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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丈夫遭受亡父之痛后能有所反思,改进他们的夫妻关系,怎料他麻木到了骨子里,大概非得见到他们其中一人的棺材才肯落泪,她快被大山般的绝望压垮了。
  佳音忙上去搂住她:“你别哭啊,爸才刚走,你们怎么又吵上了。”
  她就像个哄孩子的幼儿园老师,被两个不省事的巨婴搞得头疼。
  美帆根本不听劝,双眼已飘在泪海里,名牌化妆品很经得起考验,睫毛和眼线居然都没掉色。
  “你就让我尽情哭吧,你二弟骂我不该化妆,我正好以泪洗面。”
  幽怨的控诉在赛亮而言形同撒泼,他不想浪费时间与泼妇周旋,抬腿走向房门,出门前试图再做一次积极努力,回头对佳音说:“大嫂,你有没有合适的衣服借一套给她,别让她再穿成这样去见人。”
  美帆一口粉碎他的企图。
  “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什么时候见过我穿别人的衣服?”
  “那你就去买一块麻布,把自己罩起来!”
  赛亮摔门而去,佳音也吓到了,这二弟就是头不能驯服的狼,羔羊般柔弱的弟妹注定做他的下饭菜。
  美帆跺脚大哭,扬言宁死不让丈夫得逞,两个人一块儿难受总比她独自呕气强。
  然而狠绝一般只能维持三分钟,三分钟后她走在了妥协的路上,准备回家换衣服。佳音陪她去停车场,到那儿还在劝她:“要不我让千金找一套给你替换,她的衣服都很高级。”
  她温柔如水,可惜美帆是烧开的油,见水就炸,怒问:“我是嫌你的衣服廉价才不愿意借吗?”
  佳音连忙哄劝:“不是,我知道你自尊心强,不想穿别人的衣服,可是你以前唱戏,有时候不也和其他演员共用一套戏服吗?今天就将就一下吧,省得来回跑,多累人啊。”
  “小姑子和我体型差太多,她的衣服穿在我身上就是个米袋子,你想让我穿着米袋子走来走去?”
  “要不穿珍珠的?她爸爸刚给她买了条浅蓝灰的连衣裙,还是新的,尺码也合身。”
  “算了,我还是回去换吧,顺便透透气,那男人周围五十米都像真空地带,再靠近他我就要窒息了。”
  美帆坐上驾驶座,脸真像缺氧患者胀得通红。佳音担心她这样开车会出事,搬出公公来教训:“爸生前就担心你们,他才走了一天,你们就不能忍忍?”
  美帆心理越发失衡,怨气滔滔不绝漫出来。
  “这话你应该去对赛亮说,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忍耐,他就像一台压路机,不断压迫我,我已经是一张薄得不能再薄的薄膜,他还想把我压到泥土里去吗?我不是卑微的爬虫,不能在泥土里生活!”
  她本是高傲的云雀,只因男人一次温柔顾盼就心甘情愿折断羽翼,跌进他编织的牢笼,身心都饱受冷酷无情的摧残,却还对云烟般的柔情恋恋不忘。
  爱情啊,真是害人不浅。
  多喜去世不久千金就病倒了,整夜高烧不退,第二天家人们都在为丧事忙碌,唯独她卧床不起。灿灿负责照顾母亲,守在床边喂药喂水,还得不时递纸巾给她擦眼泪,母亲早上睁眼就不停哭啊哭,他的耐心快被淹死了。
  “妈妈别哭了,爸爸说您再哭就要脱水了。”
  千金仰躺着,听不进任何劝告,只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惨的人。
  “灿灿,妈妈太伤心了,你外公昨天刚走,今天我就想他想得快疯了。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小时候我要什么就给什么,有一次我生病想吃蟹粉小笼包,那几天刮台风,市场和商铺都歇业了,你外公冒雨骑车跑到二十多公里外的海边,找鱼贩子买螃蟹,再带回镇上的包子店,求人家帮忙做。店主不愿意,说生炉子太麻烦,他就帮人家生火打杂,硬是缠着人家做了两笼包子给我吃,这样的事还有好多好多。”
  她的感动感伤像乒乓球,被儿子理智的高墙反弹回去。灿灿对外公深表同情,替他补上迟来的批评:“妈妈您真会折腾人。”
  千金呜咽几秒,刚到手的纸巾立刻拧出了水。
  “妈妈知道,你是肯定不会为我做这种事的,即使是你爸爸,一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他也会烦。”
  “正常人都会烦吧,您忍忍不就行了,干嘛非得在那时候吃?”
