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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叙述中美帆几度哽咽,她天生感性,有时会夸大其词,可多喜相信她这时的忧愁难过都不掺假,知子莫若父,赛亮的德性他清楚,倔强、刻薄、冷暴力,就是他伤人的三件宝。
  他替儿子羞愧,脸上的红一层重似一层,急忙安抚儿媳妇。
  “美帆你别生气,这事是小亮犯浑,我这就叫他回来给你道歉。”
  说完掏出手机,美帆越劝阻他越坚决,当真拨通了赛亮的手机,严厉声告:“我现在在你家,你赶紧回来,我有重要的事找你。”
  “我在上班。”
  “你们不是不坐班吗?你现在抽空回来一趟,不然我就去你们单位找你。”
  多喜不想刁难孩子们,但此刻必须做点样子给儿媳妇看,免得她对丈夫和婆家失去信心。赛亮还没受过父亲威胁,这第一声“狼来了”很管用,无奈地答应马上回家。
  听了多喜的通报,美帆愁容顿消,觉得公公来得真是时候,忙为他添了热茶。
  “爸,这是台湾的冻顶乌龙,是我爸爸的朋友送的,昨天我妈妈寄了些过来,您尝尝,要是合口味就带些回去。”
  “谢谢你,有个大方的儿媳妇真是好福气啊。”
  多喜笑着呷了一口茶水,有底气说正事了。
  “美帆,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吧。”
  美帆也是聪明人,保持着得体的笑容问:“爸,您想说合住的事?”
  “呵呵,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住可能不太习惯。”
  退而结网这招总是很见效,美帆连连摆手:“爸,您别取笑我,我父母只是普通的曲艺工作者,因为能力相对出众,在业界小有名气罢了,要说大户人家,姑爷才真正是出生豪门,他都能和家里人打成一片,我有什么不习惯的。”
  “你真想和我们打成一片?”
  “您怀疑我在撒谎?这可怎么办,爸,我已经很用心对待家里人了,每次回家都带了礼物,逢年过节会给长辈和小辈们包红包,也时常送他们东西,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我们都知道你出手大方,待人接物也很随和,这说明你很懂礼数,但一家人相处靠的是感情,客套是用来接待外人的,你是赛家的儿媳妇,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我希望你能真心融入我们这个家庭,别老像对外人那样生疏。”
  这要求在美帆听来有些苛刻,真心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哪能予取予求,面子上过得去就够不错了,公公这样的老年人怎么会说出这么不懂事的话。
  她一有这想法,微笑就有些腻了,垂下眼帘说:“爸,现在的儿媳妇好像都不怎么跟婆家来往,有的还好几年不跟公婆见面呢。”
  多喜水来土掩:“我知道,如今的人亲情淡薄,儿子结了婚就把父母一脚踢开,一心只顾自己的小家庭,和那些自私冷酷的儿媳相比,你已经很不错了。”
  美帆听出话里的机锋,公公不愿顺应时势,只会抱住他的老观念不放。她得以柔克刚,若强行抵触就会被当成自私冷酷的儿媳妇。
  因此干笑是最好的回答。
  多喜趁胜追击:“可是不能因此就说这种现象是正常的,父慈子孝家庭和睦是我们国家的优良传统,好的东西就该继承发扬,你看看你大嫂,她就是十全十美的模范儿媳嘛。”
  这话好似往美帆脸上吹了口寒气,她的眉毛微微挑起,犹豫着反驳:“爸,我大嫂那样的媳妇可是凤毛麟角啊,您用她的标准要求其他人,是不是太严格了?”
  多喜辩解:“我不是要你做到和她一模一样。”
  “那您是想让我向她学习,让我们形成竞争关系?”
  美帆不像佳音,她和千金一样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敢于表达真实想法,不会轻易妥协。
  多喜对她也不像对大儿媳那么直率,二媳妇和女婿都是贵客般的人物,和他们沟通得注意外交辞令,不能拿大压人,也不能失却气势被他们小觑。
  “你说到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让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关心协助你大嫂,这点你确实做得不够好啊。举个例子吧,每次家里聚会,你和小亮都是最晚回来,小亮工作忙还说得过去,你应该早点到啊。我不强迫你帮珍珠妈干多少活儿,稍微帮她打打下手,别让她一个人忙活,她心里也会好受些。”
  美帆以直觉推断:“大嫂埋怨我了?”
  她和佳音是朋友,倘若对方背地里打小报告就太过分了。
  多喜当然不能制造这种误会,忙说:“没有没有,你们婚前就做了十几年的邻居,你大嫂的为人你该比我清楚,她什么时候在背地里怨过人啊?”
