了房,睁着乌黑晶亮的眼睛,搓了搓手压低了声音道:“我……可能看见杀人了……”
  闻言叶长生止住了半个哈欠,瞪大了眼睛问道,“杀谁了?”
  “就是那天想要抽我鞭子的……泼……呃,姑娘。”贾绫挠了挠头。
  “你可曾看清那人是谁?”叶长生皱眉沉声道。
  “不曾……”贾绫摇了摇头,眸中有些迷惑,“我路过花园的时候,看见她鬼鬼祟祟地从回廊向外走,我躲起来,本想再踹她一脚――可她路过假山的时候,我便看不见她了,直到――她突然大叫了一声,我正想过去看看,忽然看见前边一个黄衣女子神色慌张跑了出来――我怕被看见……过了很久才出来……走进一看,发现那丫头……已经死了……还是死在池塘中……”
  叶长生“啊”了一声,眉头一跳:“你确定她已经死了?没有叫人?”万一这潘大小姐只是昏迷,那贾绫岂不是见死不救,如此的话她也死的太冤了――只见贾绫“啪”地一挥折扇,清了清嗓子:“本少爷说死了,就是死了――你见过昏迷的人被丢下水池,还不惊醒的?再说,那时刚好见一丫头路过发现了她,本少便闪了。”
  “黄衣服的女子……”叶长生喃喃自语道,“潘南霜死前穿的也是黄衣……”转头看了贾绫一阵,心平气和地说,“你穿的也是黄衣……”叶长生的声音很平缓,绝对没有要故意吓人的意思,可贾绫却是从她平缓得毫无波澜的语调中听出一丝惊悚,他不动声色地朝叶长生身边靠了靠:“你……什么意思……”
  “你可记得那黄衣女子的样貌?”叶长生答非所问,看着贾绫慢慢道。
  “那时我并未看清……”贾绫愣愣地望着叶长生,脑子里一团乱麻,“我只记得她的头上,似乎有只金凤……”
  叶长生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复又打了个哈欠,“我很困了,睡了。”贾绫有些怔愣,似乎对叶长生得知如此惊天的秘密后,只是打了个哈欠上床睡觉很是不解,被叶长生挥出房间,贾大少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冷风飕飕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捣鼓几句,也就老老实实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日一早,叶长生便起了床,带着她的小布包裹,慢吞吞地去了西院,虽说这潘府近乃多事之秋,给潘九公子治病一事却是万万不能落下的。大致是时日尚早,下人们忙着备饭清扫去了,一路上静悄悄地。叶长生行至潘熙谨卧门前,只见房门并没有关,她探了探头,径直走了进去,才发现这房中还有别人―― 一个年约四旬布衣儒雅的男子正坐在案旁,与潘熙谨商讨着什么,似乎言辞还很激烈,几番来回连带着他的小胡子也在颤抖。对面的潘熙谨沉默不语,但眉间隐隐有些疲倦。
  入耳“公主”、“主公”、“ 分庭抗礼”之类的片言碎语,叶长生隔了片刻才缓缓出声道,“九公子……”
  那中年人心中一震,不曾想外头居然有人,且凭他的内功修为居然在她出声之前好无所觉,猛的抬头望去―― 一个白衫女子,提着一个粗布包裹,正讪讪地朝他们微笑。
  潘九公子见了来人,缓颜一笑。
  一霎那,露白风清,沈香亭北,十里桃花堆满枝头。
  “钟航,你下去吧。”潘熙谨回头淡淡道。
  那中年男子神情戒备地看了叶长生一眼,“公子!此人……”
  “下去……”潘熙谨撩起衣摆,缓缓站起,修长的手指划过桌面,“不要叫我说第三遍。”
  “是……”那位中年人正是潘仲询十分倚重的门客,蜀中鬼道钟航。平日里就是太师见了也会礼让三分,他武艺学识皆是造诣颇深,在潘府只约三年,却对这潘九公子十分敬重。钟航此时心中虽然不甘,却也耐着性子退了出去――虽然他临走前还狠狠剜了一眼门边的“不速之客”。
  叶长生满脸歉然,目送钟航离去之后,缓缓走前放下手中的包裹,对着面前的单衣男子微微一笑道:“九公子,该把脉了……”
  “长生……”潘熙谨突然倾身过来,衣上还带着淡淡的药香,手指轻轻拂过叶长生的长发,漆黑幽深的眸子一直望进她眼中,半晌才缓缓撩起袖子,露出修长白皙的手臂,含笑道,“大夫请……”
  叶长生心中咯噔一下,有些颤抖地拉过潘熙谨的手,面不改色地搭起脉来。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起话来,时间到也去得快,不落一会儿已是辰时。长生正在收拾东西,眼睛撇过案边的一幅新画,忽的抬头问道:“今日怎不见公主前来?”潘熙谨正在看书,闻言顿了一顿,抬眸轻笑道:“大夫认识宣慈?”长生摇了摇头,只是一面之缘应当不算认识。
  潘熙谨笑了笑,眼角眉梢俱是温柔:“她也不尽每日都来的。”
  叶长生微笑,连连点头,不难看出那宣慈公主对潘熙谨一往情深,言辞之中处处可见其钦慕关怀之心――只是,这潘九公子却好像连提也不愿多提她――叶长生一脸了然,自觉她已看出,多半是这公主单相思,神女有心襄王无意了。
  潘熙谨搁下手上的书,长身站起去了里间,一会儿走了出来,手中多了个盒子。他走到长生面前,低声笑了笑,语声低沉悦耳:“这是一盒宫中秘制的霜糖蜜饯。”
  叶长生指了指自己:“给我?”