  “所以,丈夫和儿子也不见得绝对可靠,这世上会无条件为我付出的只有爸爸,现在他走了,我怎么能不难过呢?我才做了他二十九年的女儿,我们父女的缘分实在太短暂了。”
  “妈妈,爷爷和奶奶都说人这辈子的福气跟存款一样都有一定额度,您就是太享外公的福,才会这么快把额度花光。”
  千金被儿子的KY激怒了,不顺从父母的孩子都是逆子,她的儿子是逆子里的急先锋,专以跟她作对为能事。
  “臭小子,还敢说风凉话,我以后绝对不会让你享我福。”
  灿灿笑道:“现在也没怎么享啊,都说儿子是妈妈的宝贝,可我觉得我在您眼里就个皮球,没事踢着玩儿,踢完还随地乱放,妈妈,您给我上了多少保险啊,怎么就这么放心呢?”
  他和母亲在智商上差了几万光年,都不懂对方的幽默,千金一改病弱,骤然抓住他的胳膊狠狠一掐。
  “你是不是找打?想享福认别人当妈去!外人见了我都以为我还是高中生,拖着你才暴露年龄!”
  灿灿见母亲恼了,换上诚恳的说辞:“我也没想过要享您的福,其实这样挺好的,起码能让我早点独立,又能让您长寿,等我的孙子出生了还能见到曾祖母。”
  他对牛弹琴,牛还嫌他难听。
  千金捂住脑门,捶枕哀叹:“我真后悔听你外公的话,怀孕的时候不该吃那么多补品,这是生了个什么怪胎啊。”
  景怡正好来送吃的,进门先问灿灿:“灿灿,你妈妈好点了吗?”
  灿灿没好气地说:“妈妈醒着,您自己问她呗。”
  “你又在闹什么情绪,问你不行吗?”
  “爸爸,您这样就像古代的大臣觐见太后,不能直接问她,还得让太监传话,对不起,我不想当太监。”
  见儿子赌气离去,景怡笑问妻子:“你们又吵架了?我就没见过比你们更好玩的母子。”
  “什么母子啊,前世的冤家还差不多。哥哥你可千万得活久一点,你要是不在了,那小子准得欺负我。”
  千金拉住丈夫衣角,让他坐在床边,爬到他身上枕着膝盖,酷似一只撒娇的小狗。景怡宠溺地搂着她,哄她起来喝粥。
  “我吃不下,胸口像堵了块大石头,哥哥,我不会长肿瘤了吧?”
  “你怎么变成二嫂了?你呀就是太伤心了,短时间无所谓,时间长了也会对健康造成很大危害,爸泉下有知,看你这样该多着急啊。”
  他一提多喜,千金的眼泪又下来了,紧紧搂住他的腰,脑袋使劲朝他怀里钻。
  “爸爸真狠心,居然真丢下我走了。”
  景怡轻轻抚摸她的乱发,像在给宠物顺毛。
  “爸走之前还放不下你,你好好保重,他才能瞑目啊。”
  丈夫的爱稍稍唤起千金的安全感,她娇撒够了,翻身躺在他腿上问:“楼下来的人多吗?”
  景怡点头:“多,爸人缘好,朋友街坊们收到消息都赶来了,已经来过好几拨了。你大哥他们招待不过来,等你喝完粥我还得下去帮忙呢。”
  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都在长乐镇度过,这次不少老邻居来参加丧礼,他多少得客气一下才不会被人说成“忘本”。
  千金并非全无心肠,咬牙爬起来说:“辛苦你了,我不能老躺着,也得下楼招待客人。”
  景怡心疼她,让她先别乱动,伸手仔细摸了摸额头。
  “好像还有些发烧,再拿体温计量一量。”
  先前都是灿灿帮千金量体温,不知把体温计搁哪儿去了,景怡下楼去找儿子,在一楼楼梯口遇见端着茶盘走过的英勇。
  “小勇,看见灿灿了吗”
  “他帮爸爸去餐馆订饭了。”
  英勇闷闷不乐的,刚才秀明打不通餐馆电话,指使儿子去那边订餐,说了一长串菜名,英勇连念两三遍也没能记全,灿灿路过听见,来了个毛遂自荐,不用秀明重复就念顺口溜似的报出菜名,秀明欢喜夸奖,回头就把儿子数落一通。
  “你看人家灿灿多聪明,哪像你就是个蠢蛋。”
  英勇很难过,他很想让父亲高兴,可老是达不到他的期望,大概真是个蠢蛋。
  聪明的事干不了,只好干力气活儿,帮妈妈给客人端茶倒水。
  景怡看他小小一个人托着茶盘跑来跑去,像个勤快的小小二,那懂事的模样真教人怜爱,心想灿灿能像这么温柔乖巧就好了。
  他和蔼亲切地问他:“小勇,你家有体温计吗?我想借来给你姑姑量体温。”
  “有,在妈妈房里,我去给您拿。”
  英勇放下茶盘跑了两步,转身对景怡说:“姑父,您上楼吧,我找到体温计就给您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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