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42/58页


  看着宣慈公主走出去很远了,贾绫忽的拉起了叶长生的手,二话不说朝着她走去的方向追了上去,叶长生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大少爷一时兴起又要做什么,忽听他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我们跟着她,总能看出些端倪。”
  那宣慈一路恍恍惚惚终是绕着青石小道来到了西院,只见她站在厢房门前,紧紧攥着手中绢帕,来来回回小踱碎步,足足磨蹭了半个时辰,山石后面的贾绫几乎就要跳出来,将她推进门去,终于——“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只穿一层单衣的男子站在门边,神色平淡,开门见到宣慈,眼中一丝波澜也没有。
  他就站在门口,也没有要让道的意思,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双目含泪地望着他,欲言又止——轻叹了一口气,潘熙谨终于开了口,声音清雅好听:“公主有事?”宣慈犹豫半晌,不曾开口。
  贾绫推了叶长生一下,压低了声音道:“这潘九公子实在不给面子,连公主也这样挡在门外。”长生轻声问道:“你认得他?”贾绫一滞,复点点头,转了身,正要趁其不备,向前挪几步,突然宣慈从袖中抽出一件东西,潘熙谨微微一笑,一眼也不看,却还是让开了身。宣慈走了进去,还带上了门。
  叶长生眉头一蹙,大觉诧异,为何这公主在目睹了潘南霜之死后的一天突然独自前往西院,还不顾礼节进了一个男子的卧房——既然潘熙谨初时不欲见客,为何又在宣慈出示了那件物什后让了路——宣慈袖中的……究竟为何物……

  迷踪千丈盖

  潘熙谨的窗外。
  贾绫鬼鬼祟祟地趴在户阑之下,另一只手紧紧拽着叶长生的腰带,生怕一不留神,她便寻隙逃了——几刻钟前,他是花了好一番功夫循循善诱,谆谆教诲叶长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发人深省又耐人寻味的道理。终于成功地将其幌至了潘熙谨卧房的墙根。
  窗内寂静无声,也不知那二人到底做些什么,贾绫心中痒痒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一旁的叶长生,仿佛有满腔热血要涌上心头。叶长生心中顿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还不待她插上话,贾绫突地伸出一根指头,就要往那白晃晃的纸沙窗户上戳去。
  咯噔——哗啦——
  前一下是叶长生的心脏的跳动声,后一下则是二人趴着的那扇窗户打开的声音。隔着窗棂默然而立的潘熙谨一挑眉,用那种温柔的、令人心悸的眼神看着他们,“二位过窗不入么?”
  贾绫僵住了,心中悔意顿生,没想到这潘熙耳目这样灵敏,如此说来,自己听人墙根岂不是被捉个现行,且不说败露了他翩翩佳公子如此没有风度的事迹,若是这宣慈公主真有古怪,那他们岂不是自露了马脚,更糟糕的是万一这潘九公子也是同谋——那他们此刻岂不是身陷龙潭虎穴。
  眨了眨眼睛,贾绫飞快地抓过叶长生,笑眯眯道:“我们是来向公子借——”贾绫眯闭着眼睛,随手朝里面一指,“它!”
  潘熙谨没有说话,侧过身顺着贾绫的手指看过去,嘴角带笑恍然道:“你要借我的床榻?”
  贾绫一时哽咽,干咳了几声,硬着脖子点点头,潘熙谨看看他又看看叶长生,轻笑道:“既然如此,何不入室说话。”
  贾绫一合扇,拉着叶长生的袖子,二话不说便从左侧门溜了进去,一进门便探头探脑四处打量,灼灼的眼神仿佛要将这屋子烧出一个洞来。叶长生则是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脸上的笑容都不曾有差分毫:“惭愧……惭愧……打扰九公子了……”
  潘熙谨倒不甚介意,披上了外袍,轻声道,“公主,出来吧。”
  半晌过后,屏风那侧一个黄衣人缓缓走了出来,神色有些羞赧,却仁是端足了架势,倒也有几分公主的派头。
  一时间场面有些诡异,贾绫皱了眉头,手中的折扇收收合合——潘熙谨非但不隐藏包庇,反倒直接就将宣慈给推了出来,他是想说明什么,又想要他与叶长生做什么,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猜错了?
