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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贵和点点头,坐到床边。
  “爸,我想跟您商量个事。”
  “什么事啊?”
  多喜从枕头上爬起来,以为儿子要向他寻求帮助,心里很是期待,却听他说:
  “您别让淑贞阿姨再给我找对象了行吗?我现在真不适合结婚,不是心野贪玩,是真没那个条件。本来不想跟您分析的,怕说了您也不懂。”
  多喜不解:“你倒是说说看啊,爸跟你活在同一个国家同一座城市,又没有语言文化差异,还会听不懂你的话吗。”
  贵和神色有些难堪,尬笑道:“您也知道我那房子很贵,背了很多房贷,现在婚姻法规定,婚前财产属于个人财产,离婚时配偶无权分割。”
  “跟这有啥关系啊?”
  “关系太大了,我那房子要是个全款房,找对象结婚,女方让我在房产证上加她的名,我可以心安理得拒绝。问题是我这是个贷款房,每个月还要还月供,人家姑娘嫁给我,和我共同生活,一家人能算两笔帐吗?房产证上要是不加她的名字就等于占人家便宜,我这心里过不去啊。”
  “这多简单,你就把对方的名字给加上不就行了?”
  “加上了离婚时房子就会被分走一半。”
  “哪有人是奔着离婚去结婚的?你这根本不是诚心跟人家过日子的想法。”
  多喜果真参不透儿子的心思了,米还没下锅呢就在想怎么处理馊饭,防患于未然也不是这样的啊。
  贵和不得已,再将心上的包衣揭去一层。
  “我诚心对方不诚心怎么办?现在离婚率这么高,自由恋爱的都容易散伙,更别说相亲认识的。也有很多两口子结婚时感情很好,过几年就相看两厌的,不能不防着啊。您说房子要是不那么值钱也就算了,几百万的东西,半辈子的心血都压在上头,损失一半等于扒皮抽筋,我又不是景怡哥那种大款,也不像二哥已经混出头了,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泻药,哪儿经得起这打击。”
  这下多喜开悟了,问题的症结还是钱,如今的年轻人都现实,要面包不要爱情,宁愿躲在温室里高喊“空虚寂寞冷”,也不愿因为心动就光着脚丫在雪地上奔跑。
  “都是房价害得,多少人为了房子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搭进去了,我就不懂咱们国家明明还有那么多穷人,为什么要把房价定那么高。”
  贵和苦笑:“这房价高也不是一两天了,人家专家还说高房价有利于社会发展,穷人不应该奢望买房,如果穷人都可以买房,那这个城市就会变成贫民窟。”
  多喜大怒:“这是什么屁话,穷人就不配有自己的家?他这是歧视,咱们国家不是无产阶级当家做主吗,怎么会养出这种嫌贫爱富的专家?”
  贵和劝解:“您别老天真了,这事我们小老百姓插不上嘴。”
  大声疾呼消除不掉贫富差距,位卑不配谈忧国,多喜识相地回归现实问题,对他说:“行,那只说你的事吧。你是打算还完房贷再结婚?那还得等多久啊?”
  “也不会太久吧,其实我买那房子的主要目的是投资,等我再上几年班,积累到足够的经验,把能拿的证书都拿到手,到时就把房子卖了做本儿,自己开家设计公司,合适的话把大哥也叫上,我们设计施工一条龙,兴许能混出点名堂来。”
  儿子的计划令多喜不胜惊喜,忙凑近了问:“你真打算和你大哥一块儿干?”
  贵和一改嬉皮笑脸,以成熟的姿态讲话。
  “如今小企业难混,家里的公司规模、技术都不行,在市场上缺乏竞争力。设计这行技术含量高,投入小回报快,不用做大只要做强,我对自己的业务能力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接洽沟通这块也很擅长,就缺经验积累。大哥不是做生意的料,但技术好啊,尤其是古建方面,现在像他这样的木工、瓦工、油漆工都能干的人太少了,其实他不当包工头,去建筑公司应聘专职人员挣得都比现在多得多。”
  他思路清晰,话也说得实在,看来不是哄人的。
  多喜灰暗许久的心间开出一朵花,笑道:“以后你当老板,让他给你打工吧,他那个脾气不适合在外人手底下干,做事太一板一眼了。”
  “您不也一样吗?”
