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第6/58页


  “这盆黄花原叫香兰,本是无毒的兰科花,香兰有个特点,香味比较清散,不易分辨,所以有人在这株香兰中喂了毒,让毒气渐渐扩散,到了晚间门窗紧闭,毒气弥漫就会中毒了——若我没说错,这盆香兰是十七夫人您送的吧。”
  红泪轻笑了两声:“就算是我送的,难道就不能是被人栽赃陷害的吗?”
  叶长生连连点头:“当然可能,所以,你的第二个漏洞就是那天晚上,你说你看完了朱老爷,他除了脸色苍白外并无异常。”
  “是,的确。”
  “这就是最大的异常,那日我为朱赟通了白汇穴,脊中穴,太冲穴,帮他逼出了毒素,接下来的四个时辰,全身血脉回转,全身发红发烫,怎么如何会是面色苍白,你,说谎了。”
  红泪静静地看着那双琉璃般清澈的眼睛,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就算如此,你有把握抓住我?”
  长生摇摇头:“你可以试试,在你逃脱之前我能不能拧断你的脖子。”
  二人相对无言,电光火石之间,红泪现出袖中匕首向自己心口刺去,长生疾推其肘,振开匕首,红泪乘其空档劈手一章,直拍长生心口。长生瞬步错身,侧其身后,啪啪点下了红泪一排大穴。红泪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怨恨地看着叶长生:“你到底是谁?”
  “在下正是个大夫,大夫当然对穴位自是了然于心——所以啊,跟大夫打架是很吃亏的。”叶长生一本正经地说道。
  一旁的贾绫拍拍胸口,他实在被吓得不轻,原以为叶长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湖郎中,却不想她身怀绝技,手起刀落招招不凡——话虽如此他饶是看出了叶长生有些不太正常,虽然从前她脸色便一直不好,但现在青白过后的脸上是病态的潮红。
  “来人,把这贱人送到官府去。”柳氏恢复了镇定,大喝一声,嘴角浮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慢着,咳咳……”叶长生忍着咳嗽,走了过来,“她……只是下毒……咳咳,人可能,不是他杀的。”
  “叶姑娘!”柳氏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这已经是个圆满的结局了不是吗?叶姑娘辛苦了,朱家自会予你丰厚地报酬……我看叶姑娘身体抱恙,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你这个老妖妇,刚才怎么一个屁也不敢放,如今人都横在地上了,你再来尥蹶子,你这个……”贾绫指着柳氏破口大骂——眼见柳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叶长生上前一把捂住了贾绫的嘴巴:“夫人,那我们就告辞了。诸位,告辞。”
  朱鸾紧紧地盯着叶长生,直到她拉着贾绫快步地走出了门去。不知他是否看错,方才叶长生的幻步移形,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总觉得十分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叶长生拉着任然骂骂咧咧的贾绫,快步绕过回廊,扶着一根柱子,“噗”地喷了一大口鲜红的血。
  贾绫方知事态严重,背起长生往她的房间赶去,直到如今,才觉得眼前那走不完的楼台水榭有多可恶,叶长生本就又瘦又轻,可贾绫仍是急得满头大汗。他不停地说话:“喂,喂,快到了,我们去拿药,你可别睡了去……”
  钱大孙是老钱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名儿就是姥爷给起的。如今正是朱家的护院,现今这世道好,别说没有强盗,就是夜里来去的小偷也不敢来翻朱家的墙。每月银钱二两,没事儿喝个小酒,下几斤肉——虽然没娶媳妇儿,兄弟们逛逛花楼,小日子过得还真是贼舒坦。
  他此时正推壤着前头这个路都快走不了的女人去衙门,这女人本是朱家的十七姨太,也是谋害朱老爷的凶手——据说她还是个高手,若不是现下被封了全身许多大穴,兄弟几个还未必制得住她。钱大孙摸摸胡子,啧啧感叹这女人长的可真漂亮——可惜犯了事儿,押上了衙门,便也由不得她了。
  估摸着再绕两个巷子就到了,大孙心理盘算着,干完活再上春月楼喝上一杯,再叫上院里几个弟兄,他可是许久没去桃红那儿了……
  然后,在拐角处一抬头,钱大孙突然就这么呆住——