  “啊……”叶长生拍拍额头,很诚恳地说道,“原来公主大人也在,惭愧,惭愧,我们冒昧了。”
  宣慈俯身坐下,神色有些不自然,却仍是点点头算是回应。 贾绫折扇一挥,响亮的“哗”地一声,愣是将宣慈震得抖了一抖,只见贾大少跐溜地蹦到了宣慈身前,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道:“不知偏院独景,孤男寡女,公主又是借什么来了?”
  “大胆……”宣慈先是一怔,复颤声大喝道,“本公主乃是……乃是……”
  “她是来还我东西的。”潘熙谨缓缓接话,撩起袖子手掌一摊,一枚深碧色的玉佩出现在众人眼前。他轻叹了一口气,拂袖坐下,眉间眼角俱是温柔:“公主来我这儿,是因为它。”
  叶长生看着潘熙谨手中的玉佩,仿佛很有兴致,微笑问道:“九公子有佩玉之习?”潘熙谨温声道,“是……” 长生又问:“九公子的心上人姓钟?” 潘熙谨一怔,显然被叶长生两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弄得有些不明所以,片刻过后缓缓摇摇头。
  “九公子根骨虚寒,本当佩玉——”叶长生惑道:“只是此物乃是翡翠寒玉,玉质冰凉清冷——九公子怎么受得了如此寒冽之物?” 她又指了指那块玉佩上偌大的一个钟字,笑得有些狡黠,“这字刻得好看……九公子难道本姓钟?”
  潘熙谨没有反驳,淡淡地看了她一阵,然后不动声色地拿过案上茶盏,缓缓地呷了一口,抬眼望着宣慈,声音轻柔却是不容抗拒:“公主先行离开吧。” 原本默然无语的宣慈公主忽的拼命摇头,指着叶长生道:“你要做什么!你要逼他……你,你想害熙谨么?” 叶长生温和地看着眼前神情激动,面色潮红的公主,缓声道:“公主可知,从你见了潘南霜被害后不动声色,我便知道你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今日你单独来找潘九公子、方才你的那番话,更加证实了此事。”
  “你……你胡说……”宣慈闻言脸色陡然苍白,“本宫只是来还玉佩的……”
  叶长生叹口气:“那玉佩是公主在潘大小姐的尸体身旁捡到的吧……”
  宣慈一震,紧紧攥住了袖子,眼中竟是划过一丝狠厉——“你可知道,本宫只要一声令下便能让你们开不了口……”叶长生展颜微笑:“……公主乃是皇家千金,一声令下我等岂敢不从……只是……公主就不想知道你身边的这位潘九公子到底在做些什么?他为何总是对你拒之千里,此刻又为何要公主离去……”
  宣慈方才强硬的气势渐渐软了,取而代之的是眸中一片迷茫,眉宇间挥散不开的疲惫与失意。她直视叶长生,愣愣地开了口:“为什么……”
  突然“哗”地一声,窗外闪出一个人来,一个青布衣裳的中年男子,此时正持刀而立,十分防备地盯着叶长生,大有谁敢轻举妄动便将其斩落刀下的架势。
  “这个——”叶长生缩了缩脖子,十分和善地对眼前男子笑了笑,以表示她并无恶意。
  此人正是蜀中鬼道——钟航。
  “来人——”不待众人回过神来,只听潘熙谨淡淡的声音响起,“公主要回宫,送她出府。”
  不消片刻,门外边进来一个翠衣丫鬟,踏着摇摇摆摆的碎步,生得是玲珑可人,她熟门熟路径直走到宣慈的身前,大眼一眯,笑嘻嘻地说道,“公主请吧。”
  宣慈没有答话,绝望地看了潘熙谨一眼,泫然欲泣道,“你仍是不信我……整整三年了……我究竟有什么令你这么厌恶……对我避如蛇蝎……”