  贵和握住父亲的手,脸上洋溢言和的诚意。
  “爸,您放心吧,我会往好处上奔的,往后的生活我都规划好了,不是您想的那样稀里糊涂混日子。”
  多喜早放下前天的不快,大树不会责怪啄掉叶片的小鸟,慈父也不会怨恨任性冲动的孩子,他只全心为儿子打算。
  “爸相信你,可是关于以后结婚分房子这事爸还得说两句。结婚这种事,男人是比女人更占便宜,不说别的,光生孩子养孩子这点,女人付出的就更多,所以男人不该在钱财方面小气,该给人家的就得给,两口子要是算账算得太清楚,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您放心,我现在是没钱才小家子气,等以后有钱了就多买一套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租出去,要是婚后对方跟我过不下去了,我就把那套出租房给她,算是对她的青春补偿。”
  “你就不会想点好的,怎么像盼着自己离婚似的。”
  “那就不离,那套出租房给孩子,等他结婚时就不用为房子发愁了。”
  多喜想象儿子未来的美好生活,不禁悲喜交加,低头叹惋道:“可惜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贵和被心痛猝然狙击,也深深地低下了头。
  “爸,您别这么说。”
  多喜不愿他消沉,反过来安慰:“你脑子聪明,不比你二哥差,以前是我耽误你了,现在也没能力补偿。你能把心摆正,认真清醒的生活,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又叮咛:“家里你和你妹妹最亲,将来她要是遇到什么难处,你得护着她。”
  贵和坚定保证:“您放心我会的。”
  父子执手相对,暖黄的灯光好像融化的糖,温馨裹着哀凉,窗外秋虫在做最后的吟唱,天地似乎被叫宽了,
  多喜忽然有感而发。
  “也不知道你们的妈妈现在在干什么,已经快六十岁的人了,大概也抱上孙子了。”
  他和第三任妻子算和平分手,仿佛善心人放生一只鸽子,没有怨憎和牵挂,因为儿女才会想起她。
  贵和对母亲只有恨厌,本能地回避相关话题。
  “她已经是别人的妈了,我和千金都不想她,您也别想了。”
  “……你们别再怨恨她了,其实她当年的做法也没啥大错,人家说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你妈妈本身家境不好,千里迢迢来申州打工,嫁给我这个结过两次婚的老男人就是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我没本事,反而让她越过越穷,她就是被穷字给逼走的啊。”
  贵和的生活镜头还没达到父亲那么宽的广角,学不会谅解。
  “再过不了穷日子也不能抛下自己的孩子啊,就算抛下,也不该二十多年不闻不问。”
  “她文化低,娘家又靠不住,哪有能力抚养两个孩子,知道你们跟着她只会遭罪,留给我,还能有最基本的保障。她后来改嫁了,不敢跟婆家说自己生过孩子,写信求我帮她保密,我想她也不容易,干脆就这么断了吧,从此就没再联系她。”
  多喜还记得前妻那封信的内容,上面字字句句都是泪,他知道她不是个狠心的女人,被生活逼迫才做了狠心的决定。
  贵和嗤之以鼻:“断就断吧,反正我们也不想。”
  他是绝对的受害者,多喜也理解他的感受,说来说去这冤孽还是他造下的,只希望孩子们别再因此受伤。
  “爸知道这事给你留下了阴影,你恨你妈妈,觉得女人家都嫌贫爱富,所以怕以后娶了老婆会跟你离婚,其实凡事都有两面性,你别只看到你妈妈的坏,也得想想她的难处。女人的内心都是柔弱的,男人不能给她提供安全感,就会失去她的信任和感情,你要吸取爸的教训,做一个靠得住的男人,这样以后的婚姻才能稳定。”
  贵和认同父亲的观点,也立志做一个坚强独立的男人,可他知道,自己内在潜藏着虚弱和恐慌,也很需要安全感,想要一个能够并肩前行的伴侣,对方最好比他更坚强更勇敢,能共同抵御风雨,也能引导他走向光明。
  这样的女人只怕在梦里出现吧。
  公司订的航班在次日清早五点起飞,三点不到他就起床了,下楼时残月为他照明,家里静悄悄的,冰箱里有大嫂为他准备的饭菜,用微波炉热一热就能吃。他吃完饭,洗好碗,蹑手蹑脚走向大门,路过父亲的卧室时忽听父亲在门内呼唤。
  “贵和,要走了吗?”
  他轻轻开门,门缝里流出柔光,父亲已经披衣下床了。
  “我叫了辆车,他马上到街口来,您接着睡吧。”
  “外面的路灯坏了,我拿手电筒给你照照。”
  多喜不由分说拿着手电筒跟他出门,走出院门举着灯光为他照明。贵和催他回去,他催贵和快走,贵和只好向前行,行李箱的滑轮滚动时发出很硬的摩擦声,好像在他的胸口碾压,整条街就是一道伤痕,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开裂。
  已经走出了手电筒的灯光射程,回头看一点亮光仍固执地停在那里,父亲周身都被黑暗挡住了,贵和却能凭那一动不动的光点勾勒出他的神态和动作,既是依依不舍,又是翘首期盼。
  他突然很难过,这样的别离还剩几次呢?
  在候机大厅里他收到多喜的短信。
  “以前都是爸不对,爸错了。”
  他热泪盈眶,立刻打字回复,写了很长的篇幅,好几个版本,最终都删掉了,冰冷的文字不足以传递感情的热度,他想等回家以后当面向父亲倾诉,时间应该还够用吧。
  下午千金带着灿灿回来了,她不忙布置新家,先拿出亲手制作的饼干孝敬父亲。
  “爸爸,这是我烤的饼干,您尝尝吧。”
  乳白的小饼干被模具压成各种可爱的动物形状,吃起来有牛奶的甜,芝麻的香,还有一点胡椒盐的咸辣,酥脆松软,入口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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