  “嗯……”潘熙谨看着她,缓颜笑了。
  长生接过那盒精致小巧的雕花盒子,抬头一笑,道了声谢谢,也不曾好奇他是如何得知她喜欢吃蜜饯的。
  梧桐叶落,凉风如水,秋景无限。
  时候是午时一刻。
  叶长生在潘熙谨处磨蹭了一个早上,当她饥肠辘辘地回来与潘家上下用着午饭的时候,潘仲询突然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说了一件令她十分震惊,以至于在“毛骨悚然”、“魂飞魄散”之中掉了筷子的事情――太师说的是,“神医的师傅来了――此时正在偏厅休息。” 潘仲询还似有意无意地瞥了叶长生一眼,略带疑惑又有些佩服地长吁了一口气,“叶神医的师傅……驻颜有术啊……”
  叶长生暗自叫苦,连饭也没吃完,便急急奔向偏厅―― 一路上不断有丫头朝着彼方向奔涌过去,面色羞赧却是健步如飞,当叶长生终于越过茫茫人海挤到前边,看见一个身穿白底金纹长衫,妖美的魔魅慵懒的男子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喝茶的时候,眉头不由连跳了两下,脑袋一片混乱,心中的苦楚更胜黄连。
  叶长生环视一周,室内的丫鬟们早已失了魂,不言不语,痴痴地对着那男子的脸看――正提心吊胆间,只见李凰音冷不防地转了过来,眼眸微动嘴角一勾,朝她招了招手,唇边的笑容渐渐放大:“乖徒儿过来,为师找得你好苦……”

  季末落花闲

  秋高风净,暖日生烟。
  李凰音轻轻揭开茶盏的盖子,吹开浮在上面的茶叶,缓缓地喝了一口。此时厅中众人皆已散去,只余他与叶长生,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房内里一片寂静,场面微微有些尴尬。
  李凰音盯着叶长生许久,嘴角一牵,微笑道:“叶门主可是来探亲的?方才见老太师容光焕发精神矍铄――叶门主顺风顺水,半年不见活的有声有色啊。”
  “哪里哪里……”叶长生也淡淡一笑,“我来这潘府不过是替潘九公子治病,换些诊金的,李楼主思虑过甚了。”
  李凰音一挑眉,淡淡地看了她一阵,然后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茶盏,轻声道:“叶门主可知半年不见,江湖可是大变了――叶君山在几番牵制之下,被迫丢了武林盟主之位,叶家暗影之势几乎被铲除殆尽,其余六大世家先后与其撇清了关系,这些……你可知道……”
  叶长生没有半点诧异,若无其事笑眯眯地说:“自是因果循环,报应使然,万万不是我等一介江湖郎中可以言谈的。”
  李凰音不再插口这件事,默然坐了一会儿,淡淡地又说了一句:“最近江湖上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听说从落阳山上生还的三十九人,已有二十七人先后在一个月中被害,皆是引颈一刀毙命,毫无挣扎痕迹,而传言――他们皆是被落阳楼李凰音所杀。那二十七人的亲属,门派发出号令,无论如何势要杀了李凰音为那三千武林英豪,也为这之后落难的二十七人报仇。”
  他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幽幽地着看向叶长生,见她频频点头,莞尔一笑:“江湖若是太平无事,便不是江湖了;李楼主若是杀了他们也不是李楼主了――究竟这二十七人是谁所杀?像这种空穴来风的传言总也有个来处,我建议李楼主好好想想最近与谁结了大仇,莫被他人当了刀使又背了黑锅。”
  “是么。”李凰音扬眉一笑,显然对这位“交情深厚”的叶长生,此番十分明理的说辞了然在心,他拂过长袖神色慵懒道:“所以――我就来投奔叶门主了。”
  “惭愧惭愧……在下小小一介江湖郎中,又怎能替李楼主遮风挡雨。”叶长生低头很是谦虚地说道。
  李凰音嘴角微撇,依然如昔带着魔魅动人的神韵:“其实我一直很仰慕潘老太师,此番既身在汴梁潘府,自然很想与之通夜攀谈一番,想必他是十分想要知道潘月蓉的去向的……”他故意将攀谈二字咬得十分清楚。
  “上天有好生之德”叶长生闻言忽的转了话锋,温声道,“李楼主与在下相识一场,渊源甚深,如今李楼主落难,在下又岂有袖手旁观,等闲观望之理!”