  “噗……”就在众人的目光仍在失态的公主身上,那翠衣丫头闻言却是掩鼻一笑,“公主说笑了,您隔三差五便往我们公子房中跑,不是下棋便要煮茶,画完画又得扎风筝……公子可都依着你呢,又何曾对您避如蛇蝎了呢……”
  “大胆奴才!连你也敢取笑本宫!”宣慈微微颤颤地指着那翠衣丫头,全然不顾了风度,只是一味呵责。那丫头却是一点也不害怕,仍是笑嘻嘻地陪着不是,口中振振有词道,“我错了错了错了,公主息怒息怒……”——连奴婢也不说。
  “咳咳……”潘熙谨挥了挥手,似是对那女子很是头疼,“牡丹,你带公主下去吧……”那丫头连连点头,对着宣慈摊摊手示意这话是公子说的,宣慈缓缓闭上了眼睛,慢慢走了出去,步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要用尽气力,她缓缓拐过门角——不曾回头。那个叫牡丹的翠衣丫头对着众人一笑,也跟了出去。
  叶长生对那位牡丹姑娘十分好奇,惟有感叹强将手下无弱兵,九公子麾下连个丫头也如此胆色过人。正在她沉吟之际,潘熙谨一抬眸,淡淡地看着持刀而立的钟航:“你也走吧,走出这道门,走出潘府,走出汴梁——我不会再留你了……”
  “公子!”钟航疾步上前,提声道,“我钟航发誓,终身追随公子,如有违背千刀万剐!请公子三思,钟航誓死不会离开公子!”
  “是我要你走的……也不算违誓……你走吧,天下之大,江湖之远——你哪里都可以去。”潘熙谨认用他那种温和有礼,淡漠疏远的语调解释道。他转身看向叶长生,微微一笑,“大夫说的不错……那块玉佩的确不是我的……”
  长生眉心微皱,语气平淡:“所以是他杀的潘南霜……并将之抛落池塘,叫人误以为是潘大小姐投池溺水而亡。”
  “你是怎么怀疑到钟航的——就凭那块玉?”潘熙谨不予置否,微笑问道。
  “那块玉肯定了我的推测。”叶长生微笑道,“九公子不是个多情的人——潘太师待九公子如同匣中玉、掌上珠。而九公子却对潘家上下并不亲厚,又以‘体弱多病’为由,常年闭门不出;九公子更不是个好奇的人——对大夫是,对公主也是,所以——我便不明白那日九公子为何要随我去夜探潘南霜的尸体,此为其一。其二,我与那位潘大小姐有过一面之缘——据我所知,她实在不像是个会因错杀了庶兄而畏罪自尽的人,而尸体的肺中既无积水亦无泥沙,那便说明潘南霜不是意外跌落池水之中……不是意外便是他杀——然,潘大小姐正是被一个武功极高的人一剑刺穿天柱穴而死……”
  长生一顿,继续道:“九公子还记得那日突然从尸体鼻下流出的两道浓水吗,正是由于凶手出剑之快出血量少,伤口又在头顶,难以被发现,直到那时,脑浆才顺着鼻子流下……”
  贾绫撇撇嘴,此时他满脑子的脑浆,脑浆,脑浆……扇了扇风问道:“这是太师府,又不是江湖,什么人有这么厉害的身法,莫不是太师府中还有刺客?”
  “你忘了……”长生缩了缩脖子,指了指一旁的钟航,“他方才还提了大刀想要将我们灭口……”
  “你!”钟航闻言大喝,抬了抬拿刀的右手,“既然潘南霜是被一剑穿脑——你可看清楚了,我用的是刀!不是剑!”
  长生摸摸鼻子,微微一笑:“鼎鼎大名的蜀中鬼道……在下还是听说过的,一手左手剑使得是出神入化,眼接不暇——何时又改用刀了……”
  “哈哈哈哈……十多年了不想还有江湖的朋友惦记着我蜀中鬼道……”钟航两眼微眯,杀意顿起,紧握手中的链子刀,仿佛随时都会手起刀落杀了眼前之人。
  “大夫不仅医术好,心思也细腻得很。”潘熙谨连眉也没皱一下,微笑地看着叶长生,拢了拢袍子起身行至她跟前,“那大夫可知钟航为何杀了南霜?”