  一个人,不,一个长袍缓带,红衣欣长的仙人般的男子立在前方飞檐上,刹时,他忘记了满楼的莺莺燕燕,忘记了前面那个美丽的女人,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这简漏的小巷顿时华丽霓裳,路旁蔷薇榴花艳色愧凋。那是一种能蛊惑人心的美。
  那男子抱着一只兔子,抿唇一笑,眸光轻轻一转:“绛泣,你怎么弄得如此狼狈。”
  前面那女子在听到那清魅的声音时突然崩溃了所有的防备,神色极度恐惧,跪了下来:“绛泣无能,请楼主责罚。”

  往事迅景如梭

  轻风起、柳阴直,碎影翻斜阳。
  男子红袍拂地墨发半遮,那是令人颤栗的邪魅与蛊惑,迷魅与沉沦,那绯阳中明艳无伦的身影瞬息夺了夕辉的艳色。那高高在上的人却不再看向那女子。
  钱大孙回过神来,不知怎么,脚已移不开来,看着前面恭敬地跪着,但隐隐颤抖的女子,内心浮起一丝绝望的恐惧。
  蓦地,众人眼前一花,只见赤影闪动,绯影迅移,刹时,但觉似有长虹穿云,薄雾轻漫红云蔽日,再也已辩不清人影。
  钱大孙张了张嘴,觉得脖子上暖暖地,用手一摸,原是黏黏腻腻早已经血流如注。他的视线渐渐暗了下去,模模糊糊眼中便只剩一抹低沉的红色。
  那男子摸摸兔子脑袋,赤足立在遍地断肢残臂、血腥弥漫的深巷中,衣带飞扬,他缓缓抬眸,那一双幽深幽深的黑眸中,什么也看不见……
  看着叶长生渐渐平缓地睡去,贾绫摁了摁被子,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叶长生清秀苍白的脸,此人先是中毒,后又与人交手——事实上最令他惊讶的是,他一直以为叶长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开个假方骗吃骗喝的蒙古大夫大夫罢了。
  他叹了口气,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哪里,这朱家处处透着诡异,待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目光所及被子上斑斑的血迹,与长生病态的羸弱,贾绫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喃喃对着长生说:“唉……我们回家吧……”
  夜幕将近,落日风轻云淡,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在西方的天际燃烧,挣扎着直至消亡的前一刻。
  柳氏是听了周福的回报之后匆匆赶到前院的,即使早有准备也不经被眼前的惨象吓了一跳——几个时辰前还是鲜活的人,此时已如一条条死鱼般毫无生气,他们的衣襟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
  “母亲。”朱瑞小心地上前扶住柳氏,“还是不要看了,这事让孩儿去处理吧。”说完对着一旁的丫鬟喝道,“还不快送夫人回房。”
  正在此时,朱鸾抱着臂从西径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微微蹙了眉头,也不与朱瑞母子打个招呼,自顾自慢慢走近蹲下,仔细观查起死者的伤口来——这几人都是被一刀割破颈部血管大量失血死的。伤口极细却极深,虽已死了多时,伤口处的肉仍透露着一种诡异的鲜红色。
  环视尸体一圈,朱鸾的不安更甚,这些死去的人并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死的十分安详。朱家的护院虽说不上是绝顶的武林高手,但也绝非泛泛之辈。能够一招杀了六个人,甚至令对方连死也不自知,那是多可怕的人。当今武林几时出了这样的高手,而他却为何要劫走红泪。
  朱鸾缓缓仰起头望向天边最后一抹光亮,紧紧握起了自己的拳头。
  第二天一早,贾绫就拖着已经见好的叶长生要向朱家辞行,他说什么也不愿在朱家再待一刻了。
  贾绫见了柳氏家直言叨扰多日深感不安,又逢朱家重生变故,实不便再打扰下去,恰巧昨日家父来信,急需回钱塘一趟。
  柳氏闻言点了点头,吩咐账房拿出五十两白银和一张一千两黄金的银票。要叶长生收下,一路沉默的叶长生抬眸,静静地看着她,朦朦胧胧的双眸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她眨了眨眼睛,对着坐在高堂之上的柳氏,微微一笑:“多谢夫人,即是如此,在下便却之不恭了,离别在际,虽有不舍,只望夫人日后珍重。”
  她拱了拱手,转身便离去了。贾绫瞪了眼睛,咋呼呼地提了那包银子和银票,跟了上去。那柳氏望着长生的背影渐行渐远,眉目间泛起一抹浓重的疲惫与愁绪。
  清晨微凉的风吹在脸上,早起的小贩们早已叫卖开来,沿着青石板的街道漫步走去,新鲜的瓜果蔬菜,热腾腾的早茶,香味四溢的早点。江宁府的涂门大街上总是那么熙熙攘攘。