  “叶门主果真深明大义,长谋远虑――”李凰音的嘴角带笑,“不过……却怎忍心眼看着你的师傅,大江南北寻了你近半年呢?”
  叶长生微微一笑,回首只见庭院外的梧桐在秋风中晃荡,低低的云翳散开了一片日影,她柔声道:“我不过是想在有生之年多走些地方,多看些人――若有一天离开了,那时一人便好。”
  看了她一眼,李凰音没什么表情,明眸半阖,轻拂眉角仿佛陷入沉思。
  四周又陷入一片寂静,突然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玲珑剔透煞是可爱的锦衣大少溜了进来,只见他眨了眨眼,二话不说,笑眯眯地坐在了叶长生身边,十分有兴致地看向对面“叶长生的师傅”――显然,在他看到李凰音那张妖媚倾城的脸时,愣了一愣,许久,转过头看着叶长生,一手指着李凰音,结结巴巴地问道:“原来仲老先生剃了胡子,竟是如此年轻?”
  叶长生眉头一跳,出手如风拉下贾大少点着某人的那根手指,讪讪笑道:“仲老教我的是医术,这位师傅教我的乃是……呃……女红……对!女红!”
  “你会女红?”贾绫狐疑地看了叶长生一眼。
  “自是自是……”叶长生连连点头,满脸诚恳,“我从不说谎。”
  “我信……”贾大少显然不相信眼前人的只言片语,相当怀疑地瞥了她一眼:“信你才有鬼……”
  贾绫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男子,他很漂亮,甚至可以说是绝色过任何一个女子――只是他也给人的感觉十分不舒服,有种压抑,有种战栗――即使他在笑,那笑也是冰冷不达人心的――也像是在剜你的命。
  折扇一挥,贾绫笑眯眯地问道:“不知这位师傅贵姓?”
  李凰音眯着眼细细打量眼前的锦衣少年,半晌,轻轻吐出一个字,“李。”
  贾大少点点头还欲再问,却被叶长生一把揪住,只见她温声道,“李师傅暂且坐着,徒儿还有要事,先行告退一把。”话音刚落便将贾绫拖出了偏厅。
  二人一路走过了花园。
  贾绫单手转着扇子,突然抬起头来,看了叶长生很久。叶长生在他半步之后,摸了摸脸,“什么事?”贾绫道:“我有一事想不通。”叶长生皱眉问:“什么事?”贾绫道:“偏厅里坐着的那位,说年纪不会比你我大多少,论样貌只怕是江湖第一美人也差了三分神韵。眉间满满的妖媚之气,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师傅……”
  叶长生眉头皱得更深,“你是什么意思?” 贾绫瞪圆了眼睛怪叫道:“听好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在骗了个神医的名声之前,不会是教坊里的粗使丫头吧?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以前的事――你中了毒,受过伤,难道就是逃出教坊的时候被老鸨打的?方才那个不会是教你绣花烧火的勾栏小宦吧?你不让我继续问下去,说不定就是不想我挖出的陈年旧事。”
  叶长生呛了一口气,咳嗽起来,“我如果是粗使丫头,这勾,勾栏小宦为何花此等功夫来寻我,又何必等到如今?你,你别忘了,我中的毒可是稽命,有哪家教坊老板会把如此金贵的毒药,用在一个烧火丫头身上……” 贾绫想了想,“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正当二人一路闲聊的时候,有个黄衣女子袅袅婷婷走了过来,她华冠美服,气质雍容,手挽碧霞薄雾纱,不是别人,正是宣慈公主。
  贾绫瞟了她一眼,愣了一会儿,捅了捅叶长生,压低声音道:“就是她就是她!”叶长生顺着贾绫所指望过去,只见宣慈公主眉心微颦,颇有愁容,更奇怪的是她独自一人,身后并无婢女相随。叶长生悄悄地问:“她怎么了?”贾绫答道:“她就是那天假山里突然跑出来的黄衣女子。”贾绫啧啧称奇,这女人有很大的嫌疑,居然不想法逃走,还在潘府到处晃悠,倒是有几分胆色。“哦。”叶长生了然地点点头,指了指那女子道,“她是当朝宣慈公主。”贾绫又愣了一会,“公主?那她为什么杀人……”叶长生摇摇头,“或许不是她杀的呢?”
  贾绫撇撇嘴:“那至少也脱不了干系,她是第一个看见尸体的――居然就跑了,连人都没叫……” 叶长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本想说你不也是躲在假山洞里没出来,忍了忍还是别过头看花花草草去了。

当前:第41/58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