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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只会捡好话说,问大哥等于找骂挨,探听情报还得靠珍珠这个小丫头。
  他打电话回老家,接话的是侄子赛英勇。
  “三叔您吃饭了吗?”
  这孩子见了大人只会问“吃了吗?”、“要吃吗?”、“好吃吗?”这类问题,典型的讨好型人格,都怪大哥管太紧,他对珍珠可不这样,重男轻女是偏心,重女轻男也是。贵和决定找个机会好好跟大嫂谈谈这件事,以免赛家再多出一个他这号的悲剧人物。
  “小勇乖,三叔吃过了,快去找你姐姐接电话。”
  英勇捧着移动电话送到珍珠卧室,珍珠很欢喜:“三叔,我们有心电感应吗?我正想找您呢。我想参加这一季的中国达人秀,去表演越剧,你觉得怎么样?”
  贵和没心情应付她那些花里胡哨的想法,说:“这得从长计议,下次见面细聊吧。爷爷回家了吗?”
  “回来了呀,吃过饭去找慧欣阿姨说事了,要我帮您去叫他吗?”
  “不用,爷爷情绪怎么样?没生气吧?”
  “三叔惹爷爷生气了?”
  这丫头机灵似鬼,大嫂成天说她没脑子瞎胡闹,完全是误判。
  “没,我哪儿敢啊,只有你二叔有那能耐。”
  “哈哈哈,说得也是。我看爷爷脸色不大好,晚饭只吃了一丁点,估计在二叔家受气了,可爸爸问他他说没有。”
  “哼,你二叔是爷爷的第一爱子嘛,爷爷宁肯自己受委屈也要护着他。”
  贵和不顾身份地暴露酸意,竟获得珍珠支持,她也有件不痛快的秘密想跟他分享。
  “三叔,上周有一天我很无聊,悄悄看了爷爷的手机,发现前不久二叔发短信问爷爷借钱,张口就是二十万呢。”
  贵和惊问:“借来做什么?”
  “买车,二叔车换得真勤啊,看来这几年真赚大钱了。”
  “那爷爷借钱了吗?”
  “也不知道啊,我没看到爷爷的回信,估计直接在电话里说了。爷爷的私房钱爸爸都不敢打听,不过就冲对方是二叔,我想爷爷多半会借。”
  这晚贵和罕见地失眠了,推测父亲逼他还钱是想借钱给二哥,越琢磨,越可信。
  那十万块是爸的,他是有权要回去,可都是儿子为什么对二哥就无私奉献,对我就锱铢必较?既然这么偏心,让二哥回去陪他就够了,何苦再拉我凑数?他根本不在乎我,只想对外装出阖家欢乐的假象,让邻居朋友们羡慕,满足他的虚荣心,我受够他的自私了!
  冲动驱使下他给佳音发了条微信:“大嫂,我真不想搬回去住,求您帮我劝劝爸吧。”
  佳音看了发愁,放下快绣好的丝巾寻思怎生回复他。
  公公是这个家的中心,也是她的靠山,合住又属于迟暮老人的正当诉求,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反对,最好安静地接受事态发展。
  贵和求助无疑是干扰因素,她不能为了他反对多喜,但完全无作为恐怕会让贵和误会自己只顾取悦公公,不理会他的难处,十几年精心维护的叔嫂情或将受损。
  三思后,她给出模棱两可的答复:“你别急,周末看情行再说吧,会有办法的。”
  贵和马上回信:“我是真下定决心了,就算二哥答应回去住,我也不同意,如果爸翻脸要跟我断绝关系,您可别怨我。”
  他情商额度蛮高,理解大嫂的处境,不会硬拉她站队,只想求一个心理安慰。
  佳音猜他今天和公公见面时受了气,这三叔子在家不受宠,小时候活得像根狗尾巴草。丈夫的四个弟弟妹妹里属他最乖巧懂事,嘴巴甜会体贴人,她真拿他当亲弟弟看待,知道他不是被逼急了不会说出这么决绝的话,心里隐隐作痛。
  “别瞎想,爸要是真生气了,大嫂会帮你的。早点休息吧。”
  收到贵和的“晚安”信息,她静下心完成手边的活计,秀明爬在两米外的书桌上核算工程用料,对身后的情况一无所知。他处事简单粗暴,虽然是赛家的长兄,却很难有效地与家人沟通,婚后弟妹们只会找大嫂谈心,大哥就是个摆设。
  11点佳音绣完牡丹花的最后一片花瓣,收拾针线盒,提醒丈夫就寝。秀明站起来伸个懒腰,多喜忽然急冲冲闯进来。
  父亲很少进他们的房间,平时有事也会先敲门,这时是遇上了紧急情况。
  “你马伯伯家出事了,快开车送我过去!”
  佳音见公公急得穿反了拖鞋,真是少有的慌惚,忙问:“爸,马伯伯家怎么了?”