  美帆寻思片刻,难为情地一笑:“那倒是。”
  多喜又说:“小亮经常欺负你,你受了委屈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回到家,有我们在,小亮不敢再这么放肆,也有助于改善你们的关系。”
  建设性的意见很有诱惑力,美帆若有所思地转动眼珠,暗暗权衡利弊。
  老马也会失蹄,多喜太急于求成了,之前和景怡的周旋已耗光他的谨慎,到美帆这里思想一放松,不小心下了步臭棋,等不到她回应,追加一句:
  “还有件事我本来不想提,你没有孩子,终归不是个事,搬回去住和珍珠小勇灿灿多培养感情,往后他们就是你的孩子,等你老了也会代替子女孝敬你。”
  美帆被他一举戳到痛处,笑脸几乎绷不住了,仿佛一块摇摇欲坠的封皮。
  多喜自悔失言,又不能再添话以免越描越黑,顿时如坐针毡,恨不得有人给自己两巴掌。
  他还没到死的时候,怎么就犯起糊涂了呢?
  这时窗外响起汽车喇叭声,赛亮回来了。


第16章 冷对
  “爸,赛亮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美帆起身走出客厅,假笑灰飞烟灭,烦厌愤懑几乎渗出粉底滴落在地。前天在赛家听多喜提出合住的主张她就由衷反对,去年求子计划再次失败,她彻底放弃做母亲的期望,今年积极调养身体,希望能尽快重返舞台,继续她心爱的戏曲事业。原单位申州越剧院也表示出热烈的合作意向,顺利的话明年初她就能正式登台,要是搬去长乐镇,应付那一大家人,她怎么抽得出时间去剧团工作排演?
  刚才公公帮忙监督赛亮的允诺让她一瞬间有些动摇,她是感情至上的女人,当初不惜背叛父母也要勇敢地追求真爱,如今虽与丈夫有了嫌隙,仍痴心不改地深爱着他,和夫妻感情比,事业也得靠边站。
  可是公公后面那句话太气人,竟然拿她不能生育这点做文章。
  人的贪心真是无限的,我做得再多也不够,也不想想比起那些怂恿老公掏空婆家的媳妇,我这样的已经可以立牌坊了,说来说去还是嫌我不能生孩子,还让我把侄子侄女当亲骨肉,真可笑。
  她怀着极大的被愚弄辜负的感觉气呼呼来到车库,赛亮刚下车,看了看她的脸色,低头关上车门,
  美帆冷冰冰说:“你爸来了。”
  丈夫的冰点比她更低,压根不睬她,她不禁冲动宣告:“我可有言在先啊,休想让我跟你搬回去,你爸问起来你自己应付!”
  赛亮以为她和父亲先起了争执,这会儿是来拉他站队的。从事法律工作的人习惯以中立自居,他不想倾向任何一方,单独表明立场:“用不着提醒,我的想法比你更坚决。”
  他们进门时多喜正在玄关等候,美帆估计丈夫会和公公硬杠,自己在场难于处置,干脆借故躲开,礼貌笑道:“爸,我楼上的衣服还没整理完呢,您先跟赛亮聊会儿,我弄完再下来。”
  多喜让她尽管去忙,她想起丈夫有不吃早餐的习惯,昨晚彻夜未归,今早只怕又饿着肚子,回头问赛亮:“你吃早饭了没?我待会儿下来给你做点吃吧。”
  “不用了,等中午一块儿吃。”
  “多少还是该吃点。”
  “不用了。”
  赛亮不耐地加重语气,活灵活现演绎什么叫不识好歹,多喜见美帆负气上楼,也是又惊又怒,尾随赛亮来到书房。
  “听说你昨晚又和她吵架了?”
  赛亮脱掉西装解开领带,满不在乎地反问:“她又在您跟前表演祥林嫂了?”
  他全无半分愧疚,似乎对欺负老婆习以为常,多喜更生气了。
  “是你不对,女人只要不是光着身子上街,她爱穿什么男人都不该管,你为这点事刁难她,太没度量了。”
  “我就随口说了她几句,哪有闲工夫刁难她。”
  “那你还把她一个人扔在街边,自己跑去单位过夜。”
  “继续呆在一块儿她会没完没了拉着我吵架,不如我主动回避。”
  赛亮依然认为自己的举措很明智,自己的老婆自己了解,他的做法恰恰是为了缓和矛盾。
  “她爱挑事,吵架水平又低,典型的关公门前耍大刀,我随便回两句她就气哭了,倒像我主动欺负她似的,我干脆不跟她说话,免得受冤枉。”
  多喜焦急:“你不想吵架,装哑巴就是了,离家出走算什么?刚才我来的时候听见她在唱《盘夫索夫》,唱得可凄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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