  就这么一路晃荡,日头渐高,转眼已是正午。
  涂门大街早已是人来人往,贾绫一路东张西望,怀里抱着几大袋长生的零食,遇上吆喝的小贩也会不负期望地过去探上一探。街旁的各大酒楼饭馆早已菜香四溢,宾客满座,咽了咽口水,想起自己游荡到现在早饭中饭都没吃,拉了长生就往街边一家春风满月楼走去。
  这春风满月楼坐落在涂门大街与毕唐坊的交叉处。进得去的都是些衣冠楚楚兜里有银子的人物。前有楼台后有亭榭,上得了后台的都是些一掷千金的大官人。真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特色的夜酿小酒十银一觥,不是寻常人能买得起的。
  店小二眼尖,看见前头的俊秀少年锦衣华服,腰间一把金边乌木扇。后头一位清秀的姑娘,虽然只是一身灰白色的衣衫。但那一双水光滟潋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实在叫人欢喜,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的人,笑着迎了上去。
  “二位客官楼上雅间请。”
  二人上了楼,贾绫对着牌子,略一沉吟,“龙井竹荪,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山珍刺龙芽,莲蓬豆腐,草菇西兰花。”他菜名儿说得一溜子的快,“啪”地一声,折扇在手,“外加一碗慧仁米粥,茶嘛,就信阳毛尖吧。 ”
  “是是,客官稍等,菜一会儿就上。”小二一溜烟地下了楼去。
  雅间是相互隔了开的,窗外是一楼大堂,墙上一幅山水烟雨图,一幅汉仪柏青字。
  “终于能吃顿好的了。”贾绫咂咂嘴,对着长生眨巴了几下眼睛,“不过,我还以为你不会收的。”
  长生正琢磨着从此以后自己也算是个有银子的人了,这以后的日子得好好打算着过,半天回过神来抬了头慢吞吞地问:“啊……那我为什么不收?”
  贾绫翻了翻眼睛,果然眼前这个是他熟悉的温温吞吞,脑袋迟钝,胆小怕事的叶长生,昨天大堂上的那一幕就权当她是被鬼附身了。
  “你昨天不是说凶手不一定是红泪吗……那是谁?”
  长生揉了揉眼睛,轻轻地说“哦……我只是觉得,红泪武功极高,如果是她要补杀,那日晚上尽可不比明目张胆地出现招致怀疑。”
  “恩……”长生对了对筷子,轻叹了口气,“总之这与我们无关不是吗,朱家还在,或许这就够了,或许也是朱赟所希望的。就算是柳氏杀夫,朱瑞朱鸾弑父,与我们又有何干系。又算得了什么呢。”最后一句压的极低,几不可闻。
  “砰”地一声,二人皆是一楞,贾绫疑惑地站了起来,朝着发出声音的走去,隔壁传来一阵几下约莫是拍桌子的声音。夹着几句怒气冲冲的咒骂,贾绫一把拉过叶长生将耳朵贴在墙上。
  隐约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忿忿说道:“定是那李凰音没错,那日有人看见一红衣男子抱着一只白兔,没见出手,一招毙命,朱府六位护院,无一人生还。之后便与那女子离开了。”
  另一沙哑的声音和道:“我派了袁仲去查,今早发回密报,那失踪的女子,正是落阳楼下右席排第一的杀手绛泣,潜伏朱家多日,下手谋害朱赟,送官途中却被人救走。如此布局,最坏的打算便是李凰音已得知了泊仙的下落。”
  “砰”地一声,那浑厚的声音又起:“……李凰音,我这就去将他千刀万剐,若不是这阴险奸诈之徒,门主又怎会英年早逝。”
  “韩当,到了今日你怎还是如此莽撞,你忘了我们当日发下的重誓了吗?”又有稍显尖细的声音出言阻道。
  “就是因为我们发下重誓,要守住门主一手创立的阴山长门,铲平落阳楼。才迟迟未去替门主报仇血恨……我,我实在是愧对门主在天之灵。”
  “哼哼,”一女子冷笑一声:“瞧瞧你们一个个嚷着叫着要替门主报仇,即使如此,何不杀了白秋灵,你们莫不是忘了,谁才是将我们所有行动泄露的。谁才是真正害死门主的,才挨了一剑就两清了?”
  又一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七娘,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秋灵也是被奸人所惑,她……”
  “够了,凌白羽,你要是再说话,我怕我的流星锤会忍不住朝你头上招呼。”话音既落,一时众人再无言语。
  贾绫皱皱眉头,鼻子里长长地喷出两道气,虽然大部分时候听得是一头雾水,但是至少也理清了一些东西:首先,隔间的那几位正是江湖第一大派阴山长门的,说不定还得是个头头儿——也就是那鼻孔朝天的朱家小儿朱鸾的顶头上司。然后,也就是最匪夷所思的,红泪居然就是落阳楼的头号杀手。

当前:第6/58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