  多喜抖抖双臂,那神情像在诉说百年不遇的恐怖奇闻。
  “他儿子刚才去他女儿家说房子的事,一时气不过动起刀子,把一家三口全砍了,他姐姐姐夫当场死了,外甥也受了重伤,正在医院抢救呢。你马伯伯接到警察的电话当场晕过去了,他们家的保姆联系不上他儿媳妇,不知该找谁,只好给我打电话,我替她叫了救护车,听说是送去三医院,我得马上赶过去。”
  秀明两口子听了也吓一跳,他们知道马家姐弟的房产纠纷,可怎么也没想到亲骨肉间也会闹出人命。
  马伯伯是多喜的木匠师父,二人相交莫逆,人命关天不能不管。
  佳音让丈夫先去停车场开车过来,服侍公公回房换衣,安慰他别着急,出门时慧欣阿姨来了,她也接到马家保姆的电话,要一块儿去医院。
  秀明让佳音留在家里看孩子,护送两位老人前往。路上慧欣向父子俩讲述了这两天马家的变故,说那女儿当初卖房时将房产证交给弟弟,她弟弟以为手里有证,姐姐不能轻易拿回房子。
  谁想姐姐早将房产证挂失补办,拿去房产中介挂牌出售,已与购房者签订协议,还去房产局办理了过户手续。新房主来收房,要把马家弟弟找的租户赶出去,弟弟万不料姐姐这么阴险歹毒,失去房子还得赔租户违约金。今晚上门问罪,对方照旧蛮横无赖,他急火攻心,就想拼个鱼死网破,从而引发血案。
  前天慧欣阿姨去看望老马,已得知他女儿卖房的事,感叹她怎么能把事情做这么绝,怕多喜知道跟着糟心,想瞒着他,结果后续竟爆发如此惨剧。
  多喜纳闷:“中介卖房子不都得带顾客去看现场吗?那房子一直是租出去的,租客知道有人来买房,也不通知他弟弟?”
  慧欣说:“那房子售价比正常价低了三十万,中介直接就卖出去了,没带人看房。”
  秀明解释:“爸,您不知道现在有的中介专门赚这种黑心钱,知道有法律纠纷的房子不好脱手,就压价收购,然后在中间吃差价,缺德得很。”
  多喜又问:“那打官司能把房子要回来吗?”
  慧欣叹气:“现在法律上有个说法叫做‘善意第三方’,那房子还在他女儿名下,假如买房子的人一口咬定不知道房子的产权有争议,那就属于善意第三方,利益是受法律保护的,打官司也要不回去。”
  秀明惋惜:“他儿子应该赶早去法院起诉,跟他姐姐打官司,就算打不赢也能冻结房产,这样房产局那边会备案,房子就卖不出去了。”
  慧欣很憋屈:“都是一家人,那弟弟做梦也没想到他姐姐会这么绝情啊,只认钱不认人,这下好了,自个儿和老公都没命了,儿子成了孤儿,弟弟多半也活不成了。”
  多喜眉心上了一把锁,喃喃低语:“老马怎么摊上这种儿女,作孽啊。”
  他们赶到三医院,老马已住进了太平间,急性脑梗加心梗,神仙也救不过来。保姆不敢在死亡通知书上签字,医生正发愁,多喜主动担下干系,这是他唯一能帮到老兄弟的地方了。
  老马没有兄弟姊妹,儿媳妇要处理丈夫的命案,女儿的夫家急着跟马家算账,他本人的丧事没有着落。慧欣建议通知几个老朋友合伙料理,挨个打完电话,联系了一家认识的殡葬公司,那边答应明早7点叫上殡仪馆的车来医院接人。
  多喜表现不如慧欣从容,先是在老马尸体旁呆立半晌,又被秀明扶去走廊椅子上接着发呆,恍恍惚惚,悲悲戚戚。
  慧欣悄悄知会秀明:“我想和马家保姆去看看老马的儿媳和孙子,你劝劝你爸,然后送他回家睡觉,千万别让他熬夜。”
  秀明慢慢走到父亲身边,挨着他坐下,长长的走廊上只有父子俩,灯光惨白,药味酸鼻,楼上的病房躺着病人,楼下的殓房躺着尸体,他发觉这里正是生与死的交界地。
  父亲满面愁苦,一点比不上冰柜里的马伯伯安详,死后有地狱,可活人受的煎熬似乎比死人多,这一刻折磨父亲的仅仅是痛失好友的悲伤吗?
  他口齿不如弟妹们灵光,想不出动人的语句,轻轻拉过父亲的手,双手握住。
  多喜转头看看他,嘴角现出一丝丝笑意,是欣慰亦是安慰。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带你和小亮,还有马家姐弟去游乐园玩过。”
  “记得。”
  “那时他们姐弟俩走到哪儿都手拉着手,感情好得不得了,我让你学他们的样牵着小亮,你嫌烦,不愿意,我还生气打了你一巴掌。”
  “嘿嘿,我那会儿不好意思嘛,再说小亮也不乐意。”
  秀明不敢说真话,他出生没多久生母就去世了,母亲和多喜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多喜丧偶后悲痛万分,将对妻子的爱倾注到儿子身上,非常宠爱秀明。三年后他再婚了,和第二任妻子生下赛亮,依然偏疼秀明。
  二妈温柔贤淑,对秀明很好,没让他吃过后妈的苦,可赛亮五岁那年二妈突然身故,从此父亲的爱突然转移了,赛亮取代秀明成为他的宠儿,并且获得了比他当初更多的物质享受,甚至在以后的数十年中一直最大限度占有父亲的经济援助。
  得到又失去,最易令人心理失衡,秀明宽容能忍,却无法摘除童年形成的芥蒂,始终对二弟暗含怨嫉,不愿与之来往。
  多喜不能透视人心,但感觉准确,五个子女之间有矛盾有龃龉,他是他们的粘合剂,活着还能凝聚他们,死后这个家将即刻化作散沙。
  他怕那一天胜过怕自己的末日。
  “小时候那么亲热的姐弟,长大后为了钱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相互断送性命,这种事我以前只在报纸上看到过,没想到会发生在身边人身上。这么说或许很不厚道,但老马死得真及时啊,即使抢救回来,面对这种情况也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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