  “我看……”长生看着面前那双漆黑的眸子,启唇轻喟道,“潘大小姐怕是阴差阳错,代人受罪了……”
  潘熙谨看着她,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被人戳穿的心虚,微绽一笑,有如十里桃花漫开,他的眼神渐渐朦胧起来:“朝中但凡与太祖皇帝打过天下的都知道,当年陈桥兵变,太祖一路杀进后周皇宫,到周恭帝被废之后居住的天清寺,看见周恭帝的宫人们报着一位不过满月的小皇子,一问之下方知那正是柴世宗的幼子,随即便起了杀心,拔刀之际又被一旁的潘仲询制止,不知怎么的,太祖便没有杀那孩子,而是将其赐给了潘仲询作为养子。”他的手扶上长生的肩膀,轻轻地说道,“——我便是柴世宗的第七子……柴熙谨……”
  叶长生顿觉荒谬,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看向贾绫和钟航。贾绫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三个鸡蛋。钟航则是略略低着头,沉默不语。
  隔了片刻,叶长生微微颔首轻喟道:“原来你是皇子……”
  “父亲对我好,我感怀在心,我是前朝余孽,安分守己便相安无事,可若是在皇帝陛下眼中晃了眼熟,让他记起了一些本该忘了的前尘往事,那我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公主钟情于我,先不论皇上不会将女儿赐予前朝皇子,更甚的是——他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勾引公主,伺机有什么对皇上,对大宋不利的想法呢……换言之,若公主还是坚持请旨……你说……最直接有效地方法是不是将我……杀了……” 潘熙谨眼角俱是笑意,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忧虑,他缓缓启齿,“……若我不想娶公主……同样,最好的方法也是让她……永远消失……”
  “所以你要钟航杀了她?”长生问道。
  “不……我并不想有人死……”潘熙谨慢慢松开手臂,暖暖地笑了,“所以之前我便想你助我光明正大,不引人怀疑地离开汴梁……”
  “所以……你要我说你活不多三个月?”长生点点头有些了然了,“这么说,是钟航私自做主,要杀公主了?”
  潘熙谨缓缓闭了眼:“他本是大周的卫将军,待我忠心,万事自是为我着想。只是……他不知,我并不需要此等忠心……”
  “噗通”一声,身后的钟航跪了下来,面色赤红拱手道,“公子……属下……属下不甘心啊……公子本是人中龙凤……岂能困在这小小太师府……那皇位本是您的啊……”
  “你走吧……”潘熙谨微微皱眉,语气平淡,“你杀的是太府的大小姐……既然事已败露,留下,便是死……”
  钟航用刀支着地,思忖许久,颔首道:“属下愚蠢,拖累了公子,暂且别过,只要公子需要属下,属下便会立刻出现在公子身边!若有人想对公子不利!”说着恶狠狠地瞪了叶长生一眼,“属下定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完人影一翻,便不知其去向了。
  叶长生原本正在分神想着潘熙谨的身世,突然听到他这句话,顿时觉得一股寒意从脖子后面冒了出来。转念一想,又觉十分遗憾——这钟航此刻就算能活着出了潘府,也不知能不能活着离开汴梁——她一早看出潘南霜的死因,便叫潘仲询暗中留意钟航,如今他见事已败露,抽身要逃,岂不被人抓个现行……叶长生摇摇头,这钟航怕是此刻已落网了。她看了看泛黄的天色,不由问道:“九公子有何打算?”
  潘熙谨淡淡地看着叶长生,“你分明不懂医术……却来为我把脉治病,对江湖之事了如指掌,心思缜密连消失了十年之久的钟航也能认出,或许此时我该问问大夫……此来潘府究竟是何目的……”

  郡北乘流去

当前:第